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誤會,糾纏不清
她不由得看向身後的章淩、塵聞塵閑,三個人的麵色卻不一樣。相對章淩的平和,塵聞塵閑現在臉已經陰沉下來,四隻眼睛全都盯著雪芊芊身邊的夏卿淩看,目光中帶著凶狠。他們千方百計藏著的小姐,就這樣被莫名其妙暴露在眾人麵前了!
一個侍衛已經將馬車驅了來,將車門打來,打起簾子等著他們上車。
雪芊芊低頭看著自己一身衣裙,暗自想著,自己要是現在假扮丫環還來得及糊弄圍觀的群眾嗎?
沒等她想出來,夏卿淩輕輕一笑,一手抱著洛兒,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輕輕帶往馬車那裏。雪芊芊一瞬間沒有想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麽,就在眾人的注視中準備上馬車。她一隻腳已經搭上去了,突然有一隻手輕放在她的腰間,將她整個人輕輕往上一托,讓她極順利地上去了。
雪芊芊大窘,這下更說不清了!偏生夏卿淩還十分自然地將懷裏抱著的洛兒遞到她麵前,清泠的嗓音說道:“讓娘親抱你!”
洛兒響亮地應了一聲:“是,爹1
圍觀的人群發出“哦”的一聲,夾雜著“果真如此”、“原是這樣”之類的話語。徹底坐實了雪芊芊和洛兒的身份!
車簾一落下,雪芊芊就沿著軟榻避開了一些距離,對夏卿淩從自己肩頭滑落的手看也不看,徑自對著倚在夏卿淩的洛兒看了一下,就閉著眼睛養神了。
南宮琰說送給她的大禮,應該就是指洛兒不包括夏卿淩吧?這個清逸侯做事奇奇怪怪的,一來就壞了他們所有的計劃。眼下,塵聞、塵閑都得戴上假麵皮,而自己也得重新喬裝打扮,至於章淩……
雪芊芊十分肯定洛兒叫夏卿淩“爹”的事和南宮琰絕對沒有關係。那個男人怎麽可能讓別人占了自己的便宜?
車轍滾動的聲音傳到雪芊芊耳裏,卻已經不能引起她的注意了。她思緒散開,又想著怎麽樣應對接下來的狀況。丞相府,塵聞塵閑都靠近不得,該怎麽通知恒月表哥這件事情呢?還有大皇子,會不會注意到夏卿淩這一點?
前行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雪芊芊一愣,睜開眼睛,就聽到外頭傳來一個聲音,有幾分熟悉。
“真是巧,居然在這裏遇到侯爺!”
雪芊芊整個人一震,從心底冒出驚慌。
軒轅修博!
周邊往來的百姓們現在都已經停下腳步,跪在原地:“參見皇子殿下1
寬闊平坦的大街上,兩邊人馬都停在那裏。軒轅修博淺笑著坐在車裏,被挑起的車簾收到一邊,他緩步下了馬車,一步一步走過來。他的眼在章淩臉上一掃,麵色沒有半分異樣。
章淩避無可避,明知道軒轅修博注意到他,仍淡漠著立在馬車旁。當初在酒樓裏,他們就曾打過照麵……雖然不知道清逸侯為什麽要大張旗鼓地走在這條街上,但老實說章淩一點也不擔心。夏卿淩那樣的人物,他做的每一件事若是沒有把握肯定不會開始的。
馬車裏,夏卿淩輕輕一笑,將手裏的洛兒往雪芊芊懷裏一放,一指點在小老虎的鼻子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雪芊芊看著他不慌不忙地撩起一邊的車簾,慢條斯理地下了車,卻沒讓自己和洛兒被外麵的人看到一分。隻一眼,雪芊芊就發現他們現在的位置不對勁了!
這個夏卿淩到底想要做什麽?
雪芊芊疑惑。去外使館並不需要經過這條街,他們會被軒轅修博撞見根本就不要奇怪,因為……這條街是從皇宮去皇子府的必經之路。她不禁抱緊了懷裏的洛兒,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想不出來。
夏卿淩淺淺一笑:“皇子殿下,這是去哪兒啊?”他從容鎮定,好似遇到故交一樣說著閑話。
軒轅修博挑眉:“我剛從宮裏出來,正要回府。侯爺一個人出來走走?”他靜靜看了夏卿淩身後的馬車一眼,笑得不動聲色。
“家中小兒喜歡看熱鬧,所以就帶著出來走走。南齊國果然不一般1
馬車裏雪芊芊心裏一沉,洛兒徑自玩著手裏的玉佩和寶珠。
“哦?”軒轅修博訝異,抬手指向馬車:“小公子也帶出來了?早些時候在城外接侯爺的時候,我倒沒有注意到1
錢方天低著眼:當然沒有注意到了,那個時候小皇子根本就不在馬車裏。
夏卿淩笑笑:“拙荊帶著小兒與本侯一同出的北齊國,後來言語上一個不合,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先行了。家務瑣事,怕惹得殿下……”他言語上雖然帶著不好意思,麵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仍舊是那副坦坦蕩蕩的模樣。
這下輪到軒轅修博吃驚了,似乎從未料想到是這樣的內情,說道:“侯爺夫人也在?我真是無禮了1按歲數來說,夏卿淩比他長幾歲,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拜見一下。
夏卿淩擺了擺手:“殿下客氣了!婦道人家,什麽也不懂,怕唐突了殿下!”
雪芊芊蹙眉,軒轅修博不會冒冒失失地讓她出來吧?當初在北齊國,除非是宮裏辦盛宴,不然男女不同席,私底下女不見男客。這裏,應該也是一樣吧?
軒轅修博倒也沒有揪著不放,隻是和緩一笑:“侯爺過謙了!還請侯爺賞臉,婚宴當天攜家眷到場觀禮。”
“這……”夏卿淩遲疑一會兒,才笑著應下:“好!”
又說了幾句,兩個人各自回了馬車。車馬齊動,兩批人馬緩慢走過。
沒走多遠,軒轅修博就招來侍衛,吩咐道:“去調查一下,看看北齊國的來使入我國境內的時候是否有女眷小孩兒!”
