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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玉胭脂碧血染桃花 石雲卿靈犀解謎詩

  徐樹錚夫婦接連喪命,玉胭脂表麵上安慰徐英若,撫慰眾人,內心慘怛悲哀之處,比眾人更甚。玉胭脂深感當日徐樹錚風雪之時,憐憫自己身單衣薄,將身上的狐裘長袍贈與自己。後來憐憫自己身世孤零,認作義女,視如親生。如此光明磊落恩同再造的義父,卻慘遭如此橫禍,正當壯年死於非命。玉胭脂悲痛不已,心裏將害死義父義母的仇人牢牢刻在心上,發誓有生之年定要為義父義母報仇雪恨。心裏有此斷然決然之誌,臉上就顯得淡漠非常,甚至一滴眼淚都不流。


  這日玉胭脂陪著徐英若在殷震賢這裏閑坐,閔采臣、石雲卿也作陪。忽然左宇飛回來了。左宇飛看看眾人沒有吭聲,隻向廚房要點吃的,悶著頭吃起來。眾人看他神情嚴峻凝重,也沒有人開口問他。隻有徐英若說:“你出去這麽久,一個招呼也不打,不怕大家為你擔心嗎?”左宇飛頭也不抬說:“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這時忽然走進來一個人,帶著大帽子,進到裏麵來才露出形容:身材魁梧,麵色黝黑,臉上有短須,正是黃鑫。黃鑫進屋坐下,和眾人打個招呼,深深感慨說:“上次來見徐次長,不想竟一麵成了永別。我們已經通過我們的同誌了解到真相:隻因徐次長攜帶了和法國、意大利的軍火協定,日本人擔心影響他們的勢力,馬仲麟害怕皖係發展起來影響他對北京的爭奪,兩相勾結,秘密設計殺害了徐次長。這個日本人叫藤下一郎,是興亞院秘密設在日本租界的青龍會會長,狡詐陰險,他手下有一幫武藝高強的武士,徐次長就是死在他們手裏。”


  左宇飛聽到這話,抬起眼睛看了黃鑫一眼。殷震賢說:“我們和藤下一郎打過幾次交道,這個人老謀深算、陰險狠毒,我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黃鑫接著對眾人說:“現在我中華軍閥割據,各自為戰,依靠這些軍閥中國是沒有希望的。我們革命黨是以民族、民權、民生為共同信仰組成的政黨,它能夠團結廣大的進步國民,對抗軍閥,實現國家的統一和民族的興盛。你們都是憂國憂民的誌士,加入我們革命黨吧。隻有加入了我們的政黨,你們就不會是一個人,而是有了一個強大的組織,才能依靠組織的力量貢獻國家,同時也為徐次長報仇。”


  眾人聽了他的話,都有所認同。黃鑫走到左宇飛身邊說:“左侍衛,我們孫先生一直惦記著您。我們歡迎您早些加入我們的組織,和我們一起拯救國難!”


  左宇飛毅然說:“有這麽一天的。但是,我必須先報了徐次長之仇!”


  黃鑫高興地說:“好!”轉身對玉胭脂說:“玉姑娘,你在三雅園唱《桃花扇》,真是一個憂國憂民、有風骨有氣節的李香君!在整個上海灘傳為佳話!不知你願不願意為我們工作?”


  玉胭脂說:“我們一個唱戲的,如何能為你們工作?”


  黃鑫說:“自古以來,戲曲就是教化百姓,浸染人心的重要工具。現在你們有三雅園這麽好的戲園,多演一些愛國愛民的進步劇,鼓舞民眾的愛國自覺意識,就是最大的貢獻了。”


  閔采臣說:“對!我們可以根據時事改編一些傳統戲,像《文天祥》、《木蘭從軍》這樣的戲,都能激發民眾抵抗外辱的精神意誌。”


  石雲卿點頭說:“這個我也可以幫忙。小弟雖然不才,改編一些戲文,使用一些曲牌音韻,還是比較拿手的。”


  黃鑫說:“上次石公子在報紙上刊發的揭露日本人建設秘密基地的文章我們都讀過了,真是義氣英勇,鼓舞了很多愛國誌士。石公子能寫戲文,我們自然可以拭目以待了。”


  閔采臣和石雲卿兩人分頭去寫,玉胭脂幫忙潤色修飾,沒有多久就在三雅園開始演出。果然觀眾來看新戲的人更多,每每演到動人之處,台下慨歎唏噓,人心沸沸。觀眾評論說:“這個玉胭脂真是不簡單,前些日子演李香君,如今演抵抗外辱的花木蘭,上海灘藝苑紅英翠萼名角如林,玉胭脂稱得上是卓爾不群、一支獨秀!”


  藤下一郎回到上海,暗自盤算道:秘密訓練軍隊總需要大額經費,而日本剛剛經曆了戰爭,不好向興亞院申請更多,倘若能得到心儀已久的“鵝貝雪花龍骨”,則一切景象都可以煥然一新,而且也算是自己對大日本帝國的貢獻。聽說興亞院的人對這寶貝特別鍾愛,不惜萬金,可是這寶物到底在哪裏呢?左宇飛肯定是知道下落的,他身邊那些人應該都知道,否則憑借左宇飛一人之力,萬萬不可能完成這些寶物的“粹月”任務。那麽,從哪裏下手好呢?

