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很有趣
薛茜妤離開後,程敏更加覺得驚慌,她幾乎將身體都貼在我後背上,用這樣的方式保護自己,這裏全都是男人,而且很多就這麽盯著我們兩個,麵無表情,不喜不悲,看著特別可怕。
程敏非常小聲的問我,“你害怕嗎?”
我點頭,“怕。但沒有意義,我們無法解決掉眼前的一切,隻能順其自然,強迫自己無所謂。”
“可是怕這種感覺,是骨子裏升起來的,怎樣強迫去忽視?”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臉上還掛著淚痕,一天沒有喝水,嘴唇都幹裂了,她眼巴巴的望著我,似乎希望我想個辦法,我伸手捋了捋她的頭發,“其實一開始我挺討厭的,但後來不會了。因為我知道,你是個特別可憐的女人,但非常遺憾,我沒有任何辦法,我隻能說,如果我有法子離開,我一定帶上你,不會獨自跑掉,這是我的承諾。”
程敏呆呆的一愣,然後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的垂下頭。
天色漸晚,東邊的火燒雲變得非常淺淡,融入一片墨藍色的剪影,整座城市都亮起綿延燈火,已是夜晚。
升哥身後那個男人無比焦躁的看了看時間,“大哥,蔣華東不會報警吧?咱雖然地盤不在這兒,可真跟條子碰上了,也說不清楚。”
升哥靜靜的閉著眼睛養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不會。”
男人很不理解,“為什麽?他一向心思難猜,聽說不少道上人都毀在他手裏,他現在做的這麽大,和條子關係不錯,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他放行,咱在他地盤上搶他女人,能行嗎。”
升哥不耐煩的看了他一眼,有些警告意味,男人立刻閉嘴不語。
“我們帶的人不多,有事走得也可以悄無聲息,蔣華東的地盤又怎樣,我在香港混社會的時候,他還是南通的一個小古惑仔。我比他在這條道上站得更久,我自然知道,他會怎樣做。”
升哥說完後,將眼睛閉上,站在倉庫內每個角落的手下仍舊站得筆直,其實我非常害怕他們會對我做什麽,這種時候,升哥沒別的意思,但手下如果要拿我和程敏開開葷,換做任何一個大哥,也許都會嗯一聲,我倆就在劫難逃了。
我要怎樣在蔣華東來之前能平安,最好還能跑了,或者說,他就算出於各種考慮不來,我也能帶著程敏平安躲過這一劫呢?
我記得藍薇告訴過我,做夜場小姐,經常會碰到特別厲害的人物,他們很喜歡為難小姐,喝多了的甚至不會顧忌你到底出不出台,看上了就要帶走,他們背景很硬,連媽咪也沒法保住姑娘,所以往往在這個時候,我們要學會自救,學會拖延,將這股勁兒耗過去,他酒意穩住了,媽咪再勸說也就容易些,硬碰硬,或者在他麵前哭哭啼啼,是最不理智的方式。
我還記得陳水靈原先做這行的時候,我們曾一起進過一個包房,對方客人是從台灣來的,但籍貫是河北人,也是靠著在張家口滄州市那一帶做個街頭混混兒坑蒙拐騙發家的,那時候政府治安很一般,不像現在,很多膽子大的人為了保全地位也會有所收斂,黑道的人在十幾年二十年前,非常容易發家致富,而且當地管得也不是很嚴,老百姓的維權意識也沒有現在這麽深刻,所以養活了大批做黑生意起家的人。
