第二百一十八章 如果你願意一層一層剝開我的心
顧升和蔣華東兵分兩路,後者去倉庫拖住六叔,他則隻身到廢棄的廠房內救馮可可。
蔣華東一定要他帶著手下,但顧升不肯,他說單槍匹馬才更有救出她的勝算,蔣華東的認知,他不同意顧升去救人,可他也知道攔不住,很多事都要換位思考,如果是薛宛出了事,蔣華東也不可能聽從任何人的勸告。但他希望顧升能夠全身而退,有手下跟隨,勢必會拚盡全力保住他平安離開,但顧升的認知恰恰相反,他寧可自己死在那邊,也要在最後關頭將馮可可推出來,人越少,目標越少,動靜越小,他悄無聲息擠進去的可能性越大,單槍匹馬不能和對方硬拚,他要智取,帶著手下他無法冷靜思考,斟酌地形,隻能有害無利。
顧升帶了一把可以容納十發子彈的短槍,還有五枚磨得非常尖銳的長形石子,是他防身用的暗器,一般貼身放在襯衣口袋內或者西服的袖綰暗扣上,輕易不會使用,而道上人基本不清楚他還會用暗器,清楚的也都躺在醫院內說不出話了。
黑道人除了明麵上的打打殺殺,都還會一些下三濫手段,但這樣的說辭也要看他使用的對方是什麽人,無辜良民那自然是下三濫,但如果是對六叔或者沈張這樣的人,那便是替天行道。
馮可可擅長用針,是一種特殊的尾部很粗,頭部很細的針,不是平常生活中女人女紅縫補的繡花針縫衣針,這種針會進行淬毒,可以致人麻木暈眩酸軟無力,一般是到深山內或者野外洞中找尋一些毒蛇、蜘蛛、蝙蝠等噴濺的汁液作為淬毒材料,這是女殺手和國際上的女特警最喜歡的暗器,輕巧殺傷力也大,而且避開了要害位置,紮入身體還不至於立刻使對方喪命,用化毒血清也能夠抵抗治愈。而顧升和蔣華東喜歡用石子,這考驗男人非常強勁的腕力,普通男人肯定做不到,但他們可以,隻要不超過十米距離,甩出去勢必讓地方一觸即死。
六叔沒有想到蔣華東真的插手了,他得到消息,蔣華東退出黑道,一心管理宏揚,安守於家庭,不過問道上任何事,就連幾個場子也是變賣轉手,並不再經營,完全的洗手退江湖。六叔這才有足夠的底氣和把握到上海來悄無聲息的解決掉顧升,但他沒想到他的擔憂成真了,因為顧升曾經對蔣華東有照顧妻兒的恩情,他在這樣關鍵時刻,還是出手幫他。
六叔能對付一個顧升,卻非常懼怕蔣華東,沒錯,他懼怕,盡管他在這條道上遠比蔣華東時間更久,資曆更長,但他卻沒有蔣華東少年成名的魄力和膽識,他的身手也讓六叔這邊所有手下望而卻步。
“給蔣總安排一個椅子,這麽沒眼力,能讓蔣總這樣的人和你們一起站著嗎。”
一名手下非常麻利將六叔旁邊椅子搬起,正要送過去,蔣華東抬手止住,“坐著不方便,今天我不是和你敘舊來的。”
蔣華東將煙蒂扔在腳下,他垂眸看著那一片死灰,“聽聞六叔殺伐果斷,赤膽忠誠跟隨你的手下也可以因為任何理由緣故而犧牲掉,你坐下馮堂主為你做事無數,也逃不過這樣結果,你今天來這邊的目的,顧升也許還當局者迷,但我一清二楚,想讓他栽,也要看看我蔣華東是否放你這個方便。而我顯然不肯,所以顧升在這邊的貨物,早已被我安全轉移,你想借此大做文章,並沒有任何意義。”
六叔一愣,他非常迅速回頭看向那一閃倉庫門,手下心領神會,紛紛跑過去踢開庫門,將裏麵的十幾隻箱子全部撬開,他們仔細檢查後,走上來一名手下,對六叔說,“隻是塑料泡沫和一些建築所需的木材。”
“什麽?”