  藤下一郎閉目想了想,忽然想起三雅園與金慶班對決之時,玉胭脂唱的那出《桃花扇》,這個女子年紀輕輕,竟然想到用國家的興亡之感贏取觀眾的共鳴,心思如此詭詐,其人想必也不簡單。她是徐樹錚的義女,又和左宇飛、殷震賢關係緊密,這個人一定知道“鵝貝雪花龍骨”的藏身之處和秘密。於是喚來茂仲景,叮囑幾句,要茂仲景找個茬子,以日本租界工部局治安處的名義抓捕玉胭脂,拿回來拷問。


  這日玉胭脂在三雅園演出,正唱到如歌如泣之處,忽然戲園子闖進來幾個大漢,二話不說,將台上的玉胭脂押了就往外麵走。觀眾上前阻攔,那幾個人說:“我們是租界工部局日本治安處的。玉胭脂出演反動戲,鼓動反日抗日情緒,我們要抓回去審理。”說著硬帶著玉胭脂出去,關進一個車裏麵,迅速離開了。


  裴遷那邊很快就得了消息,嚇得一哆嗦說:“日本治安處是什麽地方?玉姑娘那樣一個海棠雪花樣貌的如何去得?”觀眾中有懂的,告訴裴遷說:“聽說日本人非常狠毒,隻要有人進了他們的地方,必然有一個下馬威,先要打個昏天黑地,瘦弱的熬不住當場就死了,即使熬得過當晚,還有三套頭、五套頭什麽樣的酷刑,皮鞭抽烙鐵燙,還放惡狗咬人,真是恐懼得很。你還是趕快找人去救命吧。”


  裴遷哪有人去找?連忙吩咐人暫且停演,自己坐個人力車,匆匆忙忙來中醫學校找殷震賢、閔采臣等人。正巧左宇飛、徐英若、石雲卿等人都在,裴遷就把玉胭脂被工部局日本治安處抓走的消息說了一遍,幾個人聽得心驚肉跳,急不可耐。殷震賢說:“這件事情一點也遲不得的。如今能夠和日本治安處接上話的,也隻有褚敏瑜,我趕緊去找他幫忙。”幾個人都讚同,殷震賢就去找褚敏瑜。偏偏褚敏瑜難找,辦公室不見人,門衛回報說:“剛剛還在,開著車出去了。如今他夫人懷孕,褚秘書長也許就回去照顧夫人了!”


  殷震賢聽這話,又坐車趕到褚敏瑜的住所。按了門鈴,一個傭人出來問了兩句話,就回去稟告夫人了。鄭一茹因為身體不便正在家裏靜養,聽見殷震賢找來,十分詫異,吩咐仆人趕緊帶殷震賢進去。


  兩人見了麵,鄭一茹十分客氣。殷震賢說:“我現在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急需褚公子幫忙,玉姑娘有難了!”於是將玉胭脂被抓走之事講述一遍。鄭一茹聽了果然非同小可,她知道玉胭脂和殷震賢等人關係非同尋常,更兼那女孩自己是見過多次的,聰明靈秀,含蘊溫柔的樣子,遇見這樣的事情,著實令人擔心。於是拿出電話薄,一連撥了好幾個電話,都找不到褚敏瑜。正在著急之時,褚敏瑜的電話打過來,問有什麽事?鄭一茹說:“我沒有事,是因為殷先生有急事找你。”褚敏瑜說:“我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回去再說吧。”


  過了有半個時辰,褚敏瑜方坐著車回來,看見殷震賢笑嘻嘻地說:“哎呀賢弟,你從來不肯來找我的,今天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殷震賢說:“我著實有要緊的事情給你說,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就把玉胭脂被抓走之事如實說了。褚敏瑜驚訝道:“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日本治安隊也太囂張了!不過現在的局勢,日本人越來越氣盛,上海督辦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那個治安隊是個魔窟,進去的人受盡酷刑沒有命出來的,玉姑娘那樣柔弱的女子如何是好?”褚敏瑜緊張地搓了搓手,著急地說:“我馬上去一趟看望玉姑娘,看看能不能講講情,你先不要著急,回去等我的消息。”


  殷震賢隻得回去,褚敏瑜當即叫了車開著直接往工部局日本治安處去。遠遠望見一個鐵板樣沉甸甸的大門。這地方原來是做庫房的,如今被日本人利用站了做治安處。褚敏瑜將車停在門口,讓司機和那裏麵的人講話。過了幾分鍾,門被打開一個小門,褚敏瑜走了進去。隻聞血腥味席地而來,遠處一個廢棄的倉庫下麵躺著幾個蜷縮著奄奄一息還在呻吟的人。褚敏瑜看了心裏打了個寒顫,惡心得隻想嘔吐。強忍著四下裏望望,看見拿著槍支的日本兵在遠處冷冷地望著,幾條大狼狗吐著舌頭凶神惡煞。褚敏瑜驚駭道:“這裏簡直是人間地獄,玉姑娘不知道怎麽樣了!”


