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春寒料峭,羅迦寺的後院在滿目的翠意中也暗含著一絲陰寒。持續不斷的木魚聲隱隱約約透出,還伴隨著對方用渾厚清朗的聲音說出的那句:“貴人已到,老衲失於遠迎,還請貴人無怪。”
“原無意打擾方丈清修,隻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又見東西需要麵呈給方丈,不知方丈可否方便?”歐陽洛熙出聲問道,眼裏劃過一抹不解。
“貴客臨門,老衲心生歡喜。老衲身體殘疾,恐不能迎客家門,還請個人安然自來。”禪房中,長眉圓臉滿臉泛著光輝的相因方丈一手持念珠,一手敲木魚,正在誦讀經書。風透窗而入,吹得桌麵上的書籍翻了幾頁。
歐陽洛熙等人推門而入,歐陽洛熙先是恭恭敬敬的在長明燈前跪下,禮儀周正的磕了幾個頭。隨即起身正衣拱手對相因方丈道:“方丈,這是我家母親寫給你的一封信,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能為她回信一封。”
相因方丈看了看歐陽洛熙的身高,又瞅了她脖子一眼,及看到那雙遞信的手,心中漸漸了然。雙手接過信件,略微瀏覽一番便道:“原來是漢唐的天子,相因失敬了。”
“佛家講究眾生平等,天子也好走狗也罷,不過是人一個。都有生老病死,都有七情六欲,隻是分工不同而已,所以相因方丈何言失敬?”歐陽洛熙遂躬身換以禮,臉上帶著淡笑。
相因方丈望了望門外那棵千年銀杉,良久不語,神色安然而若有所失,好像在隨著葉子的擺動回憶著或明或暗的過去一般。過了許久,他才抬手指著門外的六王爺和東方澤宇道:“這兩個人不請進來嗎,他們和你應該是一道的吧。”
“雖是同道客,卻也不必事事在一起。他們與我就像門外那棵銀杉般,有共同的根,卻向四麵八方伸去枝幹。一旦有強敵來襲就會再度抱作一團,所以此時他們不需要進來。”歐陽洛熙清聲答道,雖然不知此人是誰,不過心裏總有跟此人一爭勝負的衝動。
相因方丈聞言微微一笑,隨即以渾厚而清朗的聲音說道:“佛門眾人講究納口不談,講究十二因緣,講究戒、定、慧等學,貴客雖未剃度誦經,卻已心入我佛門當真讓人心生感慨。”
歐陽洛熙聽的不是很分明,卻還是硬著腰板道:“於我而言,佛是來渡人救人的,帝王自然也是來救人渡人的。雖不夠說帝王是佛,但佛卻可堪稱帝王,本是同根同源,有怎會有入與不入之說?”
“佛門與帝王同根同源,當真能做到如此那才是最好。佛門有十戒,不殺生、不偷盜、不妄語、不淫佚、不好酒、不外飾、不歌舞、不奢侈、不浪費、不事功,如此十條,你可否能做到?”相因方丈平聲說道,臉上表情安然,不像是教育人,又不像是在指引什麽。
歐陽洛熙聞言,藏在袖子中的手悄悄攥起,卻一派笑容的道:“佛門的十條是為了讓佛門弟子清心寡欲,不去有所爭。帝王雖然和佛門出同源,卻畢竟有所不同。對於我來說,我要做的是另外十條:知足、福澤、容納、寬厚、慎獨、明法、傳承、引領、明刑、功賞。”
“好,你知道這一切就好。你的爺爺是個好人,他曾說過你定會是一個有所成的人,果然如此。”相因方丈慢慢說道,隻是聲音似乎不如先前清脆。
歐陽洛熙聞忍不住湊上前,有些急切的道:“你認識我爺爺?你也曾經在漢唐做過官嗎?那你可否知道我父親現在在哪裏?”
“皇上太過激動了,這些事已經是陳芝麻爛穀子,早已經撿不起來了,今日又何須提及。”相因方丈別過臉去,轉頭又開始望著那株千年銀杉。
歐陽洛熙退後幾步,有些涼涼的說道:“相因方丈似乎有些古怪,剛剛明明是你提及我爺爺,如今卻又不允許我多問,難道是隻允許州官點燈,不允許百姓放火嗎?”