六叔不可置信的推開他,親自過去俯身翻到最底部,蔣華東在他身後爆發出一陣笑聲,“我插手的事,你怎麽可能贏。從我了解到你過來上海目標是顧升,還以一個女人來引誘他上鉤,我就對你開始提防,我認為你不隻是針對他,還想一起將我控製住,畢竟我早已卸下曾經勢力。顧升上午來找我,我就算計到了你的真實目的,馮可可不過一顆你棄用的棋子,我們這樣的人,能站住不倒,對手下人要求極高,一個選擇背叛你的心腹,你當然會剔除掉。顧升找我之前,我安排了一夥手下到碼頭這邊他囤積貨物的倉庫轉移了全部物品,並且還替你報了警,不知道當警方來看到這些無趣的東西,六叔打算怎樣解釋。”
蔣華東話音未落,門外響起非常刺耳的滔天警笛,大批刑警持槍湧入,紛紛占據在每個有利地形上,為首的隊長進入後環顧一圈,看到蔣華東他笑著走過來,“蔣總,怎麽到這邊。”
“不同於您公幹,我是查看一下港口,宏揚有一批產品要以水路運往別的城市,我親自查驗過才放心,畢竟這邊不少客商都會選擇這樣運輸方式,不要和別人撞上耽擱了發貨時間。”
隊長點點頭,和他握過手後,走向六叔,“我接到自稱港城商人的一個舉報電話,說這邊有違法物品囤積,大約是您的舉報,是嗎。”
六叔沒有回應,臉色格外精彩,蔣華東笑了笑說,“這裏除了我沒有別人,我沒有港城口音,當然是這位先生,我隻是好奇這邊不是顧升的地盤嗎,怎麽會有違禁物品,是不是虛假消息。”
“不會,對方信誓旦旦說親眼看到,我來調查。”
隊長說完後朝身後刑警招手,幾名警方走上去將箱子全部扣住,把裏麵物品倒在地上,蔣華東看到後以非常驚訝語氣說,“怎麽,現在我們國家把塑料泡沫和一些木材也列為違禁物品嗎。莫非港城和內地所劃分的不同,造成貴方的誤解。”
六叔深深閉了閉眼睛,蔣華東眼底含著深沉笑意對那名同樣有些愣怔的隊長說,“大約是虛假消息,看來我們港城同胞也被蒙騙了,急於立功為國家追討損失,忘了核實消息的準確性。”
隊長看向六叔,語氣冷漠下來,“針對小事,不造成重大失誤的,我們進行口頭說服,而針對造成我們大批刑警出動造成巨大人力損失,這是妨礙公務的罪名,需要依法處置,請您和我們到一趟警局。”
蔣華東在旁邊蹙眉,“港城人民遠方而來,沒有必要這樣嚴厲吧。”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港城也是中國領土,自然要對我們法律進行服從。”
蔣華東哦了一聲,點點頭笑說,“那是要做個表率。”
六叔眼底迸射出格外寒栗的光,“蔣總真是玩兒得一手好計謀。將所有人耍在掌心。”
蔣華東沒有理會他,而是轉頭對那名隊長說,“麻煩戈隊長先行帶著部下到門口等候,我與他再說幾句生意方麵的事,不方便讓別人聽到。”
隊長思索片刻點點頭,招手帶領一眾部下退到倉庫門外等候,六叔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蔣總真是黑白通吃,不管在哪一條道上,總有這樣大麵子。”
蔣華東冷笑著係住風衣扣子,精致的腕表閃爍著非常奪目的光彩,“所以你不要動顧升,我的麵子就是他的麵子,你想要解除一個心腹大患,怎麽不問問我是否答應。到現在為止兩個小時,我猜顧升那邊已經得手,六叔認為呢。”