  褚敏瑜跟著士兵進到一所房子裏,裏麵隻有一張簡單的桌子,一個日本警長模樣的人坐在桌子後麵,看見褚敏瑜,很客氣地點頭示意說:“褚秘書長,請問您有什麽貴幹?”


  褚敏瑜說:“是這樣,我有一個朋友,剛剛被你們抓了。這位朋友隻是一個唱戲的,我想其中必然有誤會,我可不可以把我朋友先保釋出來?有什麽誤會再詳細談談。”


  那警長說:“有這種事嗎?”對旁邊的警察說:“你們去查查,有沒有剛抓到一個唱戲的人?”


  那警察下去拿來厚厚一個冊子,警長翻了一翻說:“並沒有唱戲的人。”又問前麵站著的一隊警察:“你們有沒有抓一個唱戲的人?”


  那隊警察回答:“報告!我們沒有抓這樣的人!”警長回頭大聲訓斥另一隊的警察道:“你們呢?”那些警察也大聲回答說:“沒有。”


  警長站起身來,拿著冊子對褚敏瑜說:“褚秘書長,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日本治安處隻抓威脅日本公共安全的人。一個戲子,我們抓他做什麽?並沒有這樣的事。您還是再了解一下吧。”


  褚敏瑜聽了這話,瞬間慌了神說:“這可怎麽好?我朋友如果不在這裏,又會在哪裏?這可怎麽好?”


  警長說:“秘書長不如回去問個清楚。我也會幫秘書長打聽一下,如果有您那位朋友的下落,一定會盡早通知您。”褚敏瑜點頭說:“多謝了!”無奈何隻得告辭出去,穿過那個沉甸甸的黑鐵皮大門時,褚敏瑜下意識往後麵看了一眼,看到那個警長陰鬱複雜的神情,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褚敏瑜隨即來到殷震賢的住處,看見幾個人都在那裏焦急地等待。褚敏瑜說:“我去問過了,他們治安處說並沒有抓玉姑娘,會不會搞錯了?”裴遷說:“別的人怎麽敢輕易抓人?這裏是日本租界,隻有日本治安隊才敢這樣明目張膽抓人,不是他們又是哪個?”閔采臣想了想說:“裴遷說得沒錯,虹口地方也不大,能以這個理由抓人的隻有日本的治安處。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況?治安處擔心你去救人,而他們卻不想放人,故意找借口這麽說?”


  褚敏瑜想起臨出門時警長那種閃爍陰沉的神情,點頭說:“這個倒是有可能的。我明天請督辦蓋一張函再去一趟,就說有人親眼看到確實被抓進日本治安處了,看他們如何話說?”徐英若著急說:“褚公子,玉姐姐在那魔窟地獄裏麵,一刻也呆不下的。必須趕快救啊!”褚敏瑜看徐英若急得花容憔悴,心裏也很著急,說:“英姑娘不要著急,現在天色已晚,總不好去督辦家裏要他蓋章去。且等到明日一早我就去辦。玉姑娘剛剛被抓,我想也不至於連夜就提審,料想沒有事的。眼下也隻能這樣辦。”


  眾人聽了有理,隻得照辦。徐英若聽說找不到玉胭脂的下落,急得五內似焚,熱火攻心,正不知怎麽辦才好?忽然想起茂仲景一向和日本人勾結,這件事情會不會是他作的祟呢?當即咬碎銀牙,恨從心頭起,也不和眾人說,自己悄無聲息出門,徑直找到茂仲景這裏。


  茂仲景正在辦公室裏,隔著窗子一眼看見門口被保安攔住的氣勢洶洶的徐英若,心裏笑道:“想必是衝我來的。”自己先下了樓,將徐英若約到避人之處問道:“英妹妹怎麽會在這裏?”徐英若說:“我玉姐姐被日本人抓去了!現在生死不明!是不是你做的事?你一向就跟日本人狼狽成奸……”茂仲景攔住她的話說:“英妹妹,你不要這麽激動,玉姑娘的事情我怎麽會知道?我是和日本人有來往,但是沒必要抓你玉姐姐吧。我和你賢哥哥還是同門師兄弟呢?難不成我和你賢哥哥也是狼狽成奸?何況我對英妹妹一向愛慕有加,就算是愛屋及烏,我也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對吧。英妹妹你不要著急,我馬上就托朋友打聽玉姑娘被誰抓去了好不好?或者我們一起去茶社坐一坐,你說呢?”


  徐英若聽了這話,也沒辦法,說:“那我回去。你有消息趕快告訴我!”茂仲景答應說:“好!遵命!”徐英若頭也不回就回來了。


  這邊左宇飛和殷震賢等和褚敏瑜商議完,褚敏瑜才告辭回去。左宇飛說:“這人素來是個花花公子,原想是個不頂用的,想不到關鍵時候還是個能信賴的人。”殷震賢說:“你不了解他。褚公子為人善良平和,最是能交朋友的。也難為他肯為我們出力。不過單靠他也不成,今天晚上我們就去探視一下。”左宇飛點頭說:“我正有此意。”閔采臣和石雲卿也要去,左宇飛說:“英姑娘也要照顧,家裏不能再出事,你們照顧家裏,等候我們的消息。去多了也沒有用,我們兩個就足夠了。”石雲卿說:“需防備他們那裏有惡犬傷人。”左宇飛說:“知道。”


