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對峙

  總統先生的突然到來可謂是打的宋家一個措手不及。

  但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這意料之中來的稍微早了點而已。

  而閣下來,不是暗著來,而是大張旗鼓的,一如他往常出行時的陣仗,就這麼大張旗鼓的唯恐天下不知的到了醫院門口,碰見一眾媒體時這人還興緻極高的跟她們揮手示意。

  一個探病,弄出了會晤高級領導人的架勢。

  醫院樓上病房,顧江年站在床邊,輕輕撥開了窗邊的百葉簾,視線微微下移,望著樓下真轟動的媒體們,眼光落在剛剛下車的人身上。

  恍惚間,見到對面樓頂有人影扇動,大抵猜到是安保人員,這人伸手放下了百葉簾。

  「怎麼了?」姜慕晚見人轉身回病房,問道。

  「閣下來了,」顧江年開口,語氣淡淡。

  病房外,宋蓉正從醫生的辦公室出來,正與闊步而來的閣下撞了個面,以老爺子病房為中間點二人左右散開,面對面,看見彼此時,腳步都不自覺地頓住了。

  跟在身後的楚兵乍一見宋蓉,心跳都停了兩拍。

  以往不知曉這二人之前,有一段前塵過往還好,只當這二人是連幼時的朋友見一見也沒有什麼、可直道老爺子在總統府提及宋蓉與總統閣下當初差點終成眷屬之事喜結連理之後,楚兵現在看著二人見面都怪覺得慎得慌。

  就像午夜三更的走在墓地里似的,雖然知曉現在是個唯物主義社會,可人就會憑空嚇出一身冷汗。

  反應過來,雖然知曉總統閣下跟宋蓉不會擦出什麼火花來,可此時見到這二人,楚兵都會不自覺的多想那麼一分。

  「老師如何了?」閣下低沉開口詢問,望著宋蓉的語氣,就好似他今日來真的是為了關心宋老的身體狀況而來的,不為其他。

  「拖閣下的福;還活著,」宋蓉的語氣並不算客氣。

  對於這位上位者突如其來且不算太正常的關心,宋家人只怕都沒有什麼好臉面,但礙於君臣關係,能與之硬剛的人不多。

  宋蓉是唯一一個。

  一如老爺子生病那晚對她說的那些話,別人聽了會沉默,宋蓉聽了會有理有據的反駁回去。

  楚兵一見二人之間氣氛不對,伸手揮退了同行而來的安保人員。

  大家都急切自覺的推到數米開外,給這二人足夠的談話空間。

  宋老爺子所在的樓層本就是只對高層開放,今日,因著老爺子身份特殊的關係,整層都只有老爺子一個人住。

  這冗長的長廊里,一瞬間,都只有了二人存在。

  宋蓉身上有著典型的江南女人特質,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實則內心很有主見。

  決定了的事情莫說是十頭牛了,就算是千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且這人,大抵是人生行至知天命之年,對什麼事情都看得極開。

  但看得開,並不代表她好說話。

  興許是這些年讀了萬卷書又走了萬里路。宋蓉頭腦清晰又冷靜分析事物自有自己的一套。

  總能從偏鋒找到自己有利的點。

  「閣下何必去為難一個半身都埋進土裡的老人呢?把人逼至現如今,你滿意了?」宋蓉身形挺拔,高雅的姿態經年不變,總給人一股子藐視蒼生的高高在上之感。

  這是她與生俱來的體態。

  這位上位者知曉,畢竟,他與宋蓉,在一起長大。

  在他們那個年代,一個家庭裡面有三個孩子跟四個孩子本身沒有多大的區別,無非是多一副碗筷而已。

  而他,成了宋家多出來的那副碗筷。

  她們一起長大,旁人見到宋蓉的第一眼或許是覺得她是一朵高高在上的高嶺之花,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看外表會覺得她清高孤冷不近人情。

  可只有身旁人知曉,她清高孤冷的外表之下,有著一顆極其溫柔的內心。

  「這世間人性淺薄,素來是一錯抵百好,閣下只記得宋家不支持你走這條路,卻忘記了宋家那些年對你的養育之恩,培育之恩,你質問老爺子為何不支持你,能站在制高點去逼迫他站隊,無非是因為你現如今坐上了高位,是個成功的上位者,可你若是沒上呢?」

