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撞南牆不回頭
一覺睡到天黑,徐四娘醒來時看見周遭有燭火閃爍,呆了一呆。
方正紅木桌子前坐著一人,青衣瀲灩,玉冠束發,好生俊逸的樣貌。
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是看錯了。緩了緩神,她總算看清楚了滿桌子的空酒壺了,再一看空了一半的酒架,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這樣喝下去可是要死人的!
“這位爺,快別喝了!”徐四娘衝上去一拍桌子,指了指外邊,“您看看外麵的天兒,都這麽晚了,您要是想喝酒就回家去喝……”就算死也給我死外邊去。
一塊金錠噔的聲放在桌上,謝翎臣並不看她一眼,倒酒自斟。
他喝酒的樣子亦是極有規矩的,和那些五大三粗往喉嚨裏灌的不同。雖然現下用的是碎了個小角的陶碗,喝的也不是什麽名貴佳釀,可你看他仿佛真在喝什麽美酒似的。
徐四娘遲疑了瞬,末了灑脫一笑,撈起那金錠擦了擦就往腰間的荷包放,“您隨便喝,不夠的話四娘我再從地窖裏搬。”
她往櫃台後去尋火折子,自個兒點了盞小燈倚在原處打哈欠。閑著無事,便又開始看坐在那裏喝酒的人。
這通身的打扮,必是貴族無異了。再看他的歲數和沉穩的氣度,不像是世家裏的紈絝子弟,莫非已經入仕?
嗬,沒想到官老爺會來這種小地方的酒坊裏喝酒。可見誰都會有不如意的事,天王老子遇到了都得認栽。
半個時辰後,那位爺喝酒的動作停下來,固執的坐在那裏,腰板挺得筆直。
昏暗的燈光下,這人的容貌更顯清俊。眉眼間少了幾許戾氣,染了莫名的哀傷,單純無害,讓人心生不忍。
徐四娘挑了挑桌上的燈盞,不經意道,“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就算天塌下來醉上一場也就過去了。”
“老娘十六歲嫁了人,夫家一貧如洗,丈夫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是我日日在外頭賣酒供他讀書。”
她輕輕歎口氣,“可惜他中舉當了官之後便一紙休書棄了我,連半天的好日子都沒讓我過過。”
她之語氣輕描淡寫,其中辛酸苦楚亦在這些年的時光裏消磨殆盡了。仿佛那是一段往事,一段早已斷了的舊情。
可笑長情比不得薄情狠,薄情人的心都是石頭做的。
“你丈夫姓甚名誰?”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徐四娘詫異的抬眸望去,她本以為他不會開口。
“我替你殺了他。”謝翎臣側著頭轉過來,眼神凶惡,哪兒還有方才的清雅無害。
徐四娘對上眼神差點沒嚇死,這哪兒來的一具凶神?
他凜眉,“恩?”
“不用不用,我現下過的就挺好……”
“挺好?”謝翎臣環顧四周,破牆漏窗酒架上都是灰塵。
徐四娘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是誤會了,“其實我、”
“四娘……”外麵進來個人影,身材高大一身華服,他朝裏走,麵容越發的清晰。
徐四娘心裏一喜,卻冷哼一聲,“你來做什麽,找你的小表妹去。”
“二個時辰前我就讓人送她回嶺南去了。”
“那你娘呢,可不是要怨我。”她沒好氣兒。
“我何時讓你吃過虧。”
她聽了忍不住露出笑意,眼角眉梢都透著愉悅。
李侯注意到坐在那裏喝酒的男人,皺了眉頭,“這位公子,我夫人與我鬧脾氣,又跑來這酒坊裏喝酒了。此處是不招待外客的,你看外麵連個招牌都沒有。”
“他付了錢的。”徐四娘摸出荷包裏的金錠子晃了晃。
李侯無奈,從袖中掏出兩個金元寶,輕聲放在桌上。“客官,天色已晚,我們要打烊了。”
相國大人還從沒有被人這般看輕過,兩個金元寶就打發了他!
酒意醉人,他被忽然轉折弄得糊塗了,看向徐四娘,說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你說的緣生緣滅都不作數了?”
“什麽?”徐四娘疑惑,她這人喝起酒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
謝翎臣卻搖搖頭,並不肯多言了。他緩緩站起來,沒看那兩個金元寶自顧要往外走。
走三步停一步,好不容易邁出了門檻。
夫妻兩人見了,默默互相對視一眼。
徐四娘抄起桌上的兩個金元寶就追了出去,“公子,等等……”
她輕易就追上謝翎臣,趁著對方酒還未醒,將兩個金元寶塞到他手上,“不知你遇見了什麽事,仕途不順也好感情受挫也罷,往前看,總會翻篇兒的。”
相國大人愣愣的看著手上兩個沉甸甸的金元寶,手一揚,悉數落在地上滾出去。
徐四娘氣急卻見他滿麵寒霜,語氣又急又衝,“我不要往前看!”
她又氣又覺得好笑,去撿地上的金元寶,“不往前看,怎麽能遇到對的人?”
相國大人一雙眸子執拗的,“不要別人,就要她。”
徐四娘笑眯眯,“要是她不好呢?”
他瞥她一眼,“你夫君也待你不好。”
便是這一句,徐四娘臉上的笑意都僵在臉上,“我夫君待我很好。”
相國大人冷哼哼,“我說的又不是他。”說完這句,他輕功一提飛簷走壁而去。
徐四娘兀自站在原地,夜風襲來,一陣寒意籠上心頭。
她能有幾個夫君,待她不好的那個,她心底竟然還念著他麽?!
“小四。”
徐四娘回頭,背後的男人不知站了多久。
她捧著手裏的金元寶對他笑,“有些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有些人即是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
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的那個,在夜幕裏穿梭,長發被風拂過,亂糟糟的一團。
他一路疾馳,翻過了自家的牆頭,衝進臥房裏,連袍子都沒脫鑽進了被褥裏。
片刻後,他聞著熟悉的味道終於安心的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房門數丈之外,十數個影衛喘著氣兒好不容易站定。
“爺的輕功越發精妙了,追都追不上,好不容易能看見個影子。”
“要是知道爺最後會回府,我們做什麽要跟著跑了大半個王城。”
“你們說,明天爺酒醒想起夫人不見的事怎麽辦?”
“能怎麽辦,明天又不是我們輪值。”
“……有道理。”
短暫的沉默後,有人問道,“那後天輪值呢?”
後天夫人也不會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