洛兒一見夏卿淩上了馬車,就扭動著身子從軟榻上爬到他身邊。夏卿淩拿過那塊陵玉,給洛兒戴在脖子上,將他輕輕一攬,任由他兀自玩著。
雪芊芊開口問道:“侯爺,其實你這次來,是報複的吧?”李雲曾說過,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常見夏卿淩上將軍府和他們折騰了。最近一些年裏,夏卿淩卻仿佛變了個性子,嚴肅到讓人懷疑的地步。聽說,最後一次的打鬥中,南宮琰曾經踩著他的手腕蹦蹦跳跳……
夏卿淩“咦”了一聲,帶著幾分不解:“夫人說的報複指的是什麽?”
雪芊芊原本聽慣了章淩他們叫自己“夫人”,但從夏卿淩嘴裏說出“夫人”一詞,又聯想到他剛剛和軒轅修博說的那句“拙荊”,言下似乎多了一些其他的意思啊……
雪芊芊麵無表情地指出:“聽說侯爺與南宮琰是舊仇……”
夏卿淩低低一笑,眼半合著垂下,看著懷裏的小老虎:“夫人多慮了……”
雪芊芊繼續指出:“占人妻兒的便宜未免……”洛兒被他哄著叫了“爹”,現在連自己都變成他的“拙荊”了。這也太幼稚了!
夏卿淩抿唇,眼角帶笑,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洛兒頭上的老虎帽,靜了一會兒,才出聲。
“想去參加婚宴嗎?”
晚飯時分,雪芊芊空閑萬分地看著小老虎就差滿地打滾地玩鬧著,她的麵前擺著上好的菜肴。真看不出來,原來這外使館裏條件這麽好啊!怪不得西陵國的那個四皇子一住就這麽久!
“洛兒,吃飯了1雪芊芊叫了一聲,看向立在門口的三個人,奇道:“你們不吃飯?”
章淩率先走了進來,塵聞、塵閑則略帶著些別扭地慢了一會兒才動起來。
雪芊芊一眼就撇到小老虎鼓起個臉在使勁搬一個大花瓶,忍不住笑出聲,走過去把他挾持了來:“吃飯。”
塵聞塵閑默不作聲地吃著飯,兩個人很不明白為什麽小姐會和那個侯爺到了外使館裏住著。當時碰見大皇子時他們就開始緊張了,沒想到小姐居然答應陪那個侯爺一塊出席婚宴。
雪芊芊把筷子遞給洛兒讓他自己吃,這才開口:“恒月表哥最近在忙什麽?”
塵聞、塵閑對視一眼,塵聞回答道:“大皇子請二公子幫忙婚宴安排的事情。”
雪芊芊點點頭:“丞相府我們靠近不得,總不能一直都這樣。既然婚宴當天,所有人都會出席,那就當給個機會讓我們說幾句話吧1
塵閑皺眉:“可是,大皇子那邊隻要稍微一查,就能知道小姐和……小公子是憑空冒出來的。”隻憑那個清逸侯的幾句話,還不能讓大皇子相信。
雪芊芊不在乎,一邊給洛兒挑著青菜,一邊答道:“無所謂,反正是換了張臉的。大婚當天,他那邊會很忙,說不定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況且……他應該更會防備表哥他們,至於我,就當是夏卿淩的妾侍了。虛虛假假,才會讓人迷惑不解。”做得太真了,反而惹人起疑。
章淩在聽到那一句妾侍的時候,已經忍不住被嗆到了。他輕輕咳了幾聲,惹來雪芊芊涼涼一瞥。
“清逸侯的夫人是……”雪芊芊在幫著南宮琰籠絡人的時候,就曾聽那些官家夫人說起過那個神秘的國舅爺夫人,似乎姓沉。
章淩接口道:“是沉家的二千金,成婚時剛十七歲。”雖然侯爺曾經收羅了京城裏滿十歲女子的所有畫卷,但最終還是由夏家老婦人一錘定音,和沉家定了親。
雪芊芊點頭:“你可見過她?”
章淩搖頭。莫說是他,就連主子也未曾見過。“侯爺夫人從不參加宮宴1應該說,似乎從未出過夏府一樣。
雪芊芊低著眼想了想,又開口:“聽說,清逸侯這段時間和自家夫人和和美美,過得十分愜意?”有李雲那個包打聽,甚至連藍翎安表哥似乎對左相家的小姐有意思都說給她聽了。
章淩淺笑不語。侯爺自是坦蕩之人,偶爾幾次在宮裏聽到他當著主子的麵,似乎在炫耀一般說起和自己夫人琴瑟和鳴的快活日子,渾然不在意主子和大公子殺人般的眼神。
“既然清逸侯占了洛兒的便宜,那我也不妨犧牲小我做個賢惠的侯爺夫人了!”雪芊芊衝著章淩一眨眼,似乎詢問又似乎在回答一樣:“想來,清逸侯攜妻帶子出席婚宴的消息很快就能傳回北齊國的!”
她和夏卿淩也沒有仇,不過,形勢所逼,她倒也不介意幫南宮琰出口氣了。那個男人,若是知道洛兒口口聲聲的“爹”叫得不是自己,怕是能氣得嘔血……
夏風已經漸漸變了模樣,再無前些日子的暖意,反而在深夜中帶著一絲潛伏的淩冽。外使館的東西兩邊各有火光,院子裏大樹沉默地立在黑暗中。
雪芊芊照顧洛兒十分順手。小孩子的手腳都是纖嫩的,再加上洛兒圓鼓鼓的身段,脫去了老虎皮,就是一個小湯圓。雪芊芊幾乎是用捧地將胖嘟嘟的藕臂擦幹淨了,又去給他洗小腳丫子。洛兒精神頭還好,於是雪芊芊問一句他答一句。
“平時都是一個人睡的嗎?”
洛兒偏頭想了想:“前段時間父皇病了,皇叔就經常和洛兒睡。”
雪芊芊點點他的小腳丫,吩咐道:“不能叫父皇,出了宮要叫爹。”
洛兒點點頭應道:“是這樣說的,洛兒有兩個爹。”一個是父皇,一個是太傅。
雪芊芊歎口氣,這個孩子被夏卿淩糊弄的!“你隻有一個爹,就是你父皇。侯爺是你的太傅,不是你的爹。”
洛兒迷茫了,他完全是按照父皇的交代,在外邊一切都聽太傅的0可是,娘親,爹說……”
雪芊芊一瞪眼:“侯爺是你的太傅!”
