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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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博在接下的周五下午給我打來電話,說公司在世紀金花租了場地,有一些活動。包括邁克爾?傑克遜的模仿秀和一些禮品,讓我晚飯後過去看看。


  吃完飯我就過去了。在商場裏找了半天沒有看見商家做活動的影子。打了電話,才知是金花門口的小廣場上。我已很久沒有見過繆博了,他的工作很忙,全年無休,每天都在各個商場跑,十分的辛苦。


  繆博也是學油畫的,比王彬寰高一級,彬寰在上大學不久後,就介紹他和我認識了。那時,除了共同的專業在一起交流之外,還因別的原因使他們關係不錯,我不太知曉。不過,後來,他們的關係一度下滑,幾乎不再來往。如果,不是我在中間維係,力邀他們一起出來,恐怕他們到現在已經變得十分生疏。


  繆博向我談起過,大學時,他們兩人去關山牧場玩,吃住路費都是他出的,王彬寰幾乎沒有出什麽錢,最多隻是買過飲料什麽。之後,也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不僅如此,每次出來吃飯總不想掏錢,很小氣。


  王彬寰小氣也是事實,拋開可能的經濟原因之外,大概,自認為某方麵充滿魅力的人,可以自動將其兌換成價值,想當然地在很多方麵為自己做了買單處理。繆博當然不買這個賬,也絕對不相信世界上有此種想法的人,盡管,這隻是我的猜測。每當我們帶著女孩約他出來,他總是突然高聲質問彬寰:“你咋這麽摳門的?”


  王彬寰一副訕訕的臉色。女孩兒也是滿臉尷尬。這也是我們出來玩,不太叫他的原因之一。


  小廣場上音樂響聲震天,也被占得滿滿當當。鋁合金桁架組裝的舞台被人們團團圍住,不知名的組合邊舞邊唱,一米九幾的繆博帶著耳機,腰上掛著對講機,壯實地站在人群圍成的弧線裏,仿佛人群的秩序有加是靠他的震懾起了作用。


  看見我後,他停了一會兒,便走過來,把我帶進舞台後麵的展廳。裏麵擺滿了德國某家電品牌的冰箱、洗衣機、烤箱以及彩電。此外便是二十幾個穿統一製服的年輕女孩兒為走進展廳的每一個人解說。繆博給了我一包四枚裝的吸鐵石書簽。又不知道從哪找到一個電動咖啡壺塞給我。當他再回到場地時,演出已經結束了,人們在等待著和“邁克爾?傑克遜”合影,我並沒有看到他演出,隻是覺得他個子很低,妝化得像個紙人。


  在展廳的升降凳上等繆博,遠遠看到他走上台階和一個女孩兒說話。女孩兒看上去時尚高挑,像是給他送了吃的,而卻被拒絕了的樣子。回來後,他和每個在等衣服的解說員開著玩笑,問著她們的學校。不久後,衣服被拿來,她們在展廳換上後,不少人和男朋友陸陸續續離開了。


  繆博說想吃餃子。我們走上北大街,從西華門大街走入大皮院,在一家繆博稱讚的餃子館買了牛肉韭黃餃子的小票,交給服務員。服務員朝樓上大聲喊了幾句。


  我們坐在一張老舊的圓桌前等候,背後有兩位戴頭巾的中年女人在包餃子,肉餡放在搪瓷洗臉盆裏,看樣子,那些肉餡今天是包不完的。一對外地遊客和我們拚在一張桌上,女人手裏拿著小本子在翻,上麵列著餐廳的名字,她指著其中的幾個,詢問繆博具體的位置。男的則和我說,剛才想買兩串烤羊肉嚐嚐,因為要的少,人家不賣。說著用目光劃向巷口的位置。那裏戴白帽子的年輕人在擺羊腿、排骨、臘肉、羊雜的攤板與有抽風機的炭烤爐圍成的空間背手站立,黃色的鎢絲燈耀眼地照在他身上。


  繆博嫌回坊的煙氣太大。回來時,我們仍走了來時的路。


  “剛才有個給我送飯的女孩兒你看見沒?”繆博說。


  “看見了,是誰?”