六叔攥著拳頭,他就知道蔣華東此時出現目的不純,原來是這樣,一切都全部昭然若揭,“你來拖延我?你以為他能在我那群敢死隊中平安救走馮可可嗎,我不打算留的活口,誰也攔不住。”
蔣華東看著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蹭了蹭鼻尖,“你還想鏟除掉顧升,以這一次的契機,還不是被我攔住。人固然要有自信,但麵對比你技高一籌的對手時,還是謙遜些,否則會摔得更難堪。我怎會在退出這條道之後還和你真槍實戰,我隻是來做個掩護罷了,對於我,你是謹慎的,而謹慎過度,造成了你滿盤皆輸。”
六叔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蔣華東定定望了他良久,然後帶著非常得意的笑容轉身離開倉庫。
而半個小時之前,再一次的地動山搖卻出乎了蔣華東意料。
馮可可雖然被藥物控製在昏睡之中,又全身被五花大綁,可她的身手一向淩駕別人之上,能打贏他的人少之又少,以致於六叔安排了二十名保鏢駐守在四周都還不放心,又配備了很多短槍和炸藥,他走時留下話,如果她敢跑,就斃掉,絕不可以讓她出去。馮可可最厭惡別人囚禁她利用她折磨她,她現在一腔恨意厭透了六叔,讓她出去無異於放虎歸山。
馮可可從昏昏沉沉中醒過來時,頭還是疼的,眼前模糊得像是下了雪花,良久才恢複過來。入目看到的是圍堵成人牆的黑衣男人,他們麵色不善,一動不動站在四周,靠近門和很多個窗子的位置,馮可可咬著牙從角落直起身體,看著距離她最近的一個男人,“六叔讓你們看守我的,是嗎。”
男人不動聲色,沒有反應,馮可可非常生硬的語氣說,“摘掉墨鏡。我脾氣你們都清楚,除非我今天死在這裏,否則等我出去,我會毫不猶豫了結了你。”
男人身子一僵,馮可可的名聲,在這條道上一直是名震四方,到底她是否殺死過人,沒人清楚,但至少,經她手上流掉的別人的血,足夠湮沒一方農田。
馮可可是女人,非常妖媚明豔的女人,可她也不是女人,這世上怎會有殘忍毒辣神秘到這種地步的女人,她很多行為令人發指,她從來不動感情,六叔交待下來的任務,她可以非常出色完成,甚至比規定日期提前很久,對方在和她的接觸中愛得死去活來,甚至甘願為她拋家棄子,她卻從沒有被感動過半分,下手時毫不心軟,刀插入對方身體,她卻還冷笑著說:是你自作自受。
這樣狠的女人,太可怕了。
男人遲疑了片刻,還是摘掉墨鏡,露出那張臉,馮可可仔細辨認了一會兒,並不是她的手下,而是六叔身邊的,她微微鬆了口氣,她很害怕遭受自己身邊人背叛,一個成功的人,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隻是單純針對他的領域辨別他是輸是贏,要看他身邊人是否對他忠誠,而她到現在,這三十四年,她不曾得到過一份讓她覺得溫暖的東西,隻有那群誓死追隨她的手下。
“六叔會怎樣對我,你清楚嗎,直接告訴我,讓我有個準備。”
男人垂眸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帶感情說,“隻要堂主您好好聽從安排,不管今天是否能達到六叔目的,他都不會傷害您,但如果您一意孤行,和六叔對峙,那麽自然也不會落好下場,六叔還是非常舍不得您的,我們都看得很清楚。”
舍不得。
馮可可冷笑,“那這份舍不得,給你妹妹或者你女兒,你肯嗎?”