而這裏麵,當然就有最開始蔣華東跟著的那個南通大佬,那人算是難得一見的非常講道義的人,蔣華東跟我說,他幹了兩年後,學了不少東西,包括怎樣管手下,怎樣搶地盤,怎樣打架和條子周旋,他要離開獨自發展,那個大哥沒有強迫挽留,而是非常支持,認為他不是池中物,給人左手下確實屈才,還預言蔣華東一定會比他發展更厲害,果然,蔣華東有了今天,所以很多比較了解這條道上的人,都非常清楚他們眼力非凡,而且特別會算計,說出的話,幾乎都會實現,極少像普通人這樣,說了不算。
我和陳水靈伺候的那個客人,就是半黑不白那種,但是素質並不好,他當時喝多了,陳水靈要陪他出台,他卻非要拉上我玩兒三人行,我自然不會答應,委托服務生叫來媽咪幫忙解圍,可他不買賬,包括公關經理都來了,他也非要把我帶走,最後他甩出來不少的錢,足有好幾萬,說場子放人,錢就歸我們了。
媽咪和經理愛財,也深知這位爺不是那通情達理的人,就隻好朝我搖頭,拿著錢退出了包房。
陳水靈不是藍薇,她不敢幫我出頭,我隻能自救,於是我特別溫柔的跪在地上,幫他點了一根煙,他見我聽話了,自然非常高興,一邊撫摸我一邊向我承諾,如果我伺候好了他,就帶我走,長期包我,他說台灣比內地好,風光好小吃多,他很有錢,夫妻感情不合,甚至可以為我離婚。
女人大約最心動的就是這樣的話,男人肯為自己拋妻棄子,雖然夠混蛋,但也證明你魅力十足,但夜場男人說這話絕對不可信,他今天在這個場子裏看上了你,明天自然也可以在別的場子看上其他女人,你永遠不是最新鮮的,反而是他眼中很廉價的,幾句話就能騙到,而很多從良洗白後結局並不好的小姐,大多是相信了欺騙的話。
很多時候,抱著一顆誰也不相信的心,謹慎些會讓自己受到的傷害少些。
我大致了解了他的情況,就對症下藥,他喜歡說甜言蜜語欺騙別人,這樣的人,反之也同樣很容易信任別人,而且愛貪便宜,因為惡性欺騙的本身目的,就是占有物質或者人。
我主動喂他喝酒,喂他吃水果,然後陪他聊天,在關鍵時刻,訴苦自己的身世,強迫自己掉下眼淚來,哭哭啼啼的,夜場男人分兩種,一個是這裏來打發時間或者陪人應酬,本身沒有想法要玩兒女人的,他們非常憐香惜玉尊重女人,這種情況下,你柔弱哭泣,他會覺得非常可憐,並不需要你脫衣服,他會給你張紙巾,聽你聊聊,最後也給你點錢,我一般喜歡這樣的客人,而還有一種,他的目的性非常明確,就是來這裏玩兒女人,找刺激找樂子,你這樣就等於把財神爺往外推,他是來買笑的,不是來鬧心的,他喜歡你的人,你哭哭啼啼,他難受得要命,哄你疼你,但他隻是感情需你的身體,你哭哭啼啼,他心煩意亂嫌惡討厭,針對這樣的客人,這一招屢試屢靈,他嫌你晦氣,“老子還做生意呢!又不是不給你錢,你哭什麽?跟他媽死了爹一樣,滾滾滾!換個會笑懂事的來伺候我。”這一關就算逃過了。
對症下藥,在社會每個領域,不管是職場是花場是官場,都非常管用,人的性格不同,造成你對付他們的方式不一樣。
當然還有白道上的大爺,就是俗稱的官兒。
他們有勢有地位,用權力換錢花,擺出官腔來能壓死人。他們喜歡被捧著,想要跟他們套近乎拍馬屁非常事半功倍,但馬屁不是人人會拍,比如他禿頭了,你說他年輕風度,他會認為你在損他,比如他對小姐好,你說他憐香惜玉,他認為你是在罵他好/色,他說無所謂,不在乎,說他財大氣粗,他覺得你在罵他貪官汙吏,所以馬屁會拍你能得到他青睞,不會,你怎麽完的都不知道。
這些人多疑而敏感,心思非常細小,也很喜歡報複。比任何人都喜歡報複,因為他們自認為高高在上,他們對付一個人簡單至極,造成了本能的貶製別人。
而對於這些耳朵和腦子都有毛病的爺,我會選擇遊擊戰術,先敬杯酒,哄著他一飲而盡,然後非常驚喜的笑著,“您好酒量啊!這酒可是烈酒,一般人喝一口就不行了,您都喝下去了,我父親小時候跟我說,喝酒一口悶的男人爽快爺們兒,特別紳士。”
