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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百章 我不能陪你走了

  時間的長河最快是成長,歲月的殘酷最深是蒼老。


  蔣華東眨眼間四十三歲了,而薛宛還是那樣年輕風韻,以致於蔣華東越來越不願意讓她出去,他總覺得有人盯著他老婆虎視眈眈的,薛宛非常無奈說,“沒有人看得上我,小玉璽都六歲半了,有本事的男人會要我嗎?沒本事的有你在這裏戳著,我能看得上嗎。”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蔣華東就是不舒服。


  那天薛宛到公司給蔣華東送醒酒的暖湯,就在休息室等到他下班一起回家,司機在前麵開車,偶爾從後視鏡內看一眼後廂,其實他看的是蔣華東,想看看他是否還難受,需不需要送醫,蔣華東捕捉到後以為是看薛宛,以致於第二天司機單獨送他時他臉色格外難看,司機最後試探說,“蔣總,是我哪裏沒有做好嗎。”


  蔣華東麵無表情注視他說,“非常好,隻是眼睛忽略掉不該看的會更好。”


  司機這才明白,大老板莫名其妙吃醋了,而且吃得讓人哭笑不得。


  六歲七個月的時候,小玉璽到浦東區這邊一所私立小學上學了,分在了一班,九月份入學這一天,顧升和剛子都來了,為她提著兩大包食物,讓她到班裏和同學分,先打通人脈,小玉璽不止一次念叨要當班長管人,這點基層事物還是幫她打點好的。


  小玉璽笑嘻嘻歪著頭說,“老剛,我上學了,再也不能並肩泡妞兒了。”


  剛子臉都氣青了,“從我和你並肩後,我他媽就一個妞兒都沒泡上過!你上小學都不能發泄我的恨意,你去火箭上登月球我才能笑出來!”


  小玉璽非常難過的搖了搖頭,“我上學了,我要當三好學生,以後我就沒有精力管教你們了,這群不讓我省心的大人們啊。”


  所有人:“……”


  小玉璽上學了,蔣華東在想,請家長的歲月終於結束了吧?他覺得因為生了個小玉璽這樣的女兒,他進幼兒園次數比別的小朋友都多,連門衛都認識他了,隻要看見就會主動笑著用上海話打招呼說,“又來見老師呀?你女兒太淘氣嘍喲。”


  上小學了,終於解放了。


  然而…小玉璽的班主任打的第一通家校通電話就是給蔣華東。


  “是蔣相思父親嗎?”


  蔣華東太熟悉這樣的開場白了,這內容,這語氣,這感覺,絕對是纏繞他深夜無數的夢魘。


  蔣華東覺得自己虧欠了小玉璽太多,從沒有陪伴她成長過,哪怕連最簡單的一頓百日宴都缺席,他眨眼間見到的女兒就是三歲能說能笑了,小玉璽隻要不殺人,他都認為自己沒有資格數落她半句,你作為父親從沒有盡過一份責任,怎樣能自詡要求她做什麽的義務呢。


  可沒想到薛宛也駕馭不了她,小玉璽繼承了蔣華東所有霸氣成熟的性格,他甚至在想,小玉璽一歲時看人的目光也那樣深邃嗎。她到底承載了多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心思。


  沒有父親的女孩,早熟得讓人心疼。


  蔣華東握著手機非常無奈從辦公室的老板椅上起身,目光望向對麵的大廈,“我是她父親,她又怎麽了。”


  老師說,“我將她送到醫院了,腸胃科,麻煩您盡快趕過來。”


  蔣華東嚇得臉色一白,匆忙交待了古樺後續事宜,就奔去了醫院。


  他沒敢告訴薛宛,薛宛畢竟是女人天性母愛作祟很容易在孩子問題上膽子小心情激動,幫不上什麽忙還會添亂,蔣華東趕到後,隻有那名女班主任在守著小玉璽打點滴,小玉璽臉色有點蒼白,躺在床上小小一團,看到蔣華東後才微微扯開一點笑容,“爸爸。”