  晚上,兩個人換上夜行衣,左宇飛給殷震賢身上抹藥水,殷震賢說:“這是什麽藥水?味道好奇怪,從來沒有聞過,而且也不好聞。”左宇飛說:“這是老虎糞便的味道,有了這種味道,惡犬便不敢張狂。”殷震賢歎道:“這個法子玉姑娘用過的,我沒有想起來,還是你有辦法。”左宇飛不言語,說:“出發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奔著虹口日本租界保安處方向前去。到了近前一瞧,那牆體高度有七八米高,黑壓壓的如巨人僵屍般矗立。左宇飛縱身躍上一棵大樹,殷震賢也跟著上前,兩人往那牆壁裏麵張望過去:黑魆魆一片,隻有前麵幾個房子裏有些燈光,夾雜著人的慘叫聲和狗吠聲。左宇飛說:“我走前麵,你去後麵,仔細審察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玉姑娘。”殷震賢說:“知道了。”於是兩個人分頭下去,仔仔細細察看一回,並沒有找到玉胭脂。兩個人重又聚集在樹上。左宇飛說:“這個院子原來是庫房,建築多又沒有規則,也不能一間間去探察。”殷震賢說:“那我們怎麽辦呢?”兩個人又往院子裏望了望,隻見一隊哨兵拿著手電筒在院子裏麵巡邏。左宇飛看了一會兒說:“我去下麵製造點動靜,把哨兵吸引過去,你就在這裏盯著:哪些士兵聽到動靜依舊緊緊守著不離開原地的,可能就是關押要犯的地方。”


  殷震賢說:“我去吸引他們,你來觀測!你做過侍衛,這種守衛方式你更熟悉!”說著就要下去,左宇飛攔住說:“不行!他們會開亂槍,你沒有這種經驗會很危險的。”


  殷震賢說:“左師叔!我知道你為人俠肝義膽!但是玉姑娘對於我的意義非同一般,還是讓我冒這個險吧。”


  左宇飛正色說:“難道你以為,我不會為玉姑娘冒險嗎?雖然我喜歡的是英姑娘,但是玉姑娘的所作所為,為人處世,哪樣不值得我左宇飛敬慕?我也為了玉姑娘一樣不惜犧牲生命,你不必和我爭!”


  殷震賢說了一聲:“我沒有時間跟你爭!”縱身跳了下去,到那院子一處地方故意噗噗騰騰弄出點瓦碎磚響,有哨兵尖聲喊道:“是誰?”很快哨聲急促響起,各處哨兵一起向這邊聚攏過來。殷震賢故意露出身影,引得那些士兵一邊亂放槍,一邊追蹤過來。這邊左宇飛冷眼觀看,果然有一處黑漆漆的地方哨兵聽到響動也盤踞不動。左宇飛看清楚方位,飛身跳了下去。


  中醫學校這天夜晚燈火通明,留在家裏的幾個人徹夜不眠。閔采臣愁眉不展坐在燈下,徐英若忍不住傷心抽泣,裴遷不住聲地唉聲歎氣,石雲卿則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裏,望著天空凝思不語。到了三更時分,殷震賢和左宇飛回來了,大家急忙湊在一起。左宇飛說:“我猜測玉姑娘就被關押在那裏,那個監牢的號碼是7226,鐵窗封得太嚴密,一點光亮也透不出來,所以我什麽也沒有看到。”殷震賢說:“明天就告訴褚敏瑜,讓他試試看。”


  第二天一早,褚敏瑜果然拿了督辦處的函到日本治安處要人。警長看到褚敏瑜,鞠躬說:“褚秘書長為何去而複返?您所找的朋友當真不在我們這裏,我已經四處問過了。”


  褚敏瑜冷笑說:“是嗎?那麽7226牢房關押的人我可以去看看嗎?”那警長聽見這話,頓時驚愕,詫異道:“褚秘書長此話何意?”褚敏瑜疾言厲色說:“什麽意思你不必懂,直接帶我去就行了。我知道你們日本一直不把我們中國人當回事,所以督辦的函也可以當廢紙用了!我回去立刻回複督辦大人,告訴他說日本治安處不需要督辦的照顧,以後就自行從事了!”


  日本人向來怕硬欺軟,看褚敏瑜這樣,生怕惹出麻煩被上司責怪,立刻態度轉變起來,鞠躬說:“秘書長不要動怒!隻因這個犯人事關重大,所以要保密行事。如果秘書長真要取保,實在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褚敏瑜聽了這話,心裏反倒有了著落,暗想:果然是這樣!玉姑娘果真被關押在這裏。於是開言說:“這個犯人是我的舊人,我十分掛念,縱使不能取保,我見一麵總歸可以吧。”


  警長看褚敏瑜態度堅決,隻好答應說:“請允許我向上司匯報。”說完拿起電話,格拉格拉說了一通日語,然後對褚敏瑜說:“您可以見她十分鍾,但是在我們的監視之下。這是我們的規定,實在不可以破例了!”