  「你痛恨宋家不理解你,不支持你。說宋家拿你當外人對待,可你可曾想過?老爺子之所以支持這些晚輩去創業,去從商,去走演藝圈,是因為他們都不會給家族裡其他人帶來危害,如果他支持你,你走上這條路,一旦你沒有成功,宋家就會全軍覆沒,老祖宗百年來奠基下來的基業都會毀在老爺子手上,他不顧家人勸阻,在你艱難困苦無依無靠的時候給你依靠,讓你不至於被送進孤兒院,不至於在父母全亡時流落街頭、對你而言已是莫大的恩德,你卻還要求別人帶著全家的性命跟著你走上不歸路,夏以深,到底是我宋家無情無義,還是你是個吸血鬼,想要太多?」

  宋蓉一番慷鏘有力的話直接從嗓間崩了出來。

  「九死一生的路走過來,有多艱辛,路途有多艱難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身邊多少人來了又去,去了又走,你也知曉,你若心裡真有宋家真有老爺子這個恩師存在。便不會要求他帶著全家人去陪你玩性命,你從政,是因為父母皆死於政途,想一雪前恥,想完成父親生前的夙願,那我們呢?宋家一個百年科研世家,這輩子要做的就是守好祖宗留下來的根基,完成自己的願望,在科研這條道路上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

  「20多年過去了,你成功了,站上了高位,反過頭來指責我們當初不支持你,不理解你,可你支持我們理解我們嗎?」宋蓉說到此,緩緩的點了點頭,淺笑了聲:「也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勝利者定的,你是勝利者,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今日,即便內心怒火噴張,即便是恨不得上去手撕了人家,可依然保持著優雅的體態。

  沒有因為憤怒而又半分的不雅舉動發生。

  「你成功了,站上了高位,便忘記了當初夏家人被當權者算計致死時你是何等的可憐,也忘記了老爺子是如何頂著那些上位者的壓力與你夏家仇人的目光將你拉到宋家的屋檐下的,沒有宋家,你早就死了,死的屍骨無存,若非老爺子惦念著跟你母親的同窗情誼,你早就不知曉被那些當權者丟棄在哪個荒野之間了,指不定投胎都投了幾十次了。」

  「指責老爺子?你憑什麼?鳥獸都有返哺之恩。你呢?把一個老人家逼到現如今的境地。」

  宋蓉字字句句跟刀子似的戳進當權者的心臟,聲響不大,更甚是宋蓉在說這段話時,連帶著腔調都沒變的,那四平八穩的模樣好似跟前站著的不是當權者,也不是把她父親逼進醫院的人,若非她今日的連編累牘的言語,這位上位者都不會感受到她的半分情緒。

  宋蓉就是這個有本事的一個人。

  她有本事將一個當權者,上位者逼到情緒炸裂。

  在她跟前,所有的一切皆是凡夫俗子。

  一字一句連帶著標點符號都不放過他。

  恨不得將他踩進十八層地獄。

  「所以呢?這就是你臨期反悔,穿著我給你選的婚紗,帶著我給你買的鑽戒嫁給別人的理由?」

  「坑蒙拐騙,不可饒恕,有意欺瞞,罪加一等,問問你自己,你是如何瞞著宋家人踏上那條路的,又是打著什麼心思想跟我結婚的,年過半百,在談這些沒有意義,但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能與你有丁點關係的也就宋家人了,離了宋家你也不過是個坐上高位無人分享喜悅的孤魂野鬼,下了地獄不過也如此,夏以深,那些戳磨人心的話你也只能當著老爺子的面說說,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誰也別想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誰。」

  這位上位者,被宋蓉的三言兩語堵得啞口無言,一個可以站在政場上辯論四方的人今日成了個啞巴。

  望著眼前人溫柔的面孔,優雅的身姿,以及那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唯我獨尊,睥睨天下」的冷傲氣息。

  恍然之間,覺得自己好似從來沒有認清過眼前人。

  年幼時就進了宋家的人,待在宋家十幾年,從來都沒見過宋蓉如同今日這般有理有據咄咄逼人的對過誰。

  今日是第一次。

  上位者微眯著眼望著她,盯著人看了許久,而後,似是呢喃開腔:「我到底有沒有認識過你?」

  年幼時分認識的人,至今五十年過去,他才開始質疑這一點。

  「我也有同樣的問題,」宋蓉用同樣疑惑的目光望著眼前人,而後用同樣的語氣詢問他,許是覺得如此還不夠,又接著拎起淬著毒的刀補了一句:「閣下。」

  這聲閣下實在是太過諷刺。

  偏是那平穩的腔調跟夏日裡的悶雷似的劈下來。

  諷刺還不夠,宋蓉又道了一句:「倘若沒有我放你一條生路讓你高飛,你又怎能坐上現如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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