  蔣華東心疼得要死過去了,他蹲在床邊吻了吻小玉璽的額頭,對老師說,“麻煩您,這是怎麽回事。”


  老師非常無奈說,“不知道您怎麽做家長的,第一天開學給她帶那麽多零食,她從第一節課老師作介紹就開始吃,一直吃到下午,兩大包基本上不剩下了,這怎麽可以呢。孩子在長身體,一口氣吃那麽多零食,對身體健康是非常有危害的。”


  蔣華東一愣,他對小玉璽說,“顧叔叔不是告訴你,分給同學嗎,你怎麽自己吃了。”


  小玉璽即使病成這個奶奶樣了,還不老實,翻著小白眼說,“我選班長要靠我自己實力,不做這種不光彩的事。”


  蔣華東:“……”


  說的真好聽,歸根究底還不是嘴饞又財迷。


  小玉璽輸完了點滴已經是兩個小時後,蔣華東將她抱起和老師道了謝,又親自開車送老師回家,才載著小玉璽回了墨園,薛宛正要打電話聯係,見他們回來,小玉璽臉色有些難看,無精打采偎在蔣華東胸口,離開過去接過她,一邊往樓上臥室走一邊聽蔣華東複述了經過,薛宛本想說教她一番,可見女兒這樣蒼白,也不忍心再說,將她放在床上哄著後,關住燈回到主臥。


  不清楚快要到什麽節日了,此時外麵的天空綻放了五顏六色的煙花,蔣華東在薛宛身後擁住她身體,一起看向外麵天空,玻璃上倒映他們交纏的身影,她看著他眼中的目光,真的比水還要更細膩。


  他到底是怎樣一個男人呢。


  無所不能、勇敢到讓人驚訝,又冷漠倔強到讓人崩潰,如果,如果薛宛不夠固執和任性,她現在和蔣華東一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會嫁給任何一個對她表麵看上去非常溫暖深愛的男人,而不是像蔣華東那樣,對她保護縱容情深卻從來不肯說。女人選擇錯了丈夫是因為太貪戀表麵,脆弱到經受不起半點冷落,所以會嫁給一個舌燦蓮花可內心非常輕浮的男人,以致於婚姻不幸,而很多女人一生都很快樂,是因為她慧眼明亮選擇了一個木納憨厚讓大部分女人都覺得無趣死板的男人,智者會得到寬闊的一條路,走得越來越舒適,愚者隻看表麵,在愛情裏栽跟頭卻自以為是深情,最終徹底爬不起來。


  可其實有時候女人並不想一直得到男人無言的動作,而是很渴望他在做的同時,也給一點語言和眼神的回應,蔣華東就屬於一個太奇特的例外,能和他走到最後簡直是一出不可思議的戲。他實在太自信,自信到他相信薛宛不會離開,不會絕望,可事實上,真的差一點她就放棄了。


  薛宛在他懷中緩慢轉過身體,和他麵對麵,他仍舊望著她身後玻璃之外的煙花,眼底是細碎的盛開的光芒,她笑著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說,“蔣先生,我們真的差一點就錯過一輩子。曾經你在我眼裏就像你現在看的煙花,就在頭頂的天上綻開,仿佛觸手可及,可其實在很高很遠的地方,多高的人都摸不到,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熱的,隻能憑直覺猜測,但我懶得猜,因為我是一個很實際的人,我這一輩子就夢幻了一次,是用我全部精力賭注在花費漫長的時間看你這一朵煙花。”


  蔣華東覺得心裏某個地方有些抽搐,煙花啊,距離他當花兒的時代已經過去多少年了。


  他沒想到薛宛在自己麵前也這樣卑微和小心,他以為她總把自己看得比所有女人都低,他盡力與她平等,給她保護,許她縱容,她還是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到底多麽缺失快樂才能把自己定位在一個這樣低廉的位置。


