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宏昌帝的決斷
裴玉京雖然被宏昌帝命令效命於皇太孫,但是他的真正的君主始終是宏昌帝。這一點,宏昌帝不希望他忘記,裴玉京也不會忘記。
所以,當宏昌帝派人宣召的時候,裴玉京隻能派幾個心腹的錦衣衛將雲微寒送回雲府,自己則第一時間入宮覲見。
宏昌帝在玉霄宮召見了裴玉京。
他盤腿坐在蒲團上,在高大的三清祖師畫像之下,披著明黃鶴氅的宏昌帝顯得格外瘦小。裴玉京覺得,和上次見麵相比,他似乎又矮了幾寸。
裴玉京上前行禮,宏昌帝擺了擺手中的拂塵,讓他平身。
裴玉京麵無表情地垂手侍立,等著宏昌帝開口。
宏昌帝的眼睛半睜半閉,慢慢地問道:“皇太孫今日去魏國公府,怎麽會緊急調你過去?”
裴玉京知道宏昌帝暗中還有自己的人手,相信他已經對於魏國公府發生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也不掩飾,直接說道:“皇太孫殿下懷疑有人意圖不軌,令臣帶人將嫌疑人帶回錦衣衛審問。”
宏昌帝“哦”了一聲,繼續問道:“可曾問出什麽來?”
裴玉京來時就猜到宏昌帝的宣召和此事有關,已經將手下初步審問的口供帶在了身上。此時便從懷中掏出口供,雙手呈給陸七。
陸七將口供奉上,宏昌帝眯起眼睛看了幾眼,就讓陸七念給他聽。
虞三娘被抓了現行,那杯茶水也被檢驗出確實有美人淚在內,所以盡管她口硬不肯承認,卻扛不住刑訊。隻是稍微拷打,虞三娘就承認了對雲微寒下毒的事實。但是她說是因為她和雲輕染姐妹關係好,看不慣雲微寒欺負雲輕染姐妹,才憤而下手的。
雲輕染姐妹則根本沒有經過刑訊,隻是看了牢獄中的情形就已經心膽俱裂,把什麽都招了出來。
她們是如何認識的虞三娘、虞三娘如何鼓動慫恿威逼雲輕染、雲輕染姐妹如何配合虞三娘、虞三娘如何換了雲微寒的茶杯,都被她們兩個一股腦兒地吐露了出來。
宏昌帝略微聽了聽口供,就擺手阻止了陸七繼續念下去。
“白卿,以你所見,這三個小姑娘是不是有意毒害皇太孫?”宏昌帝慢慢問道。
裴玉京微微躬身道:“回陛下,以臣看來,雲氏姐妹二人並無此意,可是那虞三娘就十分可疑了。”
“雲氏姐妹二人應當就是看雲大小姐不順眼,想要將她除去。而虞三娘卻是處心積慮,威脅慫恿,是三人中的主犯。可是,據臣所知,虞三娘和雲大小姐之前隻打過一次交道,何來如此深仇?而且她袖中的美人淚乃是宮中秘藥,從不外傳,她又是如何得到的?”
裴玉京微微皺眉:“虞三娘身上疑點太多,不排除她確實受人指使。不過毒害皇太孫,她大概是很難有這個機會。也許就是因為沒有機會,才會退而求其次,將目標改為雲大小姐。”
宏昌帝為君三十多年,經曆了各種鬥爭,非常理解他沒有說出來的話。
如果雲大小姐在皇太孫親自到魏國公府為外祖母祝壽時中毒而死,不僅是對皇太孫的一個大大的諷刺,更是對天泰朝已經十分緊張的皇權和世家關係的再一次打擊。
如果幕後主使者再趁此機會散布謠言,比如說,皇太孫對宏昌帝指婚的魏三小姐並不喜歡,他真正喜歡的是救過他們母子性命的雲大小姐。但是雲大小姐身份不夠,所以皇太孫隻能先迎娶正妃,打算之後納雲大小姐為側妃,可是魏三小姐看出了皇太孫和雲大小姐之間的情意,惱怒嫉妒之下出手毒死了雲大小姐。
這個謠言是在客觀事實的基礎上編造的,說出去真的有幾分可信度。幕後主使者隻要將這個謠言傳播開來,皇太孫和魏三小姐的形象就會變得十分不堪。
雲大小姐的外祖一家都因為皇太孫死去,自己也救過皇太孫母子的性命,卻因為這種爭風吃醋的事情而死,皇太孫的無能可見一斑。這樣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恩人都護不住,妻妾之間鬧到這個程度,不能齊家,又如何治國平天下?