  褚敏瑜想,能夠見上玉姑娘一麵也好,知道她還活著。於是點頭同意。警長帶著褚敏瑜到7226監牢裏去,果然玉胭脂就被關押在這裏。褚敏瑜往前幾步,看那玉姑娘半倒在地上,渾身青紫血瘀不忍卒看,已經昏迷不醒。褚敏瑜見罷痛心不已,忍不住上前扶起玉胭脂,含淚問道:“玉姑娘!你還好嗎?玉姑娘,我是褚敏瑜,你睜眼看看我啊!你千萬不能死!”


  玉胭脂早已三魂歸地府,七魂喪冥幽,飄飄蕩蕩,聽得有人喚她。靈犀一竅,心裏還是有些明白的。見是褚敏瑜,玉胭脂勉強用了最後的氣力,斷斷續續對褚敏瑜說:“告訴英若,細雨下在橫山上,衛長公主含恨亡……”說罷,人又昏了過去。褚敏瑜在那裏玉妹妹、玉姑娘叫了好幾十聲,看玉胭脂昏昏沉沉,已然昏厥過去。隻得忍痛放下了玉胭脂的身體,流著眼淚出來了。褚敏瑜又和治安處交涉,對方決不允許將人帶走,無奈隻好一路淌著眼淚回來,將此番情景告訴殷震賢等人。徐英若聽見這話,哭喊一聲,昏死過去。剩下的人一邊救她,一邊垂淚。殷震賢說:“既然如此,我們隻好今夜再入治安處,救出玉姑娘!”褚敏瑜搖手說:“千萬不可!我親眼見玉姑娘的監牢裏麵到處被他們連接上炸藥,隻要你們硬闖,先死的一定是玉姑娘!”殷震賢難過得說:“即使如此,我們也要去救,哪怕和她一起死!這樣看她死去,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


  閔采臣問:“玉姑娘可有什麽話說?”褚敏瑜落淚說:“玉姑娘早已不省人事,見到我的時候還清醒一些,說:告訴英若,細雨下在橫山上,衛長公主含恨亡……。”


  閔采臣暗自將那話擱在心裏想了想,立刻猜出“細雨下在橫山上”是個“雪”字,暗示“鵝貝雪花龍骨”無疑。玉胭脂此次出事就是因為這些國寶。再想想後麵這句話,驚詫道:“玉姑娘的意思,是不是準備咬舌自盡!也許她實在熬不過那裏地獄樣的痛苦,想要一死來解脫自己!”


  眾人都驚愕不已。石雲卿說:“閔公子,此話何意?”


  閔采臣說:“玉姑娘是飽讀詩書的人,對於曆史十分通熟。衛長公主當年是咬舌自盡的,玉姑娘說這四個字,正是告訴我們,她已經做好咬舌自盡的準備,讓我們不要牽掛她。”


  殷震賢聽到這話渾身打個冷戰,又問:“那麽‘細雨下在橫山上’又是什麽意思?”閔采臣說:“現在我們已經顧不得去猜那許多意思,還是趕快救玉姑娘為好!千萬要趕在她自盡之前。”


  褚敏瑜說:“你們暫且不要著急,千萬不要去送死!”


  石雲卿也說:“是的,殷公子、閔公子,昨晚你們已經弄出了動靜,他們現在防範正嚴密。你們現在去就等於是送死!”


  殷震賢說:“石公子,你可以不去!這是我們的事情!”


  石雲卿說:“你竟然說這樣的話?我自信比你們都更痛惜玉姑娘,我的心現在在汩汩流血。正因為我愛她,所以我才會想她的所想,愛她的所愛,所以才會用我最後剩下的一點理智勸阻你們!玉姑娘怎麽忍心看著你們這樣去送死?你們是她最愛的人!如果她當真知道你們都為她而死,她心裏該有多痛!”


  褚敏瑜說:“是的,石公子說的有道理,大家不能這樣去送死!我們還是找點其他的路徑,我夫人也在千方百計找關係救玉姑娘,還有盛王爺!他和你們關係一向交好,他幾個兒子在上海灘政壇上都有影響,不如我們去找他幫忙!”


  殷震賢說:“玉姑娘現在危在旦夕。就算盛王爺幫得上忙,到時候玉姑娘恐怕也被打得皮肉全無,剩一把骨頭了。”


  褚敏瑜說:“這也怪了!玉姑娘就算是反日,給一個罪名或殺或罰,也用不著這樣用酷刑啊?想必他們是想從玉姑娘口裏得到什麽秘密,玉姑娘寧死不說,才會如此。可是,玉姑娘又能有什麽秘密,她一個弱女子,唱戲的而已,唉,真是不可思議!”


  眾人聽了褚敏瑜這話,心裏都暗暗一驚。隻有石雲卿不知道內裏,說道:“玉姑娘冰雪聰明,她說的話必然有深意。我聽說大理有一個世代傳頌的謎語,叫做‘蟲入鳳窩不見鳥,七人頭上長青草,細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 正是風、花、雪、月四個字。玉姑娘這個‘細雨下在橫山上’,正是一個‘雪’字,莫非玉姑娘說的是……”


  閔采臣攔阻說:“石公子不用多猜。還是想辦法救玉姑娘要緊!”


  褚敏瑜說:“對對對!你們千萬不要著急,反而害了玉姑娘。我回去和內人再想想辦法疏通關係,明天你們去找盛王爺問問,這樣可好?”