緊閉的門突然傳來兩聲輕叩,母子倆同時看過去。
“夫人!”章淩立在門外,低低喚了一聲。
“什麽事?”
“侯爺派來隋大人說,今夜回來晚,不必為他等門,請夫人早點歇息。”
雪芊芊應了一聲,給洛兒擦幹腳上的水,示意他睡床上去。開門,將手裏的水盆往章淩手裏一放,說道:“讓侯爺自己小心。”他們下午剛回了外使館,凳子還沒有坐熱,就有皇子府的下人請遞帖子,邀請夏卿淩去京都裏最大的一家酒樓喝酒。
夏卿淩倒是不怎麽在意的模樣,交代了章淩幾句,帶著隋瑭和錢方天走了,讓雪芊芊連向隋瑭問好的機會都沒有。
吃過晚飯,塵聞、塵閑兩個人守在門口動也不動,儼然是十分緊張的模樣。至於章淩倒是個慣於安排的人,隻讓雪芊芊帶著洛兒兩個人先休息。
今夜,會有什麽特別嗎?軒轅修博借故請走夏卿淩,是想要試探什麽嗎?
雪芊芊躺在床上,身邊的洛兒已經睡著了。
她今夜卻有些睡不著,專心地打量著那張小臉,思緒不能安寧。她曾經在現代的一套電視節目中看到,說是兩個沒有血緣的人在一起呆久了,長相上會有許多相近的地方。她看著洛兒的眉眼,腦子裏卻直接想到了南宮琰。他睡著的時候似乎也是這個模樣,完全無害地舒眉閉眼,同樣卷翹的濃密睫毛……
她很少會有起得比南宮琰早的時候,但印象中卻有一次,自己睡得好好地,無端端醒來。一睜眼才發現,天才剛剛亮起來。微光投在窗子上,卻被輕紗擋住了。被自己輕輕環住的南宮琰還在睡著,濃黑的眉毛沒有白日裏的輕蹙緊擰,猶如墨筆畫上去一樣舒展著。雙眼輕輕閉著,平和許多。她當時越看越覺得有意思,悄悄抬起一隻手憑空畫著他的眉、他的眼……
就如小時候畫的簡筆畫一樣,畫到他的鼻子的時候隻輕輕勾了一下,又繼續下移,仿著他的唇形畫了一條線。她整個人隻有那隻手在動,卻覺得整個人整份心思都在圍著那隻手轉。她一遍又一遍地畫著,不知疲倦。偶爾見他輕輕一動,立馬停下動作,眼見他沒有醒來才繼續。
漸漸地,她不想再畫了,手隔空放在他的唇上邊,然後抿著唇偷笑,手指一點一點靠近,最後輕輕點在他嘴上。她的手在被子外放了太久,帶著涼氣的觸碰讓南宮琰眼皮一動。她忙不迭地在他睜開眼睛之前,就整個人迅速湊上去,吻住他的唇。
隻是輕輕地含住,然後一點一點開始吮吸,好似小時候吞進好吃的棉花糖一樣,一點一點吃進去……他的眼終於睜開,墨黑的眼眸還帶著不清醒的睡意,微眯著看她。她勾起唇角,仍在繼續。他不阻不攔,任由她……
雪芊芊還是十來歲的時候,也是個青蔥的少女,好歹看過幾本言情。隱約記得最讓自己喜歡的並不是哪一個故事,而是其中一對男女主人翁清晨醒來時的幾句對話。
“醒了?”
“唔……別吵,再陪我睡一會兒……”
“……好!”
那個時候她沒能弄懂自己喜歡的理由,相比那些驚心動魄的相愛過程,反而是清晨的那一抹和煦的陽光更能打動她。和愛人一起從黑夜中醒來,迎接了第一抹陽光。低低喃喃帶著睡意的低語,以及那一聲“好”,都帶著無限的魅力。
但在自己靠過去吻住他,看著他慢慢睜開眼睛,在他的眼眸裏能找到自己朦朧的倒影的時候,她似乎明白了她為什麽會對這個男人愛得這麽深了!他們的開始,可以算是最差的那一類了,深仇大恨、身份的不對等,如果沒有他隱晦的看顧,沒有他那麽痛苦的掙紮,自己這麽莫名其妙到了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麵對一個可以算是殘酷的男人怎麽可能會動心?
正因為隱約中的那一絲好奇,她對他上了心。也因為她一點一點展露出來的特別,他才對自己刮目相待,他們之間一點一點將位置擺正,至少不是那麽的不平等了。有人會因為彼此之間的親密關係而愛上對方,而她不是。若是沒有他偶爾掩飾不住的溫柔與細心嗬護,她永遠不會對他改觀的……
她輕輕退開了一點身子,狼狽地換著氣。她想得太深,唇舌機械地纏著他,現在弄得自己喘不過氣了……被她壓著的人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一隻手放到她的背上輕輕撫著,原本微眯著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唇邊似乎……帶著笑……
她懊惱地低叫了一聲,把自己變紅的臉埋進他的胸膛,聽到他從胸膛裏溢出來的低沉笑聲,她又羞又氣,心裏卻是愉快的。她從未如此肯定過!當初她被劫再回到定陽王府的時候,曾經問過他,到底是喜歡過去的雪芊芊還是現在的她。其實,答案已經明顯了……
雪芊芊不由得歎口氣,怎麽會在這樣的夜裏想起那個時候的他們?純粹是找罪受啊……
她小心翼翼地將洛兒放到外麵的手捉進被子裏,帶著笑意的嗓音輕輕響起:“你父皇……他現在在做什麽?”