就算你再多疑,頂多想我說你能喝,還能有什麽?說得不浮誇,不虛假,誇人酒量好,非常正常的就把距離拉近了,而且這個好處在於,他不是小口喝,是直接灌,為了表現他確實像我說的那樣爽快爺們兒,他以後還是這麽灌,自然酒勁來得快,還沒耍酒瘋呢,人就倒了,我拿到了錢,還沒有吃虧,一舉兩得,他醒了唯一的一點印象就是這酒喝得真盡興啊,昨晚上陪我那女孩挺真實可愛,不錯。
我陪過的官兒,基本上都對我讚不絕口,他們還會回來找我,但我基本上不再陪第二次,各種理由婉拒,連人都不見,媽咪說我有錢不會賺,有高枝不知道攀,但實際上,我是因為懂得見好就收,這些人喜怒無常,上一次溫文爾雅和你談天說地,也很有可能隻是試探,這一次就沒那麽容易混過去,留下個完美的印象,是做小姐的關鍵,因為你不能得罪任何人。你的口碑捧你場的人的身份和數量,決定了你的名次和價碼。
當然這些人物裏,尤其以黑道上的為主,他們非常講求心情,也好麵兒,你隻要客客氣氣的,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們不會太為難。
我想到這裏,對那個閉著眼睛的升哥說,“這位先生,我能喝口水嗎。”
升哥緩慢的睜開眼,他看著我,看了好半響,我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終於張口說,“給她水。”
靠著一個箱子位置站立的手下彎腰打開箱子,摸出一瓶礦泉水,走到我麵前,扔在我雙腿之間,我拿起來擰開,喝了半瓶,然後遞給程敏,她有些訝異,看著我說,“給我喝嗎?”
我點頭,她非常感激的紅了眼眶,接過去大口大口的喝掉,瓶子空了,她抹了抹嘴巴,“謝謝你。”
升哥看著這一幕後,忽然笑了一聲,“患難見真情,對於情敵也是一樣。你們都是蔣華東的女人?”
程敏縮了縮身體,我擋在她身前,“是與不是,你也不會放人,對嗎。”
他點頭,“自然。我無意要綁你們,別人送來的現成,我何必拒絕,我也不是好人。”
我眼睛盯著他,距離偏遠,我被折騰得沒了力氣頭暈眼花,所以看不太清楚他的臉,隻覺得非常冷。
“那既然我們是不是你都不會放,何必問我呢,人沒必要做沒意義的事,這是浪費時間,我的答案並不能影響你的選擇和我的命運,那我說了,隻是多餘,所以我不會說。”
升哥蹙了蹙眉,我們這樣用探究和從容的目光盯著對方好一會兒,他這一次是非常有意思的笑了出來,“有趣,真有趣。”
他將翹起的右腿放平,朝前躬著上身望著我,“我剛才問你名字,你為什麽不說。”
“你殺過人嗎,或者打過別人嗎。”
他點頭,“當然。我說了我是一個壞人,不折不扣的壞人。這些事都是壞人會做的。”
“那是了,你動他的緣故,勢必是因為他參與了破壞你利益的事情,知道得太多,而你認為他總有一日會成為你非常棘手的敵人,所以不可留,或者他讓你不痛快,你才下手,總不會無緣無故,除非你是神經病,那麽你會在動他之前,問他,‘你多大了,叫什麽,做什麽工作?’之類的話嗎?”
升哥眉頭更加深的擰了擰,“我一般都清楚,如果不了解,也不會在我要動手的時候再去問。因為我知道與不知道,都不妨礙我打他。”
我笑著歪頭反問他,“既然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你也不能放過我,我有什麽好說的?我偏不說,你這樣傷害我,我還有問必答,難道我長得樣子讓你覺得我很賤嗎。”
他徹底愣住,很久都沒有反應,他旁邊的男人顯然也呆了呆,然後用莫名其妙的表情低頭看著升哥,“大哥,這娘們兒嘴巴太厲害了,要不我過去教訓一下?”