  眾人聽他講得有理,隻好按下衝動,靜止下來。褚敏瑜說:“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工部局的人,也許還有法子,你們等我的消息。”說完告辭而去。


  第二天一早,殷震賢就去找盛王爺,未到盛王爺府第,遠遠看見門口立了八尺高的白幡杆,門左立了兩棵,杆頂掛紙鶴幡;門右立了一棵,杆頂掛桂枝,上麵塗著厚厚的白粉。還有人在搭製牌樓,來來往往都是持帖送禮的賓客。殷震賢驚詫道:“不知是哪個人亡故了?”走近一看,盛王爺的師爺正在門口招呼,一眼看見殷震賢了,問道:“您怎麽來了?王爺不讓告訴你們,所以三雅園那邊和你們這邊都沒有知會。”殷震賢問:“敢問是為誰辦喪事?”師爺歎口氣說:“蘇北和山東那邊打起來了!盛王爺的二公子、三公子不都在蘇北那邊嗎?這次不巧一下子殤了兩個。盛王爺悲痛欲絕,您要沒事就別煩他了,等過些日子再來好吧。”殷震賢說:“這個我回去補一個禮過來!雖然微薄也是盡盡心意。您不要告訴盛王爺就行了。”說罷作了個揖,自己轉身又回來了。


  盛王爺這邊斷了路子,還得指望褚敏瑜、鄭一茹這邊的關係。殷震賢一邊走,一邊尋思,他忽然發覺自己似乎成熟了許多。是不是經曆的事情太多了,還是讓自己憂慮的事情太多了,他感覺自己的臉明顯不是那麽稚氣了,心也深了,似乎一下子遠離了少年時代。他的心好痛!好痛!他想到從北京初識玉胭脂,這個冰清玉潔的女子就用她的博學聰穎贏得了他的敬重;在三雅園她用過目不忘的絕技贏了盛王爺;中秋曲會設計李代桃僵,嚴絲合縫周到細密,真是運籌帷幄而從容自若,有膽有識,堪稱女中諸葛。可是這一難,她縱然再聰穎也躲不過去了!想到這裏,殷震賢的眼淚就止不住一個勁兒往下麵淌。殷震賢不認為自己愛過玉胭脂,可是當玉胭脂受難的時候,他的心像被刀一刀一刀刻了,一道一道地流血,痛得他幾乎不能忍受。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這個冰雪聰明、溫柔敦厚的女子為什麽會在他心裏占有這樣的分量。


  殷震賢忽然有一種衝動,他決定為玉胭脂做一件事。這件事太危險了,幾乎等於飛蛾撲火,很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但是不管怎樣,自己不能無動於衷,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位對自己鍾情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活生生消失。如果是那樣,我殷震賢還有什麽臉麵苟活在這世上。就算是死,也算是我用這條性命,報答她對自己的一往情深吧。總之不能讓她一個人這麽孤單單、冷清清就去了!

  殷震賢想著,拐到街麵上賣煙火爆竹的地方買了一些煙花準備做些炸藥,又悄然去訂購了一些竹片準備做暗器。他打算瞞著眾人孤身一人去闖一闖龍潭虎穴,無論如何要將玉胭脂救出來。如果不成功,就用自己這條命給玉姑娘陪葬。殷震賢覺得如果自己毫無作為,就是對玉胭脂的犯罪,他寧願用飛蛾撲火的自我犧牲,讓玉胭脂死得不是那麽寂寞無聲。


  殷震賢正忙碌著,忽然瞧見街的對麵有個熟悉的人影,麵前一閃,倏忽而過。殷震賢覺得有點像閔采臣,追著偷偷過去。一看閔采臣到了一個煙花鋪子裏,專挑那些筒子粗厚的煙花要買。殷震賢暗想:舅舅果真和自己想到一塊兒了!他肯定也想去救玉胭脂。殷震賢心頭一熱,上前抓住了閔采臣。閔采臣麵色嚴峻,神情憂戚,看了一眼殷震賢,拉著他出來了。


  殷震賢說:“讓我去!”閔采臣說:“你不能去!你是姐姐的命根子!讓我去!”殷震賢說:“你也是娘的命根子!”閔采臣說:“我是你的舅舅!”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一路默無聲息地走。回到中醫學校門口的時候,發現褚敏瑜的車子停在外麵!殷震賢說:“褚敏瑜來了!”閔采臣沒有接話。兩個人進到大廳,看見眾人都在,正拿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們。殷震賢有些納悶,再定睛看一看,隻見玉胭脂半躺在床榻之上,被眾人簇擁著。殷震賢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又仔細看了看,果然是玉胭脂奇跡般回來了!

  褚敏瑜解釋說:“我今天一早去找工部局的人,隻打了一個電話,那邊回答說抓錯人了,已經下了文件放人了。我連忙開車過去,他們已將玉姑娘放了出來,我就帶回來了!”


  殷震賢聽得目瞪口呆。褚敏瑜說:“玉姑娘回來就好!我還有要緊事要交接清楚,我們以後再聊。我先告辭了!”眾人都稱謝,褚敏瑜笑笑拍拍殷震賢的肩膀說:“不要拿我當外人,我其實是殷賢弟最好的朋友。”說完高高興興走了。


  玉胭脂麵色慘白,形體消瘦。閔采臣連忙到藥房去配藥,不多時拿著藥膏藥粉遞過來。徐英若著急地說:“你們倆都到哪裏去了?急等著你們配藥,一個也找不來!”