  蔣華東看著薛宛凝望煙花的側臉,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男人不喜歡看天空,女人才喜歡對著漫天星辰誇張驚叫,因為男人心裏最美好的星光都在深愛女子的眼裏。


  蔣華東也很奇怪,為什麽別的男人都會對妻子有審美疲勞,有錢有勢的總忍不住出去借著應酬旗號找個女人談談刺激,最不濟了和女下屬搞搞曖昧也算繁重工作的調味品,為什麽他就這樣清心寡欲呢。


  薛宛漂亮,不可否認,但比她漂亮的還有更多,她也不再是雙十年華,她二十七歲了,奔三的年紀,多了一股女人味道,卻少了真正能刺激男人味蕾的青春氣息,可他還是喜歡她,一天看不到都失魂落魄,他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再是曾經那個讓所有人畏懼的蔣華東,他也開始食人間煙火,有自己的軟肋,會凝望著薛宛與女兒的臉癡癡地笑出來,而不是當一具為了風光和利益不惜代價的冰冷機器人。


  七年之癢都熬過了,這一生大約就這樣下去吧。


  這一天晚上薛宛洗了澡後聽到一樓客廳的門鈴響,她走下樓要去開門,卻發現蔣華東早已經將人迎了進來,是失蹤很久的裴岸南。


  裴岸南穿著一身銀灰色的西裝,非常筆挺,他瘦了好多,皮膚比曾經更蒼白了些,大約每天躲躲藏藏又失去了摯愛,活生生將自己折磨成了這副模樣。


  蔣華東二話不說抬拳就打了過去,正好砸在他肩膀上,大約他用了非常大的力氣,裴岸南高大身體微微搖晃著,扶住牆才穩住。


  蔣華東揪住他衣領臉上滿是憤怒和猙獰,“你為什麽不找我,就算再難我也會試,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會放棄我也會救你,你不信我?你沒有拿我當大哥嗎。那你爆炸時候跑來做什麽,我說過我是生是死不用你管我!”


  裴岸南低垂著頭看著地麵,也不說話,蔣華東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他走到門的位置,打開後往周圍看了看,確定沒人跟蹤他過來才重新將門關好。


  他站在他麵前說,“警方一直在找你,我也讓古樺暗中派了力量找你下落,並且散布了一些幹擾警方線索的謠言,現在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找,幾乎南省這邊每個城市都有你的通緝令,阿南,當初你不該讓古樺幫你離開,我會用我一切辦法保住你這條命,可你為什麽要逃,你糊塗了嗎。”


  裴岸南滿不在乎笑著說,“華哥,這十幾年我跟著你在別人麵前都神氣慣了,誰敢惹我我就打誰,出了事你會幫我解決,我怎麽改得過來。忽然讓我聽條子的話,我才不會幹。”


  蔣華東攥著拳頭,他還想再打過去將裴岸南徹底打得清醒過來,被我一把握住他的手,“阿南身體很虛你看不出來嗎,他這段時間能過得好嗎?這不是算賬的時候,你不要再打了,他根本承受不住。”


  “我他媽怎麽教育你的!不管出了什麽事,有我蔣華東在我不會讓你死,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就為了一個林淑培嗎,你就覺得生下去沒有希望,都不肯幫自己爭取一把,她有什麽值得你這樣?”