男人有幾分尷尬,他再度將墨鏡戴上,一言不發。
馮可可非常疲憊靠住牆壁,她從狹窄的天窗望著外麵一方四角天空,慘淡的灰白色,有一抹被牆壁遮擋住的似乎是陽光的金色煙跡,正緩慢劃過,一架飛機踩在上麵,機翼閃爍著一點光芒,根據季節和天空顏色亮度的對比,此時大約是在六點左右。
顧升停下汽車,飛快跑進廠房中,他沒有穿西服,而是一件灰色襯衣,米黃色褲子,這樣打扮非常怪異,但在到處都是石灰和沙塵的廢棄工地,這樣顏色很容易與背景融為一體不易察覺,是利用地形反隱藏的方式。
顧升用了最保險的進入途徑,他沒有從門和任何能夠通往裏麵的破敗口進去,而是用了一個非常輕盈的縱身跳躍,直接落在二樓的樓梯轉彎處,沿著非常難行的破敗樓梯緩慢朝著一樓位置下滑,他的動作很輕,衣服也是皮質滑麵,並不會摩擦出聲響引發對方注意,他帶著白色絲綢手套,鞋子也比通常穿的小了一碼,可以使他行動更便捷,而且還不會留下絲毫指紋與痕跡,他來到這邊就想過,救馮可可一定會殺人,不殺人他們是不會讓自己平安將人救走,那麽他要背負的人命絕不是一條兩條,為了防止警方介入找到確鑿證據,他務必要跳出顧升的身份,喬裝為另外一個男人。
顧升在距離地麵還剩下三級台階時,非常利落的用右臂撐住樓梯扶手,一個漂亮的魚擺尾,輕巧蹲伏落地,他四下打探後,以堆放在角落破敗的草席為遮掩物,沿著牆根一直進入廠房最深處關押馮可可的木門位置,他一眼便看到那群人,分散的空隙中,也看見了非常狼狽的馮可可,他心一揪,她幾時這樣淒慘過,即使在茶行包房內,被六叔那樣逼迫威脅打罵,她都靚麗到讓人覺得刺目,而她之前別有用心的幾次出現,不是一身冷酷黑衣飛簷走壁,就是非常明豔風情的紅裙,或者純情動人的白衣,顧升在此之前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人能在幾種風格姿態中變換自如而且這樣渾然天成,她就是為了點綴這個世界的美而存在的,她此刻的無助和茫然讓顧升心裏像被什麽東西碾壓過一樣。
他身手極快,一越便衝了過去,像一道閃電般,他蹲在一處沙坑後,在那些保鏢都不曾留意的霎那間,朝著馮可可的方向猛地揮舞了一下手臂,然後迅速收住,匍匐在沙麵上,馮可可恰好因為身體麻木而歪頭動了一下,那一閃而過的黑影讓她敏捷頓住目光,在發現對方竟然是顧升時,她渾身都僵硬住,他微不可察的揚起半張臉,從一側的銜接所留的空隙中朝著她比劃口型說,“我來救你。”
馮可可腳趾都在這一刻蜷縮到一起,她緊張得無法呼吸,每一次執行多麽艱巨的任務她都沒有緊張過,唯獨此時,這邊人太多了,地勢又險峻,進來就很難再出去,而且她清楚六叔的陰險,這些保鏢每個人都懈怠了槍支,應該也有炸彈,顧升一個人來,再厲害也寡不敵眾,完全就是送命。
她急得朝他搖頭,額前的汗忽然滲了出來,就在這時,不知是他們哪個人的動作幅度太大,驚動了看守的保鏢,一人大喊了一聲“是誰?”所有保鏢全部戒備起來,四下尋找蹤跡,顧升匍匐在地,卻還是被人發現了那邊晃動的一塊浮木,他們齊齊朝著那邊衝去,仿佛是要擊破大軍攻下城池的勇猛態勢。
不留活口。
馮可可腦海中忽然閃過這樣四個字,他們的氣魄顯然是要讓顧升死在這裏,有來無回。
她咬著牙,六叔,她恨透了那個男人,她真想能手刃他,管什麽償命,他竟然要殺掉顧升,以自己為誘餌。他是要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寧嗎。
馮可可也沒想到,顧升真的會來救自己,此前她絲毫不曾抱有希望,他是高高在上的,為了利益可以犧牲掉任何人,何況自己隻是一個站在他對峙方,他應該恨不得她被六叔絞死。他那樣不可一世,風華睿智,卻被她騙了過去,他嫌自己髒吧,他一定懊悔死了那天晚上竟然會鬼使神差的留下來。
但當馮可可親眼看到他和那群人打在一起的身影,他下了狠手,他打紅了眼,他隻為了救自己,除了她,這邊沒有任何值得他過來的東西。