  玉胭脂勉強挪動了身體,似乎想勸止徐英若,卻說不上話來。徐英若說:“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出去!我要給姐姐用藥!”


  幾個人連忙出來了,留下徐英若給玉胭脂用藥。徐英若看了玉胭脂全身上下青紫腫脹,竟沒有一處是好的,失聲痛哭道:“我好慘的姐姐,這不疼煞了我麽!”


  玉胭脂用手拉著,說:“傻妹妹,閔氏傷科的靈丹妙藥,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果然傷勢好得很快,玉胭脂人也慢慢精神起來。眾人心裏的疑慮未解,都等著玉胭脂開口說話。這一天,喂了一些藥,將玉胭脂扶好讓她歇在榻上,殷震賢上前去輕輕問道:“玉姑娘,他們為什麽抓的你?怎麽會突然又放了你?”


  玉胭脂強打精神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沒有想到我還會活著出來。”說到這裏,玉胭脂一陣眩暈幹嘔,顯然那些陰森恐怖的記憶對她已經產生了很深的陰影。玉胭脂稍微喘口氣說:“演反日劇隻是他們的借口,他們另有陰謀……”因為看到石雲卿也在場,玉胭脂沒有說出“鵝貝雪花龍骨”這幾個字,含而不露說:“他們本來沒打算讓我活著出來的,我也下了決心:實在撐不住了,就咬舌自盡。就在這時,他們接到一個非常神秘的電話,不知道是誰打來的,但是他們的態度非常恭敬畏懼,好像是一個很高層的人物。然後我聽見他們用日語一邊答應一邊點頭,後來他們看我一眼,就停止了刑訊拷打,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出來了。”


  眾人聽了更加疑惑。徐英若說:“這也怪了!這些日本人向來看不起中國人,褚敏瑜拿了督辦的函,他們還置若罔聞,誰有這麽大的本事?一句話就能解決?誰會在暗中幫我們呢?”


  殷震賢說:“這個人應該地位非常高,而且在日本人中有很大勢力。”


  石雲卿猜測說:“會不會是盛王爺呢?”


  殷震賢搖頭說:“不會。一來盛王爺剛喪了兒子,沒有心情幫我們;就算他真的出麵,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威權。”


  大家都覺得認同。石雲卿說:“我覺得這個人好像挺神秘的,上次徐次長出事的時候,他就提前通知我們去救,可見他是一個身在高位的人,能夠得到最機密的信息。這次他又幫我們,可以想見是我們的朋友了。”


  徐英若含著淚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姐姐回來了!我再也不能失去玉姐姐了。”


  大家又悲又喜,又疑又惑。可是終究抵不過玉胭脂驟然回來的驚喜,都變得歡欣起來。隻有閔采臣的眉頭深鎖著。他不讚成石雲卿的話,送信給殷震賢的人,和救玉胭脂的人未必是一個人,這人到底是誰呢?為什麽要救玉胭脂?裴遷聽說這個消息後也趕緊過來看望玉胭脂,說:“這下可救了我的命了!我為了玉姑娘的事情整夜不能安眠,就是一向不問世事的馮姑娘,這次也急著問了玉姑娘好幾次呢。玉姑娘,你這次好了以後,咱們再也不唱《桃花扇》、《花木蘭》這樣的戲了,咱隻唱傳統戲,省得他們又說咱反日反德的,好不好?”


  玉胭脂冷笑一聲,堅定地說:“不!我還要唱!他們誰也攔不住我!我們劇場怎麽樣了?這兩天有沒有唱戲?”


  裴遷歎氣說:“姑娘被抓走,誰還有心情唱戲?可是為了生計,該開鑼還開鑼,可是觀眾少得很。我們昆班靠的是書香富貴人家的子弟,可是現在書香富貴人家也是朝不保夕,旦夕禍福。前幾日還門庭興旺,忽然一夜間就殺殺搶槍變成街上乞丐了。上一場馮姑娘的戲,台下零零星星隻有幾個觀眾。不過,有一個人是回回都來的,就是那個裘次長,馮姑娘的戲他是每場戲都不空,馮姑娘一個人在台上唱,他一個人在台下聽,整個劇院空蕩蕩就那兩個人,那情景看上去還真是淒涼。”


  殷震賢歎息說:“現在整個上海灘也隻有兩個地方唱昆曲,一個是咱三雅園,再一個就是盛王爺的府上。也就這兩個攤子,也越來越不景氣了。”


  左宇飛看玉胭脂安然回來,身體也漸漸恢複起來,才放了心。因為心裏有大仇未報,始終不能釋懷,也不和眾人多講,忽然有一天又不知哪裏去了。徐英若這天早上略起得晚了些,遠遠望見閔采臣和玉胭脂站在紫藤蘿幹枯的藤架下麵說話,心想:這兩人一大早倒有許多的體己話說,想著也往這邊走過來。不料兩個人正說悄悄話。隻聽玉胭脂說道:“我真是有點擔心左侍衛,他為了給徐次長報仇,不知吃了多少苦,經曆了多少險難,話都少了許多。此人真是俠風義骨,令人感覺隻能望其項背,永遠不能和他並肩而行。”


  閔采臣說:“他心中有英姑娘,藏著掖著含而不露。雖然嘴裏沒有一個字,可是心裏愛得苦,愛得深,愛得也很專一。我想這樣的人如果愛一個人,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所謂‘立言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可惜英姑娘太單純,這種深情竟然全然不知。”


  玉胭脂歎道:“英妹妹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在兒女事情上這麽遲鈍?我聽說當時他們被困徐州時,左宇飛為了保護英妹妹,中毒已經深入骨髓,還強撐著和賊人周旋了一個時辰。若不是有一百倍的精神撐著,哪裏能夠做到?”