即使皇太孫知道雲大小姐不是魏三小姐所殺,魏三小姐會不會相信皇太孫真的對雲大小姐無情呢?這對年輕尊貴的夫妻,尚未成親就已經有了這麽深的一個芥蒂,日後能夠琴瑟和諧,垂拱天下嗎?而且在外人看來,魏三小姐如此心狠手辣,怎麽配母儀天下,為天下女子典範?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毒害雲大小姐,其目標仍然是皇太孫。
對於皇太孫的政治敏感度,宏昌帝深感欣慰。
不過,對於這個虞三娘和她背後的主使者,宏昌帝就十分憎惡了。
采用這種卑劣手段,在皇太孫剛剛登上儲位的關鍵時刻,幕後主使者的惡意撲麵而來。
宏昌帝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寧王死亡當天,賀清韶緊張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
當時,那個失去了陽光笑容的少年滿臉慘白地向他靠攏,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道:“我想到了當初在大通河碼頭遇到的那次刺殺……再想想寧王叔叔的意外……總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背地裏盯著我一樣……”
當時他就懷疑是他的哪個好兒子做的好事,為了皇位不惜一再殘害手足。可是,後來拓拔野的出現,轉移了他的視線,讓他迫不及待地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這個北朝大元帥頭上。
那天拓拔野負傷逃走後,他將曾經在北朝生活了十年的大女兒清河長公主召了過來,向她詢問拓拔野的為人。
清河長公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拓拔野雖然在戰場上奇計百出,變化多端,可是在戰場之外,卻是一個性格端方到有點頑固的男人。”
宏昌帝皺著稀疏的眉毛問道:“他這次出現在皇宮,是不是想為北朝上次的失敗報仇?”他問得更直接了一些,“你覺得,寧王之死,是不是他的手筆?”
清河長公主搖頭道:“父皇,按照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采用暗殺手段解決問題的人。北朝戰神,有屬於自己的驕傲。”
宏昌帝對於女兒的回答十分不滿,這麽多年第一次沉著臉將她趕了出去。
當時他隻想著證明他的子孫沒有互相殘殺,覺得清河的話十分刺耳。
可是現在,皇太孫剛剛確立,就有人開始從雲大小姐下手,劍指皇太孫。
如果說寧王之死他還能給拓拔野安到頭上的話,那麽虞三娘下毒的事情,宏昌帝再怎麽想,也不可能是拓拔野這種人做的出來的事。
這個時侯再想起清河的話,宏昌帝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他最害怕的局麵還是出現了。
當初太子被廢、裴鼎撞柱、裴家滿門抄斬,這一係列震驚朝野的大事件,最初的起因也不過是在太子的毓秀宮發現了數百套甲胄兵器,讓宏昌帝深感恐懼。
他怒火滔天,認為太子背叛了他,從感情上和倫理上都背叛了他。他對太子如此精心嗬護培養,太子卻在暗地裏計劃武裝謀反,將他取而代之。
於是,宏昌帝一怒之下,差點將太子砍傷,後來更是下命令要將太子幽禁終生。最後,在滿朝文武的勸諫之下,才將太子廢為庶人,並且將太子全家、東宮僚屬全都流放西北。
當時為什麽會震怒成那個樣子,無論什麽人來說情,無論多少人指出事有蹊蹺,他都不能平靜下來?事後宏昌帝越想越不對。
他開始暗地裏追查,結果竟然查到了他身邊那些所謂的仙師道長。
他們煉製的丹藥服食之後全身舒泰,但是相應的副作用則是脾氣暴躁、性情衝動,發作起來就會進入暴怒狀態,完全不能聽進任何不同的意見。
然而宏昌帝已經對這些丹藥產生了依賴,如果三天不吃,就會全身無力、冷汗直冒。宏昌帝深感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脅,也感到這些道士用心十分險惡。利用這種丹藥控製了一國之君,不就是控製了整個天泰朝嗎?
這樣的行動,一定是有一個幕後黑手在暗中策劃。為了找到真正的主使者,宏昌帝不得不一邊偽裝著無法擺脫丹藥,一邊調動身邊最可信的人手開始布置規劃。
直到廢太子在西北病死的消息傳來,宏昌帝大受刺激,才用極大的毅力控製著自己斷了丹藥服食的習慣,並且開始拷打那些仙師,審問他們到底是受誰指使,居然害了他最心愛的嫡長子和他最信賴的首輔。
然而那些道士似乎是商量好了,一夜之間全都暴斃。
宏昌帝繼續追查,卻隻能查到宮中一些位分不高的妃嬪。
調查的不利,讓他開始懷疑自己身邊最信任的心腹中有幕後黑手的人,所以,他分批逐步地將錦衣衛、暗影中的人手一一清洗,換上了全新的人手。
如今看來,也許從那個時候,手足相殘的悲劇就已經拉開了序幕。
這麽多年來,他不敢詳細追查,何嚐不是因為他其實早已感覺到了事實的真相?
他不能接受,是他的某一個兒子在暗地策劃,讓他親手將太子送上了死路;他不敢相信,是他的某一個兒子用那種藥物讓他產生依賴性,想要通過丹藥控製他。
所以他才一直姑息縱容,讓他們逍遙法外。
可是,他早就應該想到,既然那人當初能夠對自己的父親、兄長下此毒手,如今自然也不會對他的侄兒手下留情。
韶兒還年輕,手段稚嫩,怎麽能經得起背後黑手的摧殘?
寧王死了,可是信國公府還在;慶王看似粗魯,卻從未犯過大錯;康王年幼,沒什麽手段,可是王恒卻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這些狼都藏在暗處,盯著韶兒,等待著時機到來就會衝上去將他撕成粉碎。
宏昌帝閉著眼睛,清理著這麽多年的種種事跡,一顆心漸漸地變硬。
他的賀嘉已經被他們害死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給他們第二次機會。
他抬起眼皮,向著肅立如雕像的裴玉京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