會不會還在禦書房裏看奏折?“應該不會吧?李雲好歹會勸著點……不對,李雲那麽沒膽,被一瞪就不敢開口了……”
雪芊芊懊喪地“唔”了一聲,才發現一樣自言自語:“當初,應該讓章淩陪著你父皇回去……有他在,好歹能幫著你父皇一些啊1
空氣中隻有她輕悠悠的嗓音回蕩,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一晃而過,原本點著的火燭一下子就滅了。雪芊芊心裏一驚,下意識先起身,卻察覺有人動作比她更快地到了她的床邊,單手按住她的肩頭。
“……所以,我才留他在你身邊……”
低沉的嗓音響起,是她熟悉的那個語氣,平靜無波,內裏卻含著說不盡的情思……
雪芊芊瞬間覺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打顫,她想拿下放在她肩頭的那隻手,隻要被她握在手裏,即使屋內一片漆黑,她也能感知到是不是他!但……她的手卻如千斤重般,縱使腦子發出了抬起來的指令,卻隻是手指動了動,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她的腦子裏慢慢湧進許多情緒來,嘴下意識地一張,隻發出個無意義的聲響:“南……”她太過驚訝,白日裏的期待被打破之後,她的失望鋪天蓋地,而現在,她卻激動得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來。
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是章淩,帶著一絲驚慌:“夫人1有人雙手抵在門上,一個用勁門已經推開來了。
乍見床邊的那抹身影,章淩渾身的血液一下子衝到腦子裏,整個身子已經是十足地戰鬥狀態了。他微微一動,卻聽到一個不可能也不該在這裏聽到的聲音。
南宮琰冷冷開口:“退下1
章淩一愣,正待開口,肩頭被人一拍,他一回頭就見一張大大的笑臉。
李雲永遠是笑得沒心沒肺,一副欠扁的模樣。他一身夜行衣,幾乎要融進這黑暗之中。“章淩1
門重新被關上。
李雲忙著脫掉自己身上的黑衣,正套著不知道從哪裏摸來的侍衛服,一邊問道:“驚喜吧?”
章淩睨他一眼。驚喜?嚇死他了!他還以為是那個大皇子派來的刺客……抬眼看了看從剛才就筆直站在門口兩側卻動也未動的塵聞、塵閑,他輕扯嘴角,比了比他們:“給他們解穴吧!”
李雲嗤笑了一聲,沒好氣地吐槽:“主子要進去,他們倆還當是誰呢就要攔,活該!再說……主子點的穴,我也不會解。”
章淩眼裏露出同情,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三個也算是培養出同一戰線的情感了。如今,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站到天亮了……
李雲正要說什麽,身後的門猛地被打開,南宮琰的手指如閃電般在塵聞、塵閑身上拂過,拋下一句:“弄兩張假麵皮來1
門又被關上了。
李雲對著章淩做鬼臉,低聲道:“沒錯,我們終於可以一起戰鬥了1
塵聞、塵閑恨恨地同時瞪向李雲,隨即轉頭瞪向緊閉的門。他們,到底被南齊當成什麽了?想來就來,連說也不說一聲!而且還……這麽直接且毫不遲疑地進了小姐的房間!
他們兩個人似乎氣得要噴出火來,章淩忙麵色一轉,十分沉靜地說道:“今夜守好了!不要讓任何人靠近夫人的房間1
塵聞塵閑自然知道章淩忌諱的是大皇子,但聽他一說這話,忍不住都在心裏冷哼一聲:任何人?任何人!那剛才還有人大大方方闖進小姐的房間去……公子若是知道了,怕是又夜不能寐了!
四人沉默地站在門口,對抗一樣地緊繃著神經,每個人都在心裏暗暗發誓,若是有人今夜闖了進來,不論是誰,都別想活著離開了!
直到外邊的說話聲消失了,隻有四條影子映在門鏤空的紗上,雪芊芊還不能十分肯定自己是不是其實已經睡著了,剛才她聽到的那個聲音其實隻是她在夢裏聽到的。
她瞪著眼盯著黑暗看,其實一點內容也沒有,卻十分專注地盯著,耳朵則不放過屋裏的一點聲響。她聽到有人悉悉率率褪了衣服扔到地上,有人觸碰了銅盆撩起水的聲音,還有那……若有似乎的清淺呼吸!
她猛地坐起來,兩隻手握拳撐在床鋪上,看向正往這邊走來的那個人。她的動作過猛,帶起了被子,冷空氣接觸到睡得正熟的洛兒身上,引得他嘟囔著嘴翻了個身。雪芊芊猛地回過神來,動也不敢動地靜止在那裏,爾後又慢慢躺了下去,翻身去給洛兒蓋被子。
她一直十分敏銳地感知著那人的動作。她背後的被子被人掀起了一角,然後有人躺上了床,就著她給洛兒蓋被子的姿勢,緩緩地將胸膛貼上她的背。她的背微微彎曲,帶了一點弧度,而那具胸膛卻十分契合地將她收納,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
“好累……”他低歎一樣地說出這句話,將臉抵在她的肩頭,聞著她發間的馨香。他的呼吸輕輕掠過她的耳垂,惹得她微微一縮身子。他再也不動了,好似睡著了一樣就那樣靠著她的肩。
雪芊芊就著那樣別扭的姿勢,抬起左手試圖去摸他的臉,卻被一把抓祝一個火熱的吻落在她的指尖,她整個人被迅速地轉過了身子,一刹那的功夫,他的氣息已經撲麵而來。
他剛剛洗漱過的臉還帶著水的冷意,他的唇微冷卻有著不一般的魔力,將她的整個神智都燃燒。她恍惚間將他緊緊攀住,急促地呼吸著,兩個人的氣息交融,帶著一樣的急切。他深深地吻著,她急切地回應,他卻緩下了動作,退開了一些,開始不急不緩地含著她的唇瓣輕輕移動。
“琰……”雪芊芊不由得縮緊了扣在他肩頭的手指,有些難耐地扭著臉想要更深的接觸。她低低叫了一句:“我想你……”
她是有多麽地想他,一個人吃光那些魚,太艱巨的任務……洛兒喚的那一句“爹”不是叫他,她憤憤不平……她自己被誤導才會失望,卻任性地暗地裏罵他,若是他來……
她想他!
