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真相是什麽
周喬一輩子都忘不了她見到陳微的那一幕。
她跪坐在太平間門外，縮成瘦瘦小小的一團，短短的頭發一綹一綹地耷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額上。她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一動不動的，就像一尊雕像。
走廊裏空蕩蕩的，冷氣十足，周喬和匆匆趕到的室友們相互攙扶著，她們都一樣，身體不約而同地抖得像篩糠一般。
越走近那扇門，越像是在往冰窖裏去，她們都在哆嗦著，牙齒都咬不住，咯咯咯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蕩，讓人心驚膽顫。
那兩扇厚厚的鐵門緩緩被被打開，發出刺耳的聲音，朵拉和柳棉已經站不住了，周喬和喬璃也隻是勉強揪著她們。
周喬以為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當那刺骨的冷氣撲麵而來的時候，她還是生生打了個寒顫，忍不住地想逃。
朵拉更是再也忍不住地哭起來，接著是柳棉，然後再是喬璃，她們都低低地哭出聲來。
“趕緊看一眼吧，等她親人來了，就馬上要送走了。”
閻鋼低啞的聲音，像是打開了一直困著她們感情的枷鎖，隨著一聲長長的抽氣，周喬的眼淚也終於控製不住了。
沉默地醫生在前麵帶路，她們誰都沒有力氣邁步，朵拉已經幾乎快要癱倒，被一直跟在後麵的吳皓宇半扶半抱在懷裏，李楠也早已經摟住了喬璃，支撐著她大半個身體的重量。
隻有周喬和柳棉相互依靠著，她們都在哆嗦著，勉強能挪動身體。
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停了下來，周喬難受，從心底泛起的恐懼侵襲了她。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冰冷的空氣裏夾雜著她不知道的味道，這些味道讓她從頭到腳從裏到外，仿佛每一個毛孔都在顫抖著。
然後，又是鈍鈍的聲音響起，那大大的鐵皮抽屜被抽出來，她聽到室友們低低的慘叫聲，她緊緊閉著眼睛，不敢去看裏麵的景象。
“喬……喬……”
柳棉叫了她一聲，牙齒咯咯作響，她的手摳得她的手臂生疼，周喬想睜眼看一眼，她很想，但還不等她睜開眼，眼前就黑了下來。
再醒來，她正躺在床上，入眼的是死白死白的天花板，那白色讓她心慌，她連忙轉頭，白色的牆壁又出現在眼前。
“啊！”
周喬一聲低呼，旁邊立刻就有人走過來。
“醒來了？”是閻鋼站在床邊，他看著她，臉色不太好，下巴臉頰一片青黛。
周喬的眼淚又掉下來，“閻……教官。”
閻鋼輕輕扯了下嘴角，僵硬無比，聲音也黯得不行，“韓梅的爸爸已經趕來了，今天就要去殯儀館，你們……要不要去？”
周喬幾乎立刻就坐了起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毫不猶豫地點頭，“要去！”
從病房裏出來後，周喬才知道朋友們都是一臉哭相，個個都頂著紅腫的眼睛，見了麵，彼此都隻是點了頭，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
閻鋼開了一輛考斯特過來，將406的五人連同班上其他聞訊趕來的同學，還有韓梅的父親一齊拉到了殯儀館。
殯儀館裏，他們的輔導員和學校政治部的一個主任已經早到了，由輔導員牽頭在殯儀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他們舉行了最後的見麵儀式。
然後，他們就看著韓梅被送了進去，再出來時，就是韓爸爸懷裏小小的盒子，406的五人，除了陳微，所有的人都哭得幾乎癱倒在地上。
周喬她們那天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任由閻鋼將她們帶到這裏帶到那裏，他親自送了她們回宿舍，事無巨細地照顧她們。
楚原在火化第二天才趕回來，他就那樣一路闖進了406寢室。那是周喬見過的最狼狽的他，頭發是油膩淩亂的，光潔的臉上胡渣叢生，臉色是慘白的，一貫的白襯衣上也不知是在哪裏蹭到了黑黑黃黃的汙漬。
最讓人害怕的是他的眼神，那是一種仿佛能摧毀整個世界的眼神，卻偏偏又是哀傷和不甘的。他喘著氣，粗噶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她呢？她人呢？”
女孩們兩人一起的坐在下鋪上，隻有陳微獨自一人呆愣愣地坐在韓梅的床上。她蜷縮著身體，緊緊抱著膝蓋，瞪大的眼睛空洞得讓人害怕。