  “是商場的一個售貨員。”他說,“你想想,怎麽可能呢?人生的層次就不一樣,交流都交流不到一塊。”


  “看得挺好看的。”


  “絕對不行,很多事都看不到一塊去。”


  不久,我們穿過鍾樓地下通道,到了開元的負二層。等他給電器的銷售人員交待完了一些事,就又重新步行到鍾樓飯店前的車站牌前。一路上,我們隨便地聊起一些事。不知是他累了,還是說起過去的事需要緩慢的節奏,我們的腳步慢下來。他談起陝科大的那個從前的女友,說最近在西稍門一個商場開業的時候,送了她一套和我手裏一樣的電咖啡壺,她還吵著要豆漿機,又送了一套豆漿機。


  “不是都分手了麽,送這麽多東西幹啥。”我問。


  “她要和我複合,我沒答應。”他說。


  “這種女人就不能要。”我說。


  “我們說好重新做朋友。”他說。


  往下,我沒有再說話。


  繆博告訴我分手的原因是因為女孩兒要考研,他不能等她而反對,女孩兒仍執意考研,所以就分手了。兩年多後女孩研究生畢業,他仍是單身,女孩想回到他身邊。他對女孩考研的擔心已經不複存在,他們卻並沒有繼續。所以,他們不能在一起還有其它原因。


  女孩本身活潑可愛,喜歡和人爭論,比如男人掙十塊錢,幾塊要花在女人身上之類。相應的,也有些愛慕虛榮,毫不掩飾對名牌衣服,高檔化妝品的追求,而且,由繆博來買單。看上的東西如果繆博找理由不願意買,就會大鬧,甚至一次還離譜地躺在東大街人行道上不走。


  盡管,躺地上是因為路滑。在她快要摔倒時,繆博拉的方式不對,導致她摔倒在地。然而,在地上不起來的主要原因是商場出來不久前,看上了一套兩三千塊錢的護膚品,繆博沒有買。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我想,這和繆博誇大了自己的收入與經濟能力也有些許關係。由此,這對他們之間的摩擦產生了加強的作用。


  繆博、彬寰和我曾一起去過她的學校。地方很遠,在北郊更北邊。去時拿去的生日蛋糕在車上被撞出條如同地殼斷層形成的東非大裂穀。她似乎認為為了等我們,影響了和同學一起去慶祝。並且也拒收了蛋糕,說晚上肚子填得很飽,根本沒有空隙,也沒有人要吃什麽蛋糕。最後,在繆博的堅持下,才勉強收留了蛋糕。不過那次,王彬寰從教室後麵看上了她的一個漂亮同學,是他們的班長。


  接下來的一次見麵,王彬寰問她要女孩兒的聯係方式,其實就是一個即時通信號碼。她提出請她吃一次必勝客來交換。


  王彬寰選了另一家西餐廳,就是西賓的蘭花廳,得到許可,我們就一起去了。坐下來,她翻了翻菜單,認為菜單上的種類太少,沒有對胃口的。於是,王彬寰提議換為另一家火鍋店後才作罷。吃火鍋時,她對我職業感了興趣。我說:“沒有什麽,挺悶的。有活做的時候,埋頭橋梁項目的一部分設計和計算,甚至沒有休息,需天天加班至很晚。沒有項目的時候,下載來電影和書看,或者像現在一樣出來見你們。”


  “噢,那種下垂鏈條的橋叫什麽,可會設計呢?”她問。


  “是懸索橋。談不上會不會,目前尚未接到這類的橋梁。”我說。


  “橋的地上部分、入口需不需要放石獅子?”她問。


  “嗯?”我疑惑著,頭腦中閃過石獅子護欄的石橋,“你說的可是古代石橋?”


  她不再談橋,轉而,講起自己親戚家鑿刻的石獅子,坦言在幫他們推銷。


  “是放在什麽入口處,或單位大門前的石獅子哦。”她邊涮著羊肉邊認真地對我說。


  “懂了!”我點頭說,“需要時定會聯係你。”


  “也幫我問問其它誰還需要哦。”她繼續叮囑道。


  “好的,有機會一定問問。”我說。


  “嘻嘻!”她可愛而靈巧地笑著,牽引起得麵容,使人感到無不舒服。


  其實,我並不討厭她,也能說出她的很多優點。把小女孩兒的可愛與屬於女人的嫵媚作為工具展示出來,也能讓我滿心歡喜。她是單親的家庭,倒讓我把她身上的缺點都歸為成長過程,缺少關愛而產生或逆反出來的。


  她的同學和王彬寰也沒有什麽發展,連次麵也沒見。在網上就談得很不投機,王彬寰把聊天兒記錄發過來給我,說這個女孩兒有一定的心理疾病,要不就是吃石榴吃多了(女孩是臨潼的)。


  “每個女孩兒心裏都有病患,區別隻是輕的重的緩的急的。”我說。


  加之繆博女友在旁邊大說她壞話,什麽別人幫她抄過好幾回作業,她隻回幫別人抄過一次,還沒好好抄。表麵上清高的很,卻被撞見在寢室邊看黃碟邊呻吟自摸,已經不能自禁地褪下所有的衣服。