南宮琰狠狠地加重了力道,似乎要證明什麽一樣,吞噬了她所有的呼吸。直到她抓著他的背開始輕撓,他才退開,低啞的嗓音響起,嘶啞得不像話:“別惹火!很累,我會死在你身上的……”他的眼眸在黑暗中仍然是亮得嚇人,帶著想要吞噬一切的情緒直勾勾地看著她。
雪芊芊人一怔,反應過來他說的那句話的意思時,整個人已經“轟”地一下燒起來了。這個男人說的都是什麽呀……她用力一撓他,卻在發現他的眼睛亮得越發嚇人的時候,忙求饒:“我錯了……你累,那就睡!我不鬧你1
南宮琰沒有聲響地瞪視著她,久久才發出懊惱的一聲重哼。撫在她背上的大手略微一用力,將她整個人輕輕托起摟住,和過去一樣地讓她趴在自己的身上。
雪芊芊低低笑出聲,誠懇地問道:“你……很想要嗎?”
南宮琰以實際行動證明了。他托住她的後腦勺,帶著不顧一切的凶狠吻住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完全感知到他到底有多想要。但連續幾天的趕路,他已經到了極限。朦朦朧朧間,他止不住自己的眼皮往下合上,唇舌的動作也終於緩了下來。
呼呼!
雪芊芊輕輕一抬眼,就發現停下動作的男人果然已經睡過去了!她不禁好笑,心口又泛起一陣心疼。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裏!她不是已經告訴過他自己的打算了?他卻……
眼靜靜地在他難掩疲憊的臉上一寸寸移動,她抑製不住自己想要上揚的嘴角。
“笨男人!”她低低笑出聲,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將自己半個身子退開了一些,才安心地睡下。
當又一日的晨輝靜撒蒼穹的時候,雪芊芊醒了過來。
一睜眼,不是她這段時日已經熟悉了的床帳。她剛想要動,就感受到自己的臉頰貼著的地方微微起伏。她一抬眼,就看到那張思念了這些日子的臉,昨夜的一切也湧上她的心頭。她吐吐舌頭,身子慢慢退開。明明避著他的胸膛了,怎麽一醒來又成了鬼壓床的造型了?
她這一退,整個人就撞上了背後的小肉丸。脊背剛剛一僵,隨即想起來那隻小老虎。慢慢回過身,一看,舒了口氣。幸好!小老虎睡得還很沉!
她有點魔障似的在這父子倆轉來轉去,細細比較他們的睡相,越看心裏越覺得歡喜。真得很像!
她低低笑出聲,隨即又捂住自己的嘴,怕驚醒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低頭想了想,還是輕輕起身,小心萬分地將小老虎抱了起來,避開睡在那裏的男人下了床。
清晨的墨青色天空下,從東邊的一角露出的紅光已經漾開了自己的波紋,一圈一圈,慢慢散開。晨光中,章淩輕輕抬手按上自己的太陽穴,一輕一重地按著。塵聞、塵閑沒事人一樣站在那裏,冷著臉看著樓外隨風而動的樹葉。
李雲早就被章淩趕去睡覺了。他們四個人才靜靜站了一會兒,李雲就開始晃身子,搖搖擺擺地就要倒下去。章淩暗自在心底歎口氣,難怪主子一開口聲音就那麽冷,原來是受累脾氣差!站了一宿,神經緊繃,現在他也覺得有些頭疼。
門裏有一些聲響,他們三個人同時轉頭去看。門被輕輕打開,雪芊芊一手十分勉強地將洛兒整個人擁向自己的肩頭,示意章淩接過去,低低開口:“都去休息吧!受累了昨夜!”
章淩抱著還在沉睡的小老虎了然地衝著雪芊芊點點頭,走開了。塵聞、塵閑眼看天已經亮了,也就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雪芊芊輕輕關上門,想了想,把門閂插上了。回過身看著那隱在房間深處的床鋪,整個人心情都雀躍起來。她走過去,卻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他,就在那裏!
到了床邊,她的動作仍不自覺地放到最輕。直到整個人都縮在被子下,她看著他眼底那兩抹濃重的青黑色,不禁靠向前,輕輕落下一吻。
他的呼吸平緩清淺,十分有規律。她靜靜看著他的鼻翼一翕一合,嘴角帶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反正周圍都靜悄悄的,她一睜眼就覺得十分困頓,想立刻再睡過去。偏偏有什麽東西擾著她……
她短暫地一睜眼又閉上,原本放在身前的左手滑進被子深處,隻差一點點就碰到那個抵著自己小腿的火熱時,猛地停下了動作。她被驚嚇住,猛地睜開眼,不可思議地低垂眼簾想要透過被子看到裏麵。什麽也不得。但她卻清醒過來,了悟了那是什麽物件之後,整個人都僵了。緩慢地抬頭看向他,他仍閉著眼睡著,沒有一絲醒來的痕跡。
雪芊芊的臉上炸開了一朵紅雲,迅速地泛濫開來。她的眼裏帶著羞意,有幾分惱又有幾分好笑。他不是說累嗎?睡了一夜,神智還沒有醒過來,身體倒反應十足地表示養足精神了!她的身子微微熱了起來,漸漸有些透不過起來一樣張開嘴呼吸。
腦子裏劃過什麽念頭,卻把她弄得更加羞惱。那張微冒著青色胡渣的臉上十分平靜,那兩抹青色陰影淡去了一些,但還留著痕跡。她看著看著,心就軟了。咬了咬牙,強令自己的手觸碰過去。兩人的體溫相交,分不清誰的更燙一些。她緩緩滑動著手,在對方越發的堅硬抵抗下如一條滑嫩的蛇,試探地想要有所突破。
她的動作漸漸大了起來,而被她注視著的那張臉也微微有了一些表情變化。似乎是舒適,又似乎是難耐,他的眉頭一會兒輕擰,一會兒又舒展開來。薄薄的唇微微抿著,爾後終於輕輕一啟,溢出一點聲響。