我忽然覺得自己太逞能了,我和程敏偎到一起,她看著我有些埋怨,“你惹他們幹什麽啊。”
我仗著膽子對升哥說,“打女人啊?很丟臉,你手下人要是打我,就是你管教不嚴,說出去你不嫌丟人你就打。”
男人氣得嗨了一聲,朝我大步過來,程敏嚇得一聲尖叫,升哥忽然在這時製止道,“剛子回來。”
被叫作剛子的男人止住步子,“哥?”
升哥搖頭,他非常有興趣的看著我,“挺有意思,很久沒有這麽有趣的女人,一般人看到我,看到我臉上的疤,都怕得連話都說不利索,我第一次見這樣有膽量的女人。”
他說完自己很愉悅的笑著,笑聲竟然很好聽。
其實本身,我對於這樣的人是害怕的,隻是我清楚,怕沒有用,他們見慣了怕他們的人,隻有特殊才能讓自己暫時安全,而我要感謝蔣華東,跟在他身邊我見過血腥的場麵,所以我並不會害怕到神誌不清。
升哥隻是坐在那裏看著我,也不說話,臉上笑意的玩味很濃。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忽然有汽車的聲音響起,越來越近,最終停下後消失,接著一個手下匆忙跑進來,附在升哥耳邊說,“大哥,人來了,兩個。”
升哥冷笑著將煙盒掏出來,目光陰冷,“開門。”
一聲令下倉庫的門被打開,月光非常慘白柔和,將那逆光而站的男子襯托得愈發清冷,蔣華東穿了一身黑色襯衣西褲,外麵套了黑色的皮款風衣,微風拂起他的下擺,將他整個人都變得異常冷酷。
他身後跟著裴岸南,隻有兩個人,倉庫大門在他們走進來後緩緩合上,倉庫內的燈光瞬間亮起,白得刺目,裴岸南掃視一圈後,目光定格在我和程敏的身上,“華哥,人在那裏。”
蔣華東看了看我們,程敏哭著對他說,“是薛茜妤,我被她打了,被她扔在墓地,很久。”
蔣華東眯著眼仔細盯著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良久,他冷笑了一聲,“顧升,原來是你。”
升哥笑得非常愉快,“這麽久了,還能一眼認出,你記性不錯。”
“放人。”蔣華東幹脆利落的說出這兩個字,“你要見我,直接來找,憑你我在道上的地位,我不至於駁了你的麵子,這樣拿女人下手,傳出去你名聲不好。”
“還在為我著想嗎。”升哥眯著眼笑著,“我沒有想將她們綁來,是別人送到我這裏的。她說我想見你,在你的地盤上,你未必肯來,有她們,你一定會出現。”
升哥說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不錯,三個小時,你很迅速。”
升哥話音才落,倉庫的門再次被打開,門外跑進來一個手下,附在升哥耳畔不知說了什麽,他的臉色非常精彩,最後忽然笑出來,“蔣華東,我沒想到,你還真是夠多情,為了兩個女人,真的將這座城市翻了過來。條子都在替你找人,機場火車站都是你的手下,碼頭也封死了,是兩個都找,還是隻找哪一個。”
“不說女人,隻說你這樣栽我的跟頭,我如果不動用勢力好好找一找,我也不用混下去了。”
蔣華東朝身側伸出手,裴岸南心領神會,從口袋裏摸索出煙盒,遞到他手裏一根,掏出打火機點上,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後猛然扔在地上,用腳跟踩滅,“打一場,還是怎樣。”
顧升的臉色瞬間變得陰狠,“打了,我也不一定放人,隻是也許,可以讓她們少吃點苦頭。”
蔣華東低低的笑了一聲,眸中盡是不屑,“我贏了,你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