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親斬馬下
“你說我再也不必戴這頭紗,現如今我知是為什麽了。”抱著相國大人的脖子,安玖趴在他背上,聲音悶悶的,“因這世上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譬如東陵的長公主,譬如我……”
世人隻會以為是巧合,東陵長公主的容貌長得像死去的那個亂臣賊子,丞相夫人也湊巧像點又有什麽關係呢?
總歸那個人,已經死了。
聽著背上的人唉聲歎氣,相國大人任勞任怨的背著,許久才問了句,“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
安玖的語氣是說不出的悵然,“是啊,我落難之後多虧有你收容,心寬體胖,這才多吃了些。”
謝翎臣識相閉嘴了。
她再道,“吃吃喝喝玩玩,還花了不少你的銀子,真是不應該啊!”
謝翎臣繼續沉默。
“現在連路都不想走了,還累的要你來背,我真是無藥可救啊!”
相國大人往前走,一步一步走的平穩極了,“你想說什麽?”
“方才你明明打的過他,為什麽非要逼我開口!”她一口咬在他肩上,憤恨的磨著牙。
謝翎臣吃痛,眉也不皺一下,等到她咬累了,長歎口氣,“廷之,讓我走吧。”
他的身子一僵,有多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了,隻是這樣單純的叫他,沒有夾帶半分諷刺。
謝翎臣不發一言,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他的背寬厚暖和,安玖靠在上麵,懶洋洋的一下也不想動,“我想去看東陵的瀑布,北庭的草原,西昌的落雪……”聲音卻是悶悶的,聽不出喜歡。
“是因為他麽?”
一語中的,安玖埋頭在他身上,眸中還帶著濕潤,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淚意通通逼回去。“自五歲那年相識至今,十五年了,我待他比親兄弟還親,有什麽是我有他沒有的?現傷我的是他落井下石的亦是他,竟還要幫著別人來剜我的眼睛……”
“我現在這樣,誰來踩上一腳我都認了,唯獨他不行。”她的眼淚還是沒止住,後背傳來陣陣涼意,可見是真的傷心。
謝翎臣施展輕功躍上了屋簷,涼風拂麵,吹的他稍稍冷靜下來。而背後的那人縮成一團,抽抽鼻子,打著哈欠有些困倦了。她慣是沒心沒肺的,天大的事哭過之後也就過去。
“謝廷之,你怎麽不說話?”
“……我怕自己惹不住會把你扔下去。”
這可是在屋頂,安玖下意識抓緊了他衣袍,“買賣不成仁義在。”
謝翎臣回頭冷嗤一聲,“安太師又不是沒幹過卸磨殺驢的事。”
她想了想,沒反駁。
“你曉得自己為何會落在我手上麽?”
“氣運不濟?”
“是識人不清!”謝翎臣冷嗤了一聲,“你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可有時候親眼看見的未必是真相。”
安玖從他背上下來,坐在屋簷上拍著大腿,大有促膝長談的架勢。“你說真相,什麽才叫真相?先皇在時上官氏權傾朝野,明昭貴妃把持後宮,一朝得道,雞犬升天。莫說是上官家的人,便是阿貓阿狗都不能碰了!”
“上官譽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江南水災,他勾結官員吞了賑災的十幾萬雪花銀。那一年我南下所見之處餓殍滿地,等事情傳到了王城,已然有人揭竿而起了!”
“先皇他是怎麽做的?!我真的是失手殺死上官譽的麽?!”安玖輕輕笑了一聲,“後來三大世家聯手平息了這場風波,唯獨我被逐出了王城,被勒令永不回來。”
“我下獄的那天,他進宮去找先皇,說人是他殺的,與我無關。離城的那日,他來送我,騎著馬跟了一路又一路,鐵了心要同我走。”
“若這些都是假的,你說我還能信誰?”安玖的語氣近乎咄咄逼人了,“謝翎臣,你告訴我!”
……
那一年是先皇執政生涯中的敗筆,因叛軍起源於安城以南的一座小鎮,後人們稱作南安之亂。
那一年,謝翎臣十七歲,是南朝曆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郎。
叛亂開始的時候,上官譽帶兵前去平亂,同行的還有安家趙家和韋家子弟,後來新一輩的權貴們大部分出於此戰。
那個時候四國之內鮮少有戰事了,文臣又多,想做出功績的人比比皆是。
那是一場所有人都覺得穩操勝券的戰事,沒有人想到最後會是那樣慘烈。
闌蒼州失守,叛軍一連奪下十三城,士氣極為高昂。
上官譽平白得了個監軍的名頭,貪圖享樂,吃喝住行無不奢侈,連帶著手下的兵也不成樣子。
荊城一戰,他以老弱婦孺為餌,誘得敵軍深入想要甕中捉鱉,卻不想反被人捉。主帥被擒,上官譽棄城而逃。
當時荊城附屬的一座小城裏還駐紮著一支隊伍,由安家的少主所領,聞得城破,安家少主帶兵前往。
流民暴亂,唯有以暴製暴。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據說荊州的河流流了半個月還是紅的。
王城溫柔鄉醉生夢死的小公子,褪去了錦衣華服,披上漆黑的鎧甲,手持一柄長槍馳騁在戰場上。
這場仗打了一天一夜,安小公子退守城中,真真正正的做了守城人。而上官譽被叛軍所阻,隻好暫行退回了城。
而援軍來的真是太遲了……七天,三千守城人埋骨於此,半數安家人長眠此地。
第八天,援軍抵達,城門大開。
前方的人浴血奮戰,後麵上官譽率兵棄城。
叛軍得了空隙入城,整個城池哀鴻遍野,而裏麵的俱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那個小公子做了一件事,他腳下騎著踏雪馬,身後負著柄長槍親斬上官譽於馬下。
頭盔落地滾出去好遠,他臉上滿是血汙,一雙眸子卻是極亮極冷的。
謝翎臣當時就站在那裏,上官譽的頭掉下來滾到腳邊,他看見那個小公子臉上再無往日的嬉笑怒罵,冰冷的像一把出鞘的刀。
那個時候,韋家的人在哪,韋宗權又在哪裏?
哦想起來了,蕪亭出了事。
七日之前,在接到兩份急報時,韋家的少主分身不暇,隻得先去了離得近的蕪亭本家。
他難道不知道她在哪裏麽,他難道不知道她險些死在那裏?
他知道的,可他覺得安玖不會有事,她身邊有十三隱衛,她又是安家的少主,怎麽可能會出事呢?
第一次在家族和安玖之間,韋宗權選了家族。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