他卷翹的濃密扇影一顫,終於緩緩睜開眼。眸光柔和地看向她,乍見她紅著臉,一雙美目水靈靈地看著自己,南宮琰直覺一股衝動從心底洶湧而出,再也抵擋不住地粗喘了起來。他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那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上,隨著它歡愉隨著它沉沒。
她微眯著眼看他,紅唇一抿,卻不知道這無心的動作撩動了他最敏感的一根神經。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自製力,猛地抬起手按住那隻小手,低低喘著氣,倔強地說道:“不行……”
明明已經粗喘如牛了,卻還努力平緩著呼吸……雪芊芊暗暗佩服他的忍耐力,隨即一挑眉,淡淡看著他,開口:“為什麽?你不願意?”要知道,若不是她被他給……驚醒,她也不會這麽主動地……
南宮琰沉沉的眸光罩住她,鳳目是泛濫的柔情,他輕輕一動,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溫柔道:“會弄髒你的手……”隨即吻住了她。
“我不會嫌棄……”雪芊芊抵著他的唇輕聲表明心跡。
他終於笑出了聲,在她氣惱的眼神中吻上她的眼角,一遍又一遍,手開始靈活地挑開她的衣服領口鑽了進去,用著哄人的口氣說道:“我知道。這次,我來……”
雪芊芊氣惱地抓抓他的衣服,卻被他握住手牽引進衣服裏麵,觸碰上那緊繃的結實身軀。她因為手掌下的平滑肌理而暫時忘了剛才還在追究什麽……
“下次,都依你……”他最後喃了一句,不管她有沒有聽清,熱烈地吻住了她,帶著不能控製的想要將她揉進體內的渴望,狠狠地在她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自己的氣息……
雪芊芊忍不住溢出聲音,顫抖著嗓音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輕……輕……點……”
身上的男人果然依言慢下了動作,在她剛要舒一口氣的時候,卻又狠狠地動作起來,當下驚得她紅唇一張就要叫了出來。
他卻知道若是真的放任她叫出聲,待她醒來肯定會找自己算賬,因此迅速地吻住了她,將她所有的驚呼都一一吞沒。她抓在他肩背上的手慢慢滑下,又被他不依不撓地抓起環住原來的地方。她整個人如洶湧著波浪的海麵中殘存的扁舟,起起伏伏,躲躲閃閃,卻沒能避開這猛烈的風暴。
最終,她再也不能有一絲考慮的時間,整個人就已經陷入迷糊之中。巨大的快樂在她的腦子裏炸開,白光立現,久久沒有散去。
她汗濕的身子被他緊緊貼著,兩個人心髒跳動的地方此起彼伏,呼吸交錯。幾乎要融成一灘了,她整個人再也使不出一點力氣抵抗任何的進攻。隻能低啞著嗓子含糊不清地叫著什麽,任由他帶著自己飛越過一座座高山,攀上最頂峰……
雪芊芊整個人虛軟無力地被人擁住,趴在他的身上靜靜平緩著急促的呼吸。難以啟齒的地方依舊緊緊牽連著,她幾次咬牙都說不出口。
身體的殘餘震動還沒有全數褪去,她無力地任由著男人吻著自己的發。嬌媚的美目眸光流轉,搭在他胸口處的手指尖輕輕掐著他,一輕一重的,看似無意實則有情。
他挑起她的下巴,半抬起身子低下頭吻住她。兩個人的姿勢不知不覺也變了,他半側著身子,將她護在身下,嗬護萬分地輕觸她的下巴。直到她忍不住輕抬下巴,繃緊的下巴線條流暢白皙,他輕輕咬了上去。然後順著她的低喘聲,慢慢滑向她的脖頸,一輕一重地感受著卻又不留下太重的痕跡。
他的身體漸漸繃緊,每一絲反應都直接地傳到她那裏。她的身子剛剛一顫,就被他強製地按祝他似乎耐住了性子,不放過每一處地輕吻過去,其中的柔情蜜意流淌開來。她的柔軟被他掌握住,一點一點地收縮,細觀她的每一個表情。直到她狠狠地一瞪眼看過來,他才滿意地低笑著吻了上去。
她的眼眸猛地睜大,身體的所有反應都密集在一起,幾重的變化讓她招架不住,整個人癱軟了下來,一手不由自主地開始抓著身下的錦被用力扭轉。
他緩慢地動作開來,沒有先前的急速凶猛,溫柔地讓人更加難耐。似乎是一種享受,卻讓人想要更多。似乎是一種折磨,卻讓人心甘情願……
她猛地提起身子,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喉結上,在聽到他忍不住脫口的低吼聲,才滿意地用著舌尖輕輕勾勒著他的傷處,隨即所有的神智全都被他的凶猛衝毀。
“小妖精……”
南宮琰低歎喚了一聲,不給她任何回應的機會,雙手緊緊將她摟住,所有的疲憊這一刻全被抹去。為了這樣的她,他心甘情願!
他的小妖精!
一樓的正廳裏,桌前圍住了幾個大男人,以一個小孩為中心分散坐著。
洛兒抱著大白麵包子,啃著肉餡,困惑地開口:“娘親呢?”
一陣沉默。最後章淩低咳一聲,說道:“夫人……一早出門給小公子買好吃的了!”
洛兒隨即笑眯了眼。今天他一早醒來,就發現娘親不在他的身邊。是章大人給他穿的衣服,還差點把爹新給他買的老虎衣穿反了!後來,聞叔叔就來帶他到這裏吃早飯,居然有大包子!他一高興,就顧著拿包子,忘了問娘親去哪兒了。直到……吃了一個包子,他才有時間開口問。唉!洛兒的嘴巴太貪吃了!要是被父皇知道,他為了包子忘記了娘親,那……
“爹呢?”
又是一陣沉默。塵聞最終冷哼一聲:“陪著小姐1
章淩淡淡一瞥眼,沒有糾正。
所以,等到夏卿淩修長的手指搭在眼角走進外使館的時候,就被一個猛衝過來的小人兒猛地抱住了腿。小老虎探探腦袋,似乎在找尋什麽,結果極為失望地看著他,泫然欲泣:“爹,洛兒不要好吃的了。你把娘親帶到哪裏去了?”眼裏已經含著淚水打轉了。似乎就等一個回答,他就要開始嚎啕大哭了!