“好辯並非好事,你要戒掉。”相因方丈繼續說道,眼裏劃過一抹黯然。有些事不應該再提及,負責隻會讓更多的人傷心。既然已經平複,那麽每個人就都應該安安生生的過著自己的生活。
“方丈還是寫回信吧,母親還等著看呐。”歐陽洛熙轉了話題,心想為何一個方外之人會對自己如此說話。而且那個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怪怪的,雖然他在竭力壓抑,隻是效果不佳罷了。
收好方丈的信,歐陽洛熙便起身告辭。和六王爺等人行至回馬坡,便對東方澤宇笑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你送我們到這兒即可。感覺回去吧,東狄神龍府沒有你坐鎮,朕可是覺得非常不安心。”
“皇上,要不我再送你一程?臣心裏總是隱隱的覺得不安,所以還請皇上批準臣……”東方澤宇思及寺廟裏發生的事情,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隻是現在的他還沒能理出頭緒。
歐陽洛熙拍了拍東方澤宇的肩膀,笑著說道:“行了,朕知道你是個一心為主的人。不過真想表現對朕忠心,那就請幫朕把這東狄治理的好好的。隻要能做到這一點兒,別的朕都不需要。”
東方澤宇順著歐陽洛熙的視線望去,看著有些蒼茫的東狄大地,思及以後自己就要在這樣的紙張上繪畫勾勒,忍不住出口道:“今日四野蒼茫,明日千裏荷香。”
“朕相信,隻要有你在,這東狄絕對能成為我漢唐最堅固最富饒的大後方。朕雖然為九五之尊,但是朝堂目前還不屬於朕,朕能用的人不多,但是朕很慶幸東方澤宇你是朕的人。”歐陽洛熙頗為感慨的道,她知道回到了漢唐就等於回到了鬥爭漩渦的中心,在又外患的時候,那些人還能暫時的團結一致。等外患一出,恐怕各種紛爭將起,當真是步步為營步步維艱呐。
東方澤宇也是在權力中心長大的人,豈會不知道城中人的嘴臉。隻是此情此景他不方便說些什麽,隨即之後對著身後的六王爺道:“六王爺,皇上就交給你了。”
六王爺拱了拱手沒有說什麽,倒是歐陽洛熙笑著打趣道:“這是什麽話,朕又不是一個讓人擔心的三尺孩童,為何要在你們這位大臣之間交來交去?行了,趕緊走吧。”
東方澤宇的背影剛剛消失不見,歐陽洛熙和六王爺等正準備上馬行路,突然不知從何方躥出一隊人馬。話不曾說一句,就拿刀砍來。護衛歐陽洛熙的人自然奮力抵抗,隻是對方人多勢眾,所用的兵器又怪異,是以漢唐並不占據任何優勢。
歐陽洛熙也抽出腰刀和對方打鬥,不過身為女子的她自然有些氣力不濟,是以很快就被對方掌握了主動權。歐陽洛熙見勢不妙,所以準備以巧取勝。不過,她雖然躲過了對方致命的一擊,卻被對方劃破了衣衫。
六王爺見狀,心中一急,一腳踢開身旁的殺手,徑直跑到歐陽洛熙身旁幫她打退了敵人。隻是敵人像是蜜蜂一般,越來越多,而漢唐的士兵站著的則越來越少。歐陽洛熙忍不住蹙起了秀眉,心想:“難道老天爺要亡我於此,我明明沒有做什麽壞事?”
看著敵人越打越勇,歐陽洛熙忍不住出聲道:“西戎人,你們也太不厚道了吧。想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也應該早一點兒啊。如今這可是不光明的很,你們就不怕上麵的人知道嗎?”
“少廢話,滅了你是正經。”對方用略顯古怪的話語說道,隨即又招招取命而來。
歐陽洛熙忍不住道了一聲不妙,心想看來這些人當真是不拿下自己的首級不會善罷甘休了。於是開口道:“你們既然要殺,自然殺我這個大頭就好,何必難為這些小士兵?這樣吧,你我做個交易,我隨你們處置,把其他人放了吧。”
“放了士兵可以,但你和那個六王爺必須把首級留在這兒。”黑衣蒙麵人快速的說道,眼裏也發出一抹狠光。
正當歐陽洛熙想要反駁的時候,突然又殺來了一堆蒙麵人馬。歐陽洛熙忍不住有點兒懷疑,心想這是趕集呐,還是在唱戲,需要這樣接連不斷的你方唱罷我登台嗎?
不過讓歐陽洛熙大跌眼鏡的是,對方似乎是自己的幫手,因為他們拿著大刀非常無情的砍在了那些蒙麵人的身上。等那些蒙麵人紛紛倒地,後來的那批人就悄然離去,不留姓名,也不曾說任何話語。
六王爺似乎也有些呆滯,隨即走到歐陽洛熙身旁,有些擔心的道:“主子,怎麽樣,有沒有傷到?”
歐陽洛熙搖搖頭,將斷掉的袖子重新綁回到衣服上,隨即蹲下身來撕開了那些人臉上蒙的黑布。忍不住咂咂嘴道:“果然是西戎人,他們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或許和臣有關,畢竟剛剛那個人也說了臣的名字。”六王爺有些無奈的說道,天底下向來不存在任何秘密,有的隻是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人。
歐陽洛熙撫著下巴想了想,隨即點頭道:“有可能,一方人馬是那個好大喜功的西戎太子派出的,另一方人馬則是西戎可汗派出的。但願西戎不要交到太子手中,否則西戎和漢唐也不可能相安無事。”說完這句話,歐陽洛熙看了六王爺一眼,在對方的臉上瞧不出任何喜怒。
從某種意義上六王爺覺得漢唐和西戎這一戰似乎不需要等太久,畢竟西戎可汗已經人入暮年,雖不說馬上就會入西天拜佛,但控製力依然大不如從前。西戎落入太子之手,估計隻是朝夕之間的事兒。
正當六王爺思索的時候,歐陽洛熙突然大吼一聲,六王爺急忙看去,隻見歐陽洛熙拿著一封染上鮮血的信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地上了,如今滿是鮮血,該如何弄?”
“皇上,你快打開看看。如果不能辨認了,就需要重新返回寺內請相因方丈再寫一封了。”
歐陽洛熙撕開信封,取出裏麵的信,忍不住表情一變。六王爺見狀,急忙問道:“怎麽了,可是汙染了?咱們剛離開羅迦寺不久,現在返回去還來得及。”
歐陽洛熙搖了搖頭,隨即笑道:“沒有汙染,咱們走吧。”是的,信確實沒有被汙染,因為信中隻有幾個字,那就是:“托孤於汝,日祈福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