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閻鋼的番外
接到陳微的電話，是在淩晨三點鍾，那是起床哨響之前的一個小時。
閻鋼因為馬上要來臨的大練兵，夜以繼日的忙碌，剛接到通知，早操時，全團上下所有人的手機都要上繳，當然也包括他。
陳微的電話，來得正好。
“閻鋼，你來接我吧！”陳微的聲音，透著一股氣死。
閻鋼的心裏有些不太好的預感，說話的時候就停頓了一下，“微微，我最近都有事，學校的事情，我會再去處理，你先在學校裏待著，好不好？”
“不好。”陳微回答得有氣無力，卻不容反駁，“我待不下去了。”
“微微……”閻鋼還想說派其他人去接她，但是陳微的電話已經掛上了。
事情撞到一起，閻鋼沒辦法抽身，他知道最近的事，大概影響了陳微的情緒，但是沒辦法，起床哨馬上就要響了，他實在是走不開。
於是，閻鋼做了一個讓他悔恨終身的決定。
他猶豫了一下，給首長打了電話，又不得不簡單的將陳微遇到的事匯報了一遍。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才有聲音傳來。
“我會讓人去接她回來，你好好工作，其他別管了。”
聽到首長的回答，閻鋼的心裏沒有半點放鬆，到了第二天，收走他手機的幹事又悄悄跑來找他。
“你沒關機，我剛準備鎖起來，手機就響了，你趕緊接一下，別跟人說啊。”
那年輕的幹事，朝他一陣擠眉弄眼，閻鋼看是周喬的電話。
她說，陳微走了，但是東西還沒帶走。
趁著最後的自由時間，閻鋼親自去了趟學校，收東西的時候，他看出了周喬的欲言又止。但是，他不知道怎麽說，不是他接走了陳微，索性，收了東西就走，全程都是沉默的。
閻鋼想再去浣花溪看看，但是歸隊的時間已經到了，於是，他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大練兵，封閉訓練了整整一個月，那些辛苦勞累，都沒能讓閻鋼忘記陳微的事。一回到市區，他馬上就往浣花溪而去，但是，那棟豪宅裏，早已人去樓空。
閻鋼後來，是在南郊的陳家別墅裏知道了陳微的消息，曹女士苦笑著告訴他。
“陳微一直就待在樓上的房間裏，房門上了鎖，誰叫也不開，連飯都送不上去。”
“那怎麽行？就餓著她嗎？”閻鋼從心裏發著怒氣。
曹女士大概被他嚇著了，臉白了些，語氣不好又無奈，“我能怎麽辦？我什麽方法都想了，老陳又不在，我隻是個後媽，一個她從來都不待見的後媽。”
閻鋼瞬間無語，直接就往樓上衝，一邊還厲聲跟曹女士說著話“如果你想把她當成女兒一樣看待，她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
毫不留情的話，讓曹女士發出一串冷笑。
閻鋼砸過很多次被陳微關上的門，每當陳微關上門的時候，他就是恐懼的，他怎麽也忘不了，十四歲的小女孩躺在血泊中的樣子。
那情景，是他一生中看到的最恐怖的場景。
“微微……是我，你把門打開，我們說說話……”
閻鋼敲門的時候，手是顫抖著的，他甚至還做好了要翻窗而入的準備，卻不想，他剛說完，門就從裏麵打開了。
陳微又瘦了一圈，她的臉是近乎透明的蒼白，尤其顯得眼睛大而黑亮，隻是，毫無神采。
“我沒有死。”她的聲音，也是平白無力的。
閻鋼勉強笑了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手，天已經熱了，但她的手卻好像寒冰一般。
“怎麽這麽涼？”閻鋼皺了皺眉。
陳微轉過身去，還打了個寒顫，低低地說了聲。
“我冷。”
隨她走進去，閻鋼才發現大床上的被子淩亂地攏成一堆，陳微又縮進了那堆被子裏，還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閻鋼說不出為什麽，心裏一痛。
“微微……”
陳微縮成小小的一團，那麽厚的被子，襯得她越發的顯小，她似乎還在發著抖。
“閻鋼，我好冷啊，你冷不冷？”她在問他，卻更像是自言自語，“梅梅一個人躺在那裏麵，一定也像我一樣冷。”
“閻鋼，我們把她接回來好不好？”陳微仰起頭看他，眼睛裏多了一抹神采。
“微微。”閻鋼一個大步就走到了床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然後擲地有聲地說道，“韓梅已經死了，別再想她了。”
“啊……”
陳微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整個人突然就癲狂起來，她一把揪住他的衣擺，神色淩厲地望著他。
“你說謊，你在騙我，我明明看她好好躺在醫院裏，你這個騙子！”
她好像氣極了，一邊說著一邊捶打著他，“你騙我……你騙我……”
閻鋼任由她發泄了一會兒，才製住了她，他在床沿上坐下來，一手捏著她的兩隻手腕，一手將她摟在懷裏。
“微微，你聽哥哥的話，韓梅她真的死了，她出了車禍，跟你無關，跟我們都無關。我們以後都不想她了好不好？”
陳微白著臉看他，定定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她大聲的哭，哭得昏天暗地，閻鋼一直抱著她，看她這樣哭，他還欣慰地拍著她的肩，低聲哄著。
“哭吧，哭吧！”
