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痛苦成長,驚豔一刀
宏昌帝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早應該想到的。他當初登上皇位,不也是斬殺了三個兄弟才成功的嗎?但是,同樣的事情,因為身處的位置不同,想法和態度就會截然不同。
當初和兄弟爭奪皇位時,宏昌帝深深覺得通向寶座的道路必須用他們的性命築成;如今成了父親,他卻開始奢望有一個合適的人選,能夠保全所有的兒子。即使是虛假的親情,也好過直接的殺戮。
所以,他沒有選寧王,因為寧王看起來寬宏賢明,實則心胸狹窄;沒有選慶王,因為慶王脾氣暴躁、不聽勸諫;沒有選康王,因為康王性格衝動、耳根子軟。
他以為他選了正直堅韌、陽光善良的賀清韶,能夠保全所有人,是一個最完美的選擇。可是,他卻忘了,他的兒子們身上都流淌著和他相同的血液,他們怎麽會甘心對著其他人俯首稱臣!
所以,賀清韶未入京,就遭受了大規模的刺殺;所以,賀秀死在了新年宴會上。
血腥的廝殺已經拉開了序幕,誰也不能阻止這場為了皇位而進行的性命之搏。
即使是宏昌帝也不能。
宏昌帝終於發現了除了生命的長度之外,他無能為力的第二個東西就是兒子們爭奪皇位的血腥殘酷。
賀清韶看著眼前疲態盡顯的宏昌帝,心中抑製不住地升起一股愧疚的感覺。
賀清韶曾經對這個皇祖父充滿恨意,因為他的偏聽偏信,父親從天泰朝最尊貴的嫡出太子變成了一個被流放萬裏的庶人。
三十多歲的父親已經鬢發斑白,雖然他每天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教導他讀書習武,但是,他眼神中的憂傷和痛苦,連小小的賀清韶都能察覺。
那個時候,他總是想,父親那麽好的人,相貌清俊、氣度高華,接人待物又有分寸,即使是負責看守他們的駐軍和錦衣衛,都慢慢地被他折服,到底皇祖父是怎麽想的,居然會這樣對待父親?
他曾經偷偷問過母親,到底父親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過錯,才讓皇祖父這麽狠心地將他逐出萬裏之外,讓父親在這西北苦寒之地過著這種淒涼的生活?
母親抱著他,讓他不要多問,大人的事情小孩不懂。
直到父親帶著憂傷去世,母親才告訴他,父親是被人陷害的。皇祖父聽信了壞人的話,以為父親想要謀反逼他退位,惱怒之下差點親手斬了父親,後來還想要將父親幽禁終生。百官勸諫後,還是將父親流放到了西北邊城。
在賀清韶的想象中,皇祖父就是一個腦子糊塗的老頭子,隻知道聽壞人的話,連自己的太子都不信任。
父親那麽好的人,怎麽會做出那種事情?
關鍵是,父親那時候才二十八歲,他有的是時間去等,完全沒有必要那麽心急。這麽簡單的道理,他一個小孩子都知道,難道皇祖父卻不明白?他真是一個糊塗蟲。
可是等到賀清韶被召入京,見到宏昌帝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並不正確。
宏昌帝雖然已經老態盡顯,可是那雙混濁的眼睛卻仿佛能夠看透他心中的想法。
賀清韶盡力將他心中的不平掩蓋起來,表現出一個陽光少年的形象。
既然皇祖父召他回京,那麽必然是已經通過錦衣衛了解了他這十幾年的所有事跡,對他比較滿意。那麽,他就隻需要做那個讓皇祖父滿意的賀清韶就好了。
雖然抱著偽裝自己、討好皇祖父、得到力量的想法,但是宏昌帝對他的慈愛,卻一次次從最微小的細節上體現出來,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賀清韶的心也慢慢地向著宏昌帝敞開,他開始不僅僅把這個老人當成皇帝,而是看成親人。宏昌帝很快也感覺到了他的變化,對他更加疼愛關照,給了他越來越多的權利。
他甚至讓賀清韶主持了大年初一的百官朝覲,這意味著什麽,賀清韶非常清楚。
可是,今天,他腦子一轉,居然配合著定南王這頭狡猾凶殘的狼王欺騙、誤導了對他這麽好的皇祖父……
他故意把自己在大通河碼頭遇刺的事和寧王之死、信國公遇刺兩件事聯係起來,讓皇祖父懷疑兩位叔叔,而洗清定南王的所有嫌疑。
那一刻,他在想什麽?他是不是本能地明白,兩位叔叔才是他的敵人,定南王卻是他的盟友,所以即使歪曲事實真相,欺騙皇祖父,也要將兩位叔叔除掉?
賀清韶咬著嘴唇,麵色發白,他也已經變成了和幾位叔叔一樣的人了……
難道,每一個皇家子孫都天生具有這樣的野心和自私?