洛兒萬分地恐慌。他不僅因為包子而忘記了娘親,還因為給他去街上買好吃的把娘親給弄丟了!他到時候怎麽跟父皇說礙…
夏卿淩莫名其妙,半垂的眼眸淡淡一掃旁邊站著的章淩,隨即看到站在他身邊的陌生男子。他眯眯眼,確定章淩身邊的那個人有著一張自己從未見過的臉,但……卻總感覺這個人自己認識。他自認記性還好……
他又看向塵聞塵閑,所有人都一臉平靜的模樣,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對那個陌生男子也沒有人防備。夏卿淩一抬頭,淡淡一眼掃向二樓正中間的那間房屋。門緊閉著……難道……
他眼一眯,笑道:“李雲。”
李雲大驚。侯爺是怎麽認出他來的?他明明已經從兩個冰塊那拿到假麵皮貼上了!
夏卿淩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樣,說道:“想問本侯是怎麽知道是你的?”
李雲忙點頭。
輕輕一彈指:“因為你現在的模樣。”
李雲不明所以,看向章淩,後者已經撲哧笑出聲來了,拋出兩個字:“蠢樣兒1
夏卿淩抱起洛兒,見他一張肥嘟嘟的小臉已經皺成小包子,擰住他的鼻尖輕斥:“慌什麽,你娘親總歸會出現的!神仙公公帶她去玩了。”
洛兒對他這隨口的一句“神仙公公”十分上心,忙眨眨眼,問得詳細:“神仙公公帶娘親去哪兒了?怎麽不帶上我一起啊?”
夏卿淩輕笑:“你年紀還小,神仙公公還想讓你多吃幾個包子。”從小身子那裏飄散出來的肉餡香味卻讓他微微皺了眉尖。昨夜,喝得有些過了……他現在迫不及待想洗漱一下,換去這一身帶著香粉氣味的衣服。
他正要將小老虎遞給章淩,就聽樓上輕輕的開門時,一抹低啞的嗓音輕叫道:“章淩1
章淩極為迅速地接過小老虎往李雲懷裏一放,身子迅速地躥上了二樓,將懷裏放著的假麵皮恭敬地遞了過去:“主子!”
南宮琰沉著臉,身上的外袍還沒有係好帶子,靜靜一瞥他手裏的薄薄一張,旋身回房。拋下一句:“換盆水來1
他走了進去,床上傳來一聲嚶嚀。雪芊芊眯著眼睛看著他走近,在床沿上坐下。“怎麽了?”他陰著臉,似乎有什麽惹惱了他。
南宮琰輕哼一聲:“洛兒那幾聲‘爹’是叫誰?”抱著洛兒的分明是夏卿淩,他可不記得自己的小皇子有認哪個人做義父!
雪芊芊噤聲。她就說如果被他知道,肯定會發火兒的!
她沒有回答,對於南宮琰已經算是有了答案了,當下甩下臉子。她忙拉住他的手,巧笑道:“這麽生氣做什麽,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夏卿淩也不過是覺得有意思,才騙著洛兒的。小孩子忘性大,她昨天才和洛兒說過不能那樣喚了……
南宮琰現在已經是冷哼了,隨即又想到一件要緊的事情:“你怎麽會住進這裏?”他們昨夜一到京都就往那個小院落走去,卻連個人影也沒有見到。好在有暗衛回報,說是已經隨侯爺住進了外使館。
外使館?芊芊現在是用什麽身份住進這裏的?
雪芊芊聽到他的問話,原本的笑容就僵在臉上了。腦子裏轉了幾周,於是毅然決然地撒開他的手,一個猛轉身,將被子全都裹著自己,悶悶出聲:“我困了要睡覺,你出去1
沉默!沉默是最令人窒息的東西,沉默滋生恐慌,正因為什麽表示都沒有,才讓心尖顫抖地想著最壞的結果。沒有落幕的,往往讓人沒有安心的感覺……
雪芊芊緊緊閉著眼,放鬆著自己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我很困,我很困……
門被打開,又合上。
雪芊芊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麽樣,反正南宮琰不會把這筆賬算到她頭上就好!至於夏卿淩……他應對南宮琰的經驗,總比自己來得豐富吧!她安安心心地抿唇,偷偷笑著。
洛兒十分不明白,為什麽抱著他的那個陌生叔叔一步一步地往院子裏退,好像主廳裏有什麽妖怪一樣。於是,連他的問話也放輕了聲音:“我想進去。”爹就在那裏麵,他還想問問娘親到底被神仙公公帶去哪兒了。
李雲輕輕一掩他的嘴,嘀咕道:“小皇……咳,小公子,我們離遠點才好!”剛才章淩端著水送上去,結果沒多久,又急急下來捧著一套侍衛服上去了。再出現的時候,他跟在換了模樣的主子身後,偷偷衝自己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退開。
果然,主子就算是換了一張臉,冷漠起來還是恐怖。直衝著他懷裏抱著的小皇子看了一眼,寓意不明,大步走進主廳裏,身上分明帶著決絕的怒氣和冷厲。章淩更是走到主廳門口就停下了,沒有跟進去。
嘖嘖,這種狀況,很像當年主子和兩位公子被侯爺反擊之後怒氣衝衝去找幫手啊……
南宮琰一進主廳,就皺起眉頭,看向坐在桌邊端著茶品著的男人問道:“你喝酒了?”酒氣彌散在空氣中,他想要忽略都做不到。夏卿淩居然喝酒!南宮琰有些訝異。自從爹死後,夏卿淩似乎戒酒了一樣,很少碰。就算是宮宴,也隻是輕輕觸到酒麵,並不喝。
一走近他,又哼了一聲:“你想喝死嗎?”他到底喝了多少?依他的性子,平日裏就算想讓他喝一口,都很難。現在卻……
南宮琰思緒一轉,一瞬間有了幾分猜測:“還沒有找到她嗎?”能讓夏卿淩這樣的,怕是隻有那個生死未明的夏卿洳了。她是夏卿淩在這世上唯一的同骨血的妹妹!