馮可可閉上眼,她笑得非常燦爛,仿佛著一切苦難都是那樣美好的存在。
顧升抽空從口袋內摸出一把匕首,朝著馮可可的方向扔過來,恰好就落在她腳下,他朝她隻望了一眼,馮可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用兩隻腳將匕首夾住,朝著半空一拋,恰好落在她腹部位置,她抖動了一下身體,然後艱難的用左手握住,背到身後聯合右手一起靈活旋轉到刀刃,在繩索上用力割據著,唰唰的沉重聲響,繩索越來鬆,越來越薄,而顧升已經撂倒了三分之二的打手,地上全部是他們橫七豎八的身體,或者躺著或者趴著,微微抽動。
在顧升和最後剩下那幾名保鏢打鬥時,馮可可敏捷發現在二樓角落處爬上去一個保鏢,他正拿著短槍用黑漆漆的洞眼瞄準顧升,看位置大約是瞄準了眉心或者太陽穴,如果打中將是一槍斃命。
顧升並沒有發覺,他現在滿心都是速戰速決帶著馮可可離開,如果六叔察覺到不對勁返回來,他不但跑不掉,還會因此連累蔣華東。
他在鉗住對方喉骨時,忽然覺得身後一陣勁風倏地刮了過去,馮可可已經掙脫開了繩索,她幾乎從地麵飛躍而起,以非常漂亮的姿勢騰空抓住樓梯欄杆,一個後空翻將雙腿夾住那名保鏢的頭,狠狠朝一側一歪,那保鏢悶叫倒地,骨碌一下再次以跪蹲姿勢向顧升瞄準,“砰”地一聲槍響,顧升敏捷扣住對手的雙肩擋在自己身前,那人中槍倒地,馮可可因為失去力氣又沒有武器,她非常吃力和那名保鏢周旋,顧升想衝過去,可不知從何處又衝進來十幾名救兵,朝著他層層包圍靠攏,每一下都是狠手,顧升閃躲退讓,還是無法突圍,而他的力氣也即將耗盡,正在最後掙紮中,馮可可忽然用盡全身力氣踢到了那個保鏢,槍在那人向後栽的過程中飛下一樓,她狠狠壓住他身體,一隻手扣住他喉嚨指尖猛地收攏,那人臉部憋紅,逐漸喪失力氣,她伸手從他腰部位置抽出一個炸彈,幾步拋下樓梯,拿起那把槍,朝著和顧升相反位置射擊,那些保鏢聽到聲音迅速分散,留下四五個對抗顧升,其餘朝著馮可可湧來,她在那些人全部靠近後,露出極其詭異妖豔的微笑,舉起手臂在半空中狠狠拉響,朝著那些人背後用力一擲,她轉身隻跑了幾步,拉住顧升朝著門口飛奔,在最後詐響的一顆,她猛地將顧升推出大門,滾滾白煙與熊熊烈火像是突然間從天而降,以飛速蔓延的趨勢覆蓋了整片倉庫…
顧升呆愣在門外,熱浪朝著他侵襲撲來,但由於馮可可最後一下用了全力將他推出,他並沒有被殃及,隻是隔絕在相對安全的距離外,感受到了那一股衝天的危險。
他腳下一個踉蹌,忽然撲倒在地,他睜大了眼睛,所有的喧嘩和一聲聲餘炸都像是無聲,他眼前隻剩下看不到任何的滔天火焰,還有灰白色的煙霧,一點點朝著蒼穹上躥起,遠處漂浮的蘆葦蕩在風中劇烈搖擺,將這片天地困頓成了世界末日。
他在被推出的霎那,震響驚動了他,也讓他措手不及,慌亂中他扯下了馮可可一片一枚,刺鼻的火藥味道掩蓋了那熟悉的玫瑰香,顧升眼前忽然變得朦朧,他不顧那烈焰灼傷的威力,瘋了般大喊著她名字衝進火海,視線所及全部是荒蕪狼藉,沒有徹底燃盡焚化的磚石和沙堆,還能隱約看到黑色泛紅的破敗滾燙的牆壁,馮可可就癱倒在角落的一處,周圍全部是火苗,她的衣裙沾住了一簇烈焰,還在奮力燃燒著,顧升猛地撲過去,他摔倒在她旁邊,顧不得半分疼痛,他脫掉襯衣,用力拍打在她身體上,將非常頑強的火種蓋滅,馮可可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頭發已經被燒焦了一些,散發出極其難聞的味道,她穿的衣服看不出原本顏色,裸露的背部和手臂都是腐爛能看到骨頭的皮肉。