  最後,王彬寰就把號碼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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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樓地下通道上更換了新的內衣廣告,繆博指著廣告上的女孩,大意說著這個模特是在一個頂級的健美大賽上獲過獎,直言她的身材比例與肌肉被評委認定為怎樣完美。我覷了一眼,感覺這女人並不柔美,有些結實了。接著,他繼續談起一次她的事。


  她突然打電話,問:“在哪兒呢,”


  “在家呢。”


  “我在小寨逛,馬上來找我。”


  繆博穿上衣服匆忙下了樓,卻在樓梯口見到了她。


  繆博說,有段時間她不信任我,懷疑我與她的朋友私下有一腿。


  “我暈,這是什麽呀?好亂。”我說。


  到此,我已經不想聽他們之間的事了,聽得讓人紛擾起來。潛意識裏,我並不相信那是真的,哪怕真是從那女孩嘴裏說出來的。


  繆博和我一直回避了一個事實,這個事實不論他直麵,還是逃避,都會換來痛苦。至於選擇哪種方式,是他需要做的決定。即把自己生病的事掩蓋起來,或坦承出來。事實上,他似乎已做出了決定,至少在女孩麵前應該做出了,那就是隱瞞了他的肺動脈高壓疾病。他一直靠吃激素維持,使得他在與我剛認識時,與現在比,體重增加了五十斤,達到二百斤。我覺得,他的病情總會有一次發作,讓女孩自然看出了端倪。


  巴士來了後,他坐了三站在南稍門下車了,我繼續坐了兩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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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邀了繆博吃晚餐,他說要帶上一個朋友。正好王彬寰、潘恬、朱甜甜都有空,就約到一塊了。本來在秦唐一號,繆博在高新區的房子正裝修,嫌遠,所以就替換成南山門的川渝人家。王彬寰在租車店租了一輛車,即便已經買了車,他仍經常租不同的車來玩。我們載著潘恬去東木頭市接了朱甜甜,就去了南山門。然而,繆博的朋友又帶了她的同事,最後一共七個人。看上去很熱鬧,其實餐桌上的並非渾融一體,而顯得氣氛有些滯疏。


  每人點了一個菜,然後由我點兩個菜,一共是7 1個菜。現在,我記得我點了個清蒸多寶魚,其它有什麽菜,統統忘了。


  繆博帶的那個女孩兒,不久成了其女友,又在半年後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是因為繆博對她父母不好,這個原因……讓繆博和我有些迷惑。當然,他們之間還有很多事,並不是我在這裏需要講清楚的。隻是,有點讓我好奇。那女孩不遠萬裏離開父母,來到陌生的這個城市的原因,僅僅是因為喜歡這個城市曾經是唐的都城,她本身也就談不上對自己的父母有多愛,我想。不過,這本身又構成對我的觸動,因為,她似乎比我了解這個城市。


  一次,繆博打電話問我西安天壇的具體位置,我並不清楚,不過後來他們還是幾經波折找到了。另一次,他們去南山尋找杜甫極盡溢美的渼陂,然而,無功而返。對於西安,很多地方,一座陵墓與一些唐代時就已經存在的寺與塔,業餘時間裏,她興奮而樂此不疲地一一尋找。像一個不自信的人需要依靠一樣,尋找一切和這個城市有關的遺跡,包括飲食、傳統工藝。這樣才讓她感到可以停靠和沉浸其中而重新充滿人生自信。


  餐桌上,繆博讓我多和她交流。於是,我向她講述了在某個餐館吃過的幾道菜的來曆。其中包括:太宗吊燒肉,大概是一次打仗時,有人用盔甲烤了肉,太宗直言好吃,做了皇帝後也沒忘了,讓人用韭菜把肉串起來在鐵片上烤給他吃。渾羊歿忽,把許多動物,如駱駝、羊、鴨、鴿子依次放入前者的腹腔,烤好後切好拚盤,肉是一層一層的不同的肉,隻是我吃的時候是涼菜,味道沒有什麽特別,隻是做法讓人覺得有趣。喜沙肉,是有一個下級官員為了拍馬屁,為喜歡吃甜食的上級官員在燉肉裏放了甜的豆沙,歪打正著地讓這道菜的做法深受宮廷歡迎。元霸茄子,把茄子蒸好放涼,在陶盅裏搗成泥。發明這道菜的人想必認為李世民恨自己的哥哥李元霸入骨,所以這樣的名字聽起來很爽。五侯鯖,有個人深得五個王侯的喜歡,一次,他們同時送來了美味的食物給他。吃誰的不吃誰的都不好,於是,他把五種菜混到一起,生出了一種新菜。可以想象,這道菜裏山珍海味都全了。