  裴岸南低下頭,他仿佛也在哭,我聽到他哽咽的喉嚨發出非常絕望的吞咽聲,他忽然跪下,直挺挺的身體這樣矮了好多,跪在蔣華東麵前,他哭著說,“華哥,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根本活不了,我雙手全部是別人的血,我做過太多讓這個社會容不下我的事,我不可能逃得過這一劫。我不想再麻煩你為我鋪路欠別人情分,我不想看著我心目中永遠是老大的蔣華東要為了我這條賤命去求別人!我不要你為我去求別人!這條命既然留不下誰想要我給就是了,我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我這一生得到了很多,也失去很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我活得本來就很糊塗,但華哥我很清楚沒有你就沒有我,你無條件信任我,給我最大的麵子讓我活得非常風光,我甚至都忘掉了遇到你之前我過得什麽豬狗不如的日子,在批發市場做工受了多少人白眼,我跟了你之後你幫我報仇,不管我做什麽壞事你都沒有罵我一聲,你對我像親哥一樣,我很想報答你,可你原諒我吧,我真的累了,我陪你走不下去了。”


  蔣華東紅著眼眶死死記住他手臂,想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你他媽給我站起來!我教過你什麽,就是死也給我站著死!”


  裴岸南反握住他的手,“華哥,我不怕死,怕死我到不了今天,我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什麽都不該怕。我一直拿你當自己榜樣,我覺得這份硬骨頭,我和你很像。我活到今天四十歲,我有很多遺憾,我知道我這輩子彌補不了,但我想再回去看看,每一個地方都不錯過。華哥,如果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會有下一輩子,我一定還來找你,我不會像這輩子走到半路就退縮不跟你走了,我肯定跟隨你到很老的時候。”


  裴岸南趁著蔣華東握住他肩膀的雙手鬆懈的瞬間,他一邊站起一邊猛地甩手掙脫開蔣華東的桎梏,躥入一個與門相反的方向,從落地窗內飛出外麵,眨眼就不見了,隻留下唰唰作響的灌木叢還沒有停下的拂動。


  我抱住蔣華東,他高大身體這一刻顯得好無助,他的頭埋在我肩膀內,一點點壓著我跪在地上,我用力環住他腰身想要撐住他,可他崩潰得讓我無法掌控,肩上屬於他的濕熱液體越來越多,完全將我肌膚濡濕,他聲音中滿是極力隱忍的哽咽,他對我說,“我為自己留了那麽多條退路,卻唯獨忘記了他,我以為他會留,可他沒有。宛宛,我一生做了很多錯事,可我沒有對不起誰,隻有阿南。我欠他太多,我明明做不到對林淑培動感情,卻也無法讓阿南得到她,他沒有告訴我,他隱藏得太好了。否則我哪怕用最下做的方式,也不會讓他留遺憾。”


  他低低的哭出聲音來,我隨著他顫抖的身體紅了眼眶,蔣華東在哭啊,第一次他哭是為了向顧升托付懷孕的我,他以為我們將天人永隔,他恨自己恨黑暗,更絕望又無助。


  第二次哭就是這一次,脆弱崩潰得像一個失去了全部的孩子,他一生無所不能所向披靡,卻無法護住一個情同手足的兄弟。


  我知道他和裴岸南之間經曆了太多生死風雨,從沒有質疑過對方半分,即使他愛的女人是他妻子,即使他知道了來自他的背叛,卻從沒有動過一絲一毫反目為仇的念頭。


  蔣華東無法麵對不久後他噩耗傳來的那一刻,但他也無法強留下他,蔣華東留不了他一輩子,更留不住早已沒有了心隻剩下傀儡軀殼的裴岸南。


  若是活著無法用身體和你朝夕相對,不如死去,讓靈魂飄來飄去,彌補我今生前世成全不了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遺憾要找尋吧,所以他不會多停留片刻,訣別後我不知道他會將自己終結在哪個地方,是林淑培的墓碑前,是一片汪洋大海深處,是充滿了泥汙的小胡同,還是蒼茫孤寂的野山林。


  世界好大,人好渺小,像蜉蝣塵埃一樣,可以在這蒼茫的天地之間隨意隱去,隨意放縱。


  蔣華東再也得不到第二個為他舍生忘死的裴岸南,而裴岸南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他親哥哥一般用盡全力拉他逃離懸崖卻隻能看著他墜落崩潰的蔣華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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