  閔采臣笑著說:“那時候英妹妹還在昏迷,怎麽會知道?我們趕去的時候,左宇飛幾乎快暈厥了,還死命命硬撐著一口氣。就是左師弟看英若的眼神,別人都看得出,唯獨英若自己沒感覺。這一點她和她哥哥倒很像,外麵事上聰明伶俐,遇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就糊裏糊塗。”


  徐英若聽了這話,心中如同撞入了一隻兔子,怦怦跳個不停,臉也紅了。再聽閔采臣說自己的話,又氣又想笑。本來想悄無聲息退回去,已經近在咫尺,被兩人發現了更不好,隻得強撐著臉皮說道:“真不害羞!背後說人家壞話!”


  那兩個人看見英若都笑起來。徐英若說:“一個是自家舅舅,一個是嫡親嫡親的姐姐,在背後這樣說我,把我當什麽人?”說到“嫡親嫡親”這幾個字,忽然想起死去的爹娘,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玉胭脂急忙幫她擦淚,哄道:“好妹妹,誰舍得說你一句壞話!還不是一門心思為你考慮。左侍衛那是一等一的人材,義父義母當初也是十分喜愛的,這樣的人,說一下又怎麽樣呢。”


  徐英若僵著臉說:“你這樣說,我偏不考慮。”


  玉胭脂說:“你這丫頭性子又上來了不是?不說別的,就看在左侍衛拚死救你的份上……”


  徐英若聽到這話忽然警醒說:“姐姐,當時我還納悶來者,是誰人冒充我父親的信,誘騙我們上當的?我曾經懷疑是芷蘭妹妹,但是我確信不是她。”


  閔采臣點頭說:“這件事在我心裏也一直是個謎。也許就是震賢那個門徒搗的鬼?不過當初次長南下的消息,就是門徒也不知道。還有玉姑娘的事情也蹊蹺得很,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能量,能夠救了玉姑娘的命?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到答案。”


  玉胭脂沉默了一會兒,也說:“我一隻想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要救我?而且,我確信他會流利地說日語,因為我聽到他們用日語交談……”


  幾個人正在談論,有個小門徒過來叫徐英若說:“徐姐姐!外麵有人找。”


  徐英若出來,看見茂仲景身穿一身雪白的西裝,遠遠處筆挺地站著,笑容滿麵地等候。徐英若上前去問道:“可有我玉姐姐的消息了?”茂仲景一本正經地說:“妹妹別哄我了,玉姑娘已經被放回來了。你知道我到處托人,最後委托到一個身份很高的日本朋友,求他幫忙才把玉姑娘救出來的。”


  徐英若聽了這話,將信將疑,可是玉胭脂確實是被一個高層的人救出來的。茂仲景一臉誠懇地說:“我和玉姑娘非親非故,這次費這麽大的功夫救她,還不是因為英妹妹?英妹妹,我對你的一往情深,自始至終有沒有動搖過?”徐英若轉身就走,茂仲景一把拉住笑道:“英妹妹,你不會這樣過河拆橋吧。我知道你誤會我,覺得我和日本人走在一起,可是我也是為了我的家族啊,我有我的苦衷啊!我對妹妹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過去你可以說我是為了你父親的地位,可是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真正是因為愛你的呀!”


  徐英若聽到“父親”兩個字,真如萬箭穿心,扭頭走去。茂仲景望著她的身影咬牙惡狠狠說道:“我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了!徐樹錚那般位高權重飛揚跋扈不也死了?你還能蹦到天上去?你就是一塊放在我盤子裏的肥肉,哼!早晚等著我慢慢享用!”


  徐英若回去尋思茂仲景的話,怎麽也不相信。可是如果茂仲景說的是假話,那麽誰是救玉胭脂的人?似乎又有些道理。於是回去和眾人商議。殷震賢說:“茂仲景這個人野心很大,心性又高又尖酸,不是能容人的人。過去和三雅園對決他明顯站在日本人那邊,哪有一點同門師兄弟的情分?這件事說是他做的,我怎麽也不能相信。如果不是,我又覺得奇怪。”


  閔采臣說:“不管怎麽說,現在是多事之秋,大家提防些。聽說蘇北那邊馬仲麟和孫傳芳打得不可開交,馬仲麟的軍隊剽悍蠻壯,孫傳芳這邊節節敗退,如果破了南京,上海的形勢也就危急了。”話剛說完,門外急匆匆闖進來一個人,一邊哭著一邊喊:“完了!盛王爺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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