  它們的來曆是否真有其事,我不得而知,也許是些早已失傳的東西,被捕風捉影寫了來曆做出仿造的菜肴,甚至是憑空創意的也未可知。這個餐廳之前,從來沒有聽過有這些菜。不過,聽完這些,那個女孩的同事拍著手,直言今天過得有意義,遇到了我,並學了幾個唐代的菜名。


  那個女孩兒對唐詩略曉,接下來,她向我講起一些唐詩裏的詩句。


  “秦楚年年有離別,揮鞭揚袖灞陵橋。”寫的是滻灞,那時的灞陵有棧橋,有柳樹,是個分別的地方。


  “三月三日空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寫的是曲江的春天,宮廷中的貴婦與普通的女子來此遊玩的盛景。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寫的是樂遊塬;“五陵年少市金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寫的是長安西市;“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寫的是遠征的丈夫明天就要出發,城中的婦女連夜為他們縫製寒衣……


  這些,聽來讓人有些慚愧,畢竟自己從小就生活在這個城市,卻不知詩裏指的地點,甚至連有些詩句都沒聽過。不過,這樣一來,餐桌的氛圍漸漸發生了變化,大家也變得其樂融融,口齒含香起來。


  潘恬對她的才氣和知識也生了好感,悄悄要了聯係方式,說了要請教她的意思。


  席間,朱甜甜說了自己多出兩張海洋館的票,讓我和王彬寰陪她去。我陪外甥去過海洋館很多次,遂提出由潘恬和王彬寰去好。朱甜甜轉頭問潘恬:“你們公司測試係統。你明天不是要去?”


  “嗯。”潘恬沒說話。


  第二天早晨,王彬寰開車接了我。到了海洋館外時,還未開館。遊客也隻有一兩個人的樣子。


  不一會兒,甜甜來了,身邊帶了一位齊眉劉海的短發小妹妹。說是小妹妹,其實大概已經十六七歲,這是我事後推測的。因為,和我年齡稍遠的人,我並不能一下子感覺出她的年齡。加之她在白色T恤外罩了一件淡綠色的背帶裙——在我的印象中,十三四歲的女孩比較喜歡背帶裙吧,那兩條大背帶掛在胸前,懸拉著裙襟,即使乳房發育了不少,也能掩飾。相反,沒有發育的話,同樣掩人耳目。她的臉蛋肉鼓鼓,下巴寬而前翹,但是並不顯得胖。隻是有些不高興,耳朵裏塞著耳機不說一句話。


  我們在掛有小醜魚,蝴蝶魚和觸手形珊瑚模型的門頭前分別照了幾張像,王彬寰極力逗那小妹妹笑,最後她隻是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反倒讓她的照片看上去比較羞澀淳樸。


  海洋館裏,一開始的鯨類化石廳充滿腐敗的味道,讓人有些不舒服。也於是,後麵的感覺就顯得並不美好。


  很多展廳魚類比較少,走廊黑乎乎盤繞著讓人不舒服的塑料藤蔓與水泥叢林。小缸裏的生物也很少流露出至少我認為的溫情,它們似乎都在為自己的夥食和自身的牢籠處境悶悶不樂。所以,我們看得很快,不久就走到了表演廳。並且,對剛才看到的東西沒有太深的印象。


  小妹妹依舊一臉不高興,王彬寰與甜甜有一種既不溶合也不相斥的感覺,能感到,甜甜想拉近王彬寰,而王彬寰則準確地掐算好彼此的距離,或把我塞在之間做擋箭牌。


  除此外,他們也與我一樣,大概對海洋館裏的生物並沒有太多的興趣。盡管,他們是第一次來。


  王彬寰僅對鱟魚產生了興趣,甚至想抓它帶刺的尾巴,轉過來看看胸甲下麵的內容。甜甜讓我和小妹妹在表演廳等著,她去和自己的同學打一聲招呼(票是這位同學給的),順便陪著王彬寰再次看了鱟魚。


  小妹妹總是在離我五米遠的地方,像無事可做一樣聽著音樂,我則看了幾次給鯊魚投食與潛水表演,孤獨感讓我想了一會兒潘恬,忍不住發了短信問她在幹什麽。她說在家裏看書。我提出下午去找她,她拒絕了,說必須要看完考試書。看完書還要洗衣服。於是,我隻好作罷。


  最後,我們一起在有許多遊樂項目的地方,買了遊戲幣,玩起了抓魚的遊戲。一上午下來,還是覺得抓魚遊戲很好玩。也許是第一次遇到這種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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