他知道，從韓梅出事後，其他的女孩子都哭了，就隻有她，她始終都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打轉，一直不肯走出來。
哭過之後，陳微居然奇跡般的睡著了，閻鋼認為這是個好兆頭，因為陳微先前跟他說過，她又失眠的事，他這一個月都不在她身邊，不知道她是怎麽熬過來的，今天，終於見她睡著了。
閻鋼心裏壓著的大石，終於掀了過去。
晚飯，是閻鋼下廚做的水煮魚，陳微胃口很好，吃了滿滿一碗米飯，還吃了好多魚片，辣得她嘴唇通紅。
閻鋼卻看得很高興，印象中，陳微吃得這麽歡的樣子，還是那年她邀請室友們去浣花溪過年的時候。
可就在晚飯過後閻鋼準備走的時候，陳微卻叫住了他。
“我要去澳洲，你去跟他們說，我要去。”
閻鋼心裏說不出為什麽就“咯噔”了一下，“怎麽突然又想去了？”
陳微低著頭玩手指，“反正我要去，你跟他們說就好。”
閻鋼咽了下口水，“那……我去跟首長和何總商量一下，之前你說不去，手續都作廢了，現在……”
“那就盡快，最好馬上就走。”陳微打斷了他的話，說完轉身上了樓。
陳微突然決定去澳洲的事，最高興的，莫過於她父母，閻鋼去找何女士時，她那年輕能幹的女秘書比任何人的反應都更激烈。
“哎呦，這小祖宗總算是想通了，我們何總真是為了她出國的事操碎了心，這下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閻鋼看著秘書一副卸下負擔的樣子，心中就“騰”的一下，升起一股無名之火，說話的聲音更是近乎凍結的冰涼。
“請你轉告何總，如果她還有一點點在乎微微，就請別忘了她作為母親應有的職責。”
那女秘書的臉，霎時間就變得紅一陣白一陣，氣惱地回了一句。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人話！”
閻鋼一聲爆喝，嚇得女秘書一抖，還不待她有所反應，閻鋼就已經轉身走了。
陳微出國的手續，下來得很快，閻鋼知道消息的時候，專程去看了陳微。她還是那樣，關上門縮在被子裏，明明還睜著眼，卻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閻鋼看著她就覺得一陣心疼，這疼痛裏還有著一些沒由來的害怕，就好像她明明就好好的坐在麵前，他卻碰不見摸不著，就好像她這一走，他就永遠也見不著她了一樣。
“微微……”
閻鋼輕輕叫了她一聲，陳微立刻抬頭看過來，她更瘦了，本來就小小尖尖的臉，好像又小了一圈，感覺還沒有他的半個手掌大。
“手續下來了。”閻鋼停了好久，才慢慢說了這句話。
“哦。”陳微喃喃應了一聲，眼睛裏還是沒有什麽神色。
“就要走了嗎？”她問。
閻鋼的心加速了疼痛，輕點了頭，勸道“你別勉強自己，我們可以不去。”
陳微沒有說話，隻愣愣地看著他，閻鋼一直深藏在心底的話，又開始肆意地往上湧，翻來覆去地掀起一陣狂潮，直接逼紅了他的耳根。
“微微……”
他又輕輕地叫了一聲，伸出開始冒汗的手慢慢握住她的指尖，聲音更是低得不行。
“微微……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陳微仍是有些呆愣的看著他，卻搖了搖頭，“我要去！”
“我不能隨意出國。”閻鋼第一次覺得自己軍人的身份這麽不便利，甚至有些氣惱。
“是我去，你不用去。”陳微沒在意。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閻鋼握著她的手指，更收緊了些，好像這樣才能緩解他內心的緊張感。
“你答應我，要好好照顧自己，聽醫生的話，等我過去找你。”
陳微皺了皺眉，“你不當兵了？”
“我都當了十幾年的兵了，早當夠了。”閻鋼故作輕鬆地一笑，看著她的眼睛有些稍微的躲閃。
“我現在隻想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房間裏安靜極了，就連閻鋼越來越快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聞，他在等待著，等著陳微的反應。但是，良久之後，陳微隻是輕輕掙脫了她的手，慢慢倒在了床上。
“我想睡一會兒。”
很久之後，將陳微的消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閻鋼除了悲痛，還有無限的後悔，他那時已經上交了退伍申請書，他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陳微，沒有告訴她自己馬上就要實現的承諾。
他到底還是沒有足夠的了解她，還讓他一度以為那個從一開始就刻在他心上的女孩，他能理解她所有悲傷哀愁的女孩，大概從來都沒有像他在乎她那樣子在乎過他。
直到他離開部隊，離開那個城市，決心開始新生活的時候，才收到了一張手機截屏圖。
那是陳微在生命最後的時間裏，發給筱涵的一條微信。
“如果可以，等閻鋼能離開成都的時候，轉告他一句話，我一直在努力地等著他。要是他一直沒能離開，那就別說了，就讓一切保持原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