室友們都沉浸在悲傷裏，誰都沒有在意誰，從回到寢室那一刻起，她好像就一直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天一夜。
其實當時大家都一樣，沒吃沒喝沒睡覺，寢室裏安靜得就像地獄一般。
直到楚原闖進來，大家的視線才有了焦距，但是誰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呆呆地望著他。
楚原卻徑直走到陳微麵前，言語中帶著厲色，“她人呢？我讓你好好照顧的人呢？”
說到最後，楚原憤怒地大吼了一聲，除了陳微還是那個樣子，其他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
楚原或許真是被悲傷和氣憤衝昏了頭，他居然伸手就將陳微拎了過來，手上青筋暴起，用力地搖著她。
“我拜托你照顧她，照顧我的孩子，我讓你看著她，你答應的好好的，為什麽沒做到，為什麽沒做到！”
陳微全身都軟綿綿地，無論他怎樣大力地晃動她，怎樣聲嘶力竭地質問，她都是那個樣子，好像失去了知覺，失去了語言能力。
一直持續了好一會兒，室友們才反應過來，大家都撲上來扯著楚原的手臂。
“你放開她！”周喬尖叫了一聲。
楚原卻還是恨恨地盯著陳微，眼神裏火花四濺，嘴裏一直不停地重複吼著同一句話。
“你把梅梅還給我……你把梅梅還給我……啊……你把梅梅還給我……”
他越憤怒，陳微就越被捏得緊，身體也被推搡得就像撥浪鼓一樣，女孩們急了，都紛紛吼著。
“你弄傷她了，你放開她！”
寢室裏亂成一鍋粥，終於，這一切止於閻鋼的一聲爆吼。
“放開她！”
說話間，閻鋼人也已經衝上來，直接就扯過了楚原，拳頭也已經呼了上去，然後楚原一聲悶哼就被打倒在地。
“微微……”閻鋼將陳微摟在懷裏，理了理她散亂的頭發。
“別咬！”閻鋼又說了一句，大家才看清不知什麽時候，陳微咬住了唇，此刻已經是鮮血淋漓的模樣。
閻鋼一邊輕聲撫慰著她，一邊掰開了她的牙齒，將嘴唇拯救出來，閻鋼才皺眉瞪向了還趴在地上的楚原，聲音冷得像冰一樣。
“出了事，你沒有反省自己的錯，反倒把責任怪罪到無辜的人身上，你還是不是男人！”
楚原重重地喘著氣，周喬想去扶他，卻被他甩開手，好半天才轉頭看向閻鋼，冷聲說道。
“是，我是有錯，但是你問問她，問問她梅梅為什麽會去醫院？就是她一直慫恿梅梅打掉孩子，梅梅才會出事，就是她！”
周喬倒吸了口氣，她居然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回事在裏麵，柳棉更是直接問出了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醫院，什麽孩子？誰的孩子？”
楚原又是一聲冷哼，鋒利的視線又刺向陳微，“你問問你們的好朋友啊？問問她為什麽就那麽見不得梅梅有孩子？問問她為什麽堅持要梅梅去打掉孩子！”
這消息，此刻就像炸雷一般響在半空，周喬被驚呆了，她看向室友們，其他人都是一張震驚臉。
“怎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周喬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也看向了陳微，問道。
“微微……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微始終都是那副死沉沉的樣子，活像一個被抽走靈魂的娃娃，朵拉跟喬璃都急了，喬璃甚至還跺了下腳，她們都呼啦一下圍上去。
“陳微，你別瞞我們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同樣的話問了好幾遍，陳微才終於有了點反應，但她看向室友們的眼神，卻是驚惶失措的，隻不停地吸著氣，身體也不停地往後縮。
閻鋼更緊地摟住她，低吼“你們別再追問了，現在問這些有什麽用？韓梅已經走了，你們還想逼死微微嗎？”
“我們走了不到一個月，就失去了一個好朋友，陳微是最後跟她在一起的人，我們怎麽沒權利知道真相！”柳棉急切的聲音帶著怒氣。
閻鋼也怒了，直接指向了楚原，“你們怎麽不問問他，韓梅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韓梅為什麽突然回來了？你們怎麽不問問？”
就當所有疑問被翻出來時，406寢室又進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周喬永遠都記得這一天，這些人，就是這一群人，讓她們將近四年的友誼走向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