宏昌帝再次抬起眼皮,看見賀清韶站在一邊,神色恍惚,猜想他恐怕是想到了刺殺他的主使者可能是他的叔叔中的某一個,所以一時難以接受。
他在心中無聲地歎息了一下,這一關總是要韶兒自己闖過去,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君王。
一個合格的君王,要有慈悲之心,也要有霹靂手段,二者並存,輕重得宜,才能將整個國家握在自己的掌心。
他的這個孫子,有慈悲之心,也有堅韌勇敢的性情,隻是缺乏現實的磨礪。
從寧王之死引發的這種思考,也許會有助於他快速成長。
親情固然令人依戀,但是一個君王卻是不能被親情所囿的。他必須意識到,他首先是天泰朝的皇帝,然後才是父母的兒子、叔叔的侄兒、兒女們的父親。
宏昌帝扭頭不看賀清韶,低聲問道:“白玉京何在?”
陸七俯身回答道:“白大都督正在帶著錦衣衛搜查宮闈。”
宏昌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現在寧願白玉京抓到一夥逆賊,證明這一切都是隱藏在暗處的一個敵對勢力所為,而不是他的兒子們在背地裏互相殘殺。
裴玉京依然是一身大紅蟒衣,手中漆黑的長刀已經出鞘。他左手捏訣,右手拖刀,微微躬身,隨時可能彈跳躍起,撲向對麵。
站在他對麵的是一個身材極其高大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和他的氣質完全不配的花哨衣袍。他鬢發斑白,濃眉微垂,雙手自然地背負在身後。即使是麵對著殺氣凜冽的裴玉京,依舊是麵色淡然。
數百名禁軍弓箭手如臨大敵,弓箭已經搭在弦上,瞄準了這個中年男子。在冬日午後的陽光下,數百隻金屬箭頭發出閃閃的寒光,蘊含著無限的殺機。
裴玉京厲聲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優人,潛入我天泰朝宮闈,意圖不軌!”
拓拔野腰背挺直,目光凜然,已經全然沒有了在清河長公主前那種隱忍無奈的姿態。
他混入北朝使團的優人隊伍中,入宮時要接受極其嚴格的搜身檢查,所以並沒有攜帶兵器。此刻被這麽多弓箭指著,還麵對著一個已經能夠殺氣外放的高手,卻不見一點慌亂恐懼。
“我不過是來探望故人而已。”拓拔野的聲音渾厚從容,“何必如此緊張?”
“閣下的故人是哪位?”裴玉京感覺對麵的男人就像是一塊經曆了風雨侵蝕的磐石,盡管看起來滄桑殘破,可是那如山般巍峨穩固的內在卻從未改變。
這樣的人,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更不可能是一個優人。
“故人”這個詞,和“老朋友”一樣,不一定代表的是友好的關係。
如果他的故人在皇宮之中,又是他真正的好朋友,他又何必偽裝成一個優人才能入宮探望?
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時候,皇宮中出現了這樣一個身手不凡、來曆不明的男人,怎麽看都十分可疑。
“這就不勞大都督操心了。”拓拔野和天泰朝交鋒多年,對於天泰朝的官服也比較熟悉,一眼就認出了裴玉京的身份。
裴玉京斜飛的丹鳳眼危險地眯了起來,處在這樣的環境中也不願說出來故人的身份,要麽確實是不方便說,要麽就是和寧王之死、信國公遇刺有什麽關係。
不管是哪一種,隱瞞身份、擅闖皇宮都是大罪,絕對不能將他放走。
“那就得罪了。”裴玉京也佩服對方的氣度,打了一聲招呼,才提刀撲了過去。
漆黑的長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裴玉京人未到,刀先至。
麵對這道玄奧的弧線,拓拔野也露出了讚歎的神色,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錦衣衛大都督,居然已經在刀法上達到了這樣的境界,真是武學奇才。
他沒有武器,原本打算用一雙肉掌和這個年輕人過招的,此時卻明白自己小看了對方。
不過是幾年未曾與天泰朝打交道,天泰朝就出現了這麽多年輕高手!
那位撩撥大象踩死寧王的年輕親王,和這位刀法已經摸到“道”的邊緣的錦衣衛大都督,都是令人驚豔的天才。
拓拔野想起如今北朝上下的氣氛,不由在心中暗歎,連上天都在庇佑天泰朝嗎?這樣的人才如果有一個出現在北朝,也能帶領北朝走出低迷,重新強大起來啊。
他輕功極好,見這一刀無法用肉掌抵擋,腳尖一點就飄飛到了數丈之外。
裴玉京看出來他輕功比自己好,如果他一味躲閃,甚至想飄然遠遁,恐怕這裏沒有人能夠追得上。
想到這裏,裴玉京也不再追他,而是冷聲道:“閣下如果執意不肯說清楚,本官隻能命令弓箭手亂箭齊發,將你射殺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