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王爺要砸牌子
幾個人吃過飯以後就徑直趕往三雅園,裴班主正一籌莫展在候著。見了閔、殷兩位方才略展愁容,幾個人一起行禮、在後堂裏坐下,裴班主方將事情的始末來回說個明白:“論起我們三雅園昆班,傳承幾百年的老昆班了。從道光爺開始的時候就在這裏唱戲,和蘇州‘梨園公會’關係是最好的。隻是這件事情來得實在難弄,隻好請各位來幫幫忙。事情出在一位好戲的盛王爺身上。我們三雅園最頂尖的壓台花旦馮憐憐,自小在戲園裏長大,技藝出色,人又長得出水芙蓉一般。隻是性格極為孤僻,從不與外麵應酬,也從不出三雅園唱戲。這位盛王爺偏偏要請馮憐憐去唱堂會,馮憐憐堅決不從,結果弄得盛王爺失了麵子,故意來為難我們,說是今天要來聽日場、夜場一共二十四折戲,戲單他來定。如果唱不出戲單上麵的戲或者演砸了,就要砸了我們三雅園的牌子。諸位,這個牌子可是幾百年延續下來的老牌子,你叫我怎麽辦呢?”
徐英若冷笑說:“這是哪門子的王爺?如此作勢?皇帝都下詔遜位了,他還逞什麽王爺的威風?”
裴班主說:“小姐,休要小看這王爺,盛王爺可不是一般的王爺。他是先朝宮廷大員,正室側室一共生養了九個兒子,有五個兒子在政界商界做事,還有和洋人共事的,勢力大得很。上海灘斷斷惹不起這個王爺的。”
閔采臣說:“裴班主不要著急。我已經通知‘梨園公會’的執事們,每人身上幾百出戲是有的。加上三雅園的戲,相信對付得了這個王爺。”
裴班主說:“這個盛王爺是極通戲文的,不僅博古通今觀覽了諸多曲譜身段譜的藏本,自己還花銀子學了許多。他如今是刻意刁難,必然是專點一些極冷僻、難演的戲,我們不得不防啊。”
閔采臣說:“裴班主不必過於掛懷。好歹有我們這些人在,還有一位姑娘,”閔采臣指著玉胭脂說:“她是北方‘玉家班’的玉胭脂,也是一位行家裏手。大家一起,應該能度過此關。”
裴班主看到玉胭脂,連連點頭說:“還好有這麽一位挑綱的女角,實在太好了!”
說話間,梨園公會各位執事已經到齊,三雅園昆班的人也陸續到了。早上八點鍾,那盛王爺早憋了一口氣按捺不住,帶著一通子人馬搖搖晃晃威風八麵到了,前麵是拿香巾絲帕水果點心的,中間是抬著綾羅綢緞折扇寶盒的,最後是一行赤膊彪形大漢,背著金瓜斧鉞刀槍劍戟的。盛王爺坐在戲台下麵正中央的八寶椅子上麵,指著裴班主粗聲粗氣說道:“裴遷!今兒咱們可說好了!我點二十四出戲,唱得出來,吃的穿的戴的用的我一個勁兒賞;珍珠瑪瑙琥珀珊瑚你們隨便挑,不能不說我盛王爺講義氣!可要是有一出唱不出來,你看好了,刀槍劍戟我都帶著,你這個牌子今天我就給砸了!”
裴班主鞠躬作揖道:“盛王爺賜福!咱們戲班子全靠王爺賞賜才能有碗飯吃,您千萬別砸了咱的飯碗啊!”
“呸!”盛王爺聞言大怒道:“你們戲班子有什麽了不起?哪來的那麽大架子?我請你們去唱個堂會,高價給賞,叫哪個不是高高興興去的?你們竟敢不去!讓我在王公大臣麵前丟盡了麵子!那個馮憐憐是個什麽東西?竟敢給我難堪!我看得起她才請她去唱!什麽南璧北璧,有點臭名氣就擺起鳥架子來了!這人我還沒見過呢!今兒我就見識見識!這第一場戲,就讓她先唱!上戲單!”
裴班主連連作揖說:“是!是!”接過戲單一看,是一出《小宴》,這本是《長生殿》裏的名段,不生僻,連忙拿了進去。
玉胭脂一聽戲單點的是《小宴》,有點擔心地說:“這位王爺是要挑馮憐憐的唱腔。這出戲不生僻,盛王爺必然對唱腔是熟知的,恐怕腔純不純,字清不清,調子磨得淨不淨,尾音到位不到位,盛王爺都要雞蛋裏挑出個骨頭來。”
幾聲散板,笛聲悠然而起,鍾憐憐扮作的楊貴妃出場,隻見雲裳光璨,花繁穠豔,赤金鳳繞著牡丹團,說不出的雍容華貴。鍾憐憐輕啟溜圓清脆之聲,唱了一句“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聲則平、上、去、入之婉協,字則頭、腹、尾音之畢勻,氣息若無,冰清玉潤,唱得盛王爺沉沉浸浸恍入了迷津渡,哪裏還挑出什麽毛病來。果然不愧是馳名天下的“南璧”,眾人都忍不住暗暗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