鮮血在朝外冒著,被最熱那一刻的溫度凝結成了黑色硬咖,顧升輕輕撫摸在她狼狽的傷口上,他不曾了解痛徹心扉是怎樣的感受,從來沒有過,如果說薛宛曾在某一時刻讓他心疼和觸動,那麽這一刻顧升終於體會到在愛情中非常無助的絕望感,他也明白蔣華東那樣無所不能,卻在沈張的逼迫下唯獨無法保護薛宛的悲痛和懊悔,人,最脆弱最堅強都是人,你越是害怕什麽,就越是在她麵前脆弱到不堪一擊,你太在意她會受到傷害,於是就不知怎樣守護,眼前的馮可可瘦弱成了一團,因為渾身的劇痛在低/吟、在啜泣,她的手指嵌入泥土中,手背蜷縮佝僂,痛,他沒有親身被炸過,但他能想到那是怎樣一種鑽心的痛。
他將馮可可抱在懷中,輕輕拂開她臉上被血汙粘住的頭發,她閉著眼,眉頭皺在一起,無意識的低低喚著顧升的名字,她每叫出一個字,他都被那種無能為力折磨得要死掉。
他咬著牙恨不得和這個世界同歸於盡為她陪葬,到底為什麽,愛一個人有錯嗎,為什麽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唯獨他要愛的這樣辛苦隱忍,就因為動了心,才被不容嗎。
如果不是自己,馮可可不會被有這樣的下場。
六叔,他恨的人除了自己,還有六叔。
她如果活不下去,他會拉上所有害她的人一起死。
報應,他要報應所有人。
喪心病狂又怎樣,他早就瘋了,隻是到現在才發現,會不會晚了。
告訴他,會不會晚。
顧升背起馮可可站起來,他搖晃著,她全部重量都壓在他身上,他也是精疲力竭,血腥的味道在鼻息見蔓延,他忍不住想吐,可卻死扛著一步步朝前。
冗長的一條堆滿廢墟的窄路,兩旁是火光衝天,他幾乎要在這泥土沙塵混合的空氣中窒息,腳下不知踩著多少人的屍體才走了出去,夕陽完全沉下,格外悲壯的天邊,有一抹非常慘白清幽的月光,將這即將黯淡下去的世界籠罩在生死離別之中。
“顧升。”
不知過了多久,馮可可非常虛弱的喊了他一聲,他張開嘴發現聲音都是沙啞哽咽的,他也受了傷,一路背著她走過的地方,都是深深淺淺的血漬,他仿佛不知道疼痛,隻是咬著牙不停走,他緊緊握住她垂在自己胸前的手,“我在。可可…再堅持一下,我們到車上,然後去醫院…”
馮可可睜開一點眼睛,她發現自己趴在他背上,他很高很瘦,身體是冰涼的,可他噴在自己的手背上的呼吸卻非常灼熱,他好像在哭,背部始終顫抖,他走得越來越快,可她知道他也沒有力氣了,這是一條好遙遠的路,他們走不到最後看到曙光那一刻,原本就是無法相交的線,固執會害了所有人。她不想他會有一天像自己這樣,活不了,又不甘心死,就這麽折磨著煎熬著,她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是遇到了顧升,可不後悔的事還是遇到了他。
她笑著溢出眼淚,非常滿足的輕輕吻上他短發,“顧升,我想看煙花,就是那天晚上,我們一起看過的煙花。”
脖頸落下濕熱,氤氳成一條河,他說,“好,我帶你看,看煙花。”
“我還喜歡雪,是不是要下雪了,冬天了。”
顧升的眼睛酸得滾出大片大片的眼淚,他喉嚨發脹,他想說點什麽留住她,讓她有一份執念再堅持一下,可他就是發不出聲音,好像忽然間失語了。背上人的呼吸聲越來越淺,到最後他幾乎察覺不到的地步,他眼前有些發黑,他拚命的朝著前麵跑,車忽然不見了,就在那個位置,車不見了,根本看不到一點人煙,公路上疾馳而過的卡車都因為方才那一聲巨響嚇得繞路行走,他連張口喊一聲都來不及,顧升崩潰得大叫出來,他跪蹲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被滿滿的絕望湮沒。
馮可可的耳畔似乎炸開了一聲聲像煙花的動靜,她閉著眼,腦海綻放出非常璀璨的顏色,空氣中有檸檬和古龍香水交纏的味道,清爽的短發,高挺的鼻梁,他冷漠的坐在旁邊,眼中是五光十色的花火,那幾根好看的手指撫住車窗,他聲音驚訝說,“你窮瘋了嗎?那是我喝過的水。”
顧升。
有個叫顧升的男人。
從沒說過我愛你。
可卻倒映出了她一生最斑駁錦繡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