夏卿淩沒有回答,半合著眼盯著手裏的茶盞,不答反問:“怎麽會來這裏?”自己來到京都第一天,他就追上來了。若是讓錢方天知道他們僅用了那麽幾天就從京城趕到這,隻怕自己這個侯爺會被徹底冠上“不事生產、玩忽職守”的罪名。那個小將對他抱著莫名的敬畏,明明看不慣他的做法卻不敢出聲質疑。老實說,他也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被人敬畏了……
南宮琰一撩衣擺,坐下:“我若是不來,還不知道侯爺已經有如此閑情逸致戲弄我兒了1他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洛兒為什麽會叫他“爹”。一來,出發前自己交代洛兒要聽太傅的話;二來,洛兒曾經神神秘秘地和他說,太傅有個神仙公公……
去他的神仙公公!
南宮琰不禁眯起鳳目,也許他該好好替洛兒找個新太傅了!
夏卿淩清淺一笑,眼角微微一彎,十分恭敬道:“洛兒真真是個好孩子。”語氣裏就好像是書塾裏的老夫子撫著白須和家長道喜,帶著對學生的欣賞和對家長的恭維:你家的孩子教得可真好!
南宮琰鳳目冷冷橫過去,更讓他惱火的是……夏卿淩居然敢信口開河,讓軒轅修博和這裏的百姓都以為芊芊是他的妻子!
夏卿淩終於撐不住,將腦袋一垂,隻手撐在桌麵上輕抵額頭,嗓音壓得十分低:“至於我帶妻兒來南齊國,也是為了便宜行事。”他輕合著的眼一挑,看向南宮琰,戲謔道:“隻是名義上的,不必深究。”他都不知道南宮將軍的兒子會是這樣癡情的種子,明明以往看他,總覺得長大成人後會是個流連溫香軟玉的廢柴啊!
南宮琰注視著他醉得有些灰白的臉色,哼一聲後,不再與他計較。短暫的沉默後,終是忍不下那口氣,靜聲道:“侯爺一身香氣,可別帶回北齊去了。喝花酒不過是名義上的,想來嫂夫人不會深究的。”
他隨即站起來轉身走出廳外。最後幾句話說得極為解氣,夏卿淩最後猶疑的那一聲“咦”就讓自己明白說到他的痛處了。
關於清逸侯的夫人,到現在仍是沒有多少相關的傳聞。隻是偶爾一次聽到表哥說,一次他去往清逸侯府尋仇,機緣巧合卻聽到一個小丫頭回稟總管,說是夫人耐不得香氣,侯爺說把院子裏的花搬走。
他還記得,有一次自己在酒樓和人談完事回王府,身上帶著一些脂粉味道,芊芊就沒給他好臉子看。既然清逸侯和夫人感情和順,想必呆在北齊國的侯爺夫人聽聞侯爺出使南齊國出入花粉之地,臉色必定不好看吧!
夏卿淩剛換過一身衣服,就有南齊國的官員來請,說是皇上召見北齊國來使。
隋瑭看一眼靜默的夏卿淩,隱約覺得恩師的眼角快速地抽搐了一下。夏卿淩半垂著眼眸,低低應道:“走吧!”照例隻帶了錢方天和隋瑭並兩個護衛就出了外使館,上了馬車。
這個時候,日頭已經漸漸升至上空,街上來往的人比他們從酒館裏出來時還更多。隋瑭和錢方天兩個人騎著馬行在前頭,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昨夜,他們一直陪在侯爺身邊,看著他和南齊國的大皇子兩個人喝光了四大壇酒。喝到最後,軒轅修博已經醉了,撲在桌麵上低低地說著什麽,似乎是在念著一首詩。
侯爺卻一直很精神,連眸色都未曾變,臉上也沒有喝酒時常人的那種紅暈。清明的眼看著喃喃自語的軒轅修博,揮手斥退那些歌女,讓侍衛送他們自家主子回皇子府。自己卻又在那裏坐了一會兒,也沒有繼續喝酒,隻是端坐在那裏,似乎想著什麽。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侯爺喝酒!
隋瑭也驚嚇不少,幾年前他拜在夏卿淩的門下時,就曾向他敬過酒。恩師接過酒杯點點頭,卻沒有喝。後來,有人告訴他,國舅爺很少碰酒。又有傳言說,恩師隻有一個酒友,就是當時的南宮將軍。他被朝廷從郊縣召回來之後,未曾見恩師碰過酒。恩師他,是有什麽心事嗎?
想到侯爺在酒館坐了一夜,早上回了外使館又連早飯都沒有吃,還沒有片刻休息,又要被南齊國的皇帝召見。錢方天不由得看向隋瑭,開口問道:“要不要給侯爺買點吃食?”飲酒時已是空腹了,現在怕是十分痛苦。
隋瑭沉吟一會兒,才點頭。
結果買來的點心送過去,夏卿淩什麽也沒說接過。等到了皇宮,他又原封不動地把點心遞還給錢方天,下了馬車。
錢方天無奈地扔了點心,和隋瑭一起跟著夏卿淩進去宮門。
錢方天有些好奇,這一座皇宮簡直是他們北齊國那座的翻版。甚至匾牌和石階都仿得一樣,隻是有些地方看起來略有些粗糙。但這座皇宮算來比他們的年輕許多,一時間他偷偷打量著心裏徑自感歎。
朝代的更迭,也可以算是一種天意吧!隻是如今北齊國在皇上的領導下越來越好,而南齊國至今未有皇儲,連京城外都有山賊,實在讓人難以信服。未來,到底會是什麽模樣,誰也說不準!
是在金殿接見的他們!
行過禮,夏卿淩一抬眼,就看到離他站的地方不遠處,軒轅修博麵帶恭順地站在那裏,隨即明了南齊國皇帝這次召見的目的了!
軒轅文昊坐在上方,將玉階之下的夏卿淩粗粗看了一眼,開口:“果然是溫文爾雅,謙謙如玉!皇兒這般形容清逸侯,真是恰當十分!”修兒說,清逸侯十分年輕,這一看,光他剛才落落大方、分毫不差的行禮,就能看出年紀雖輕,心思卻十分沉穩。
“陛下謬讚了,實不敢當1夏卿淩籠著袖子輕輕一躬身,眉目不動,一派清逸幽閑的模樣立在那裏。他曾去過西陵國,相比郝王當初的接見,這位南齊國的國主似乎有禮十分。
“朕本該昨日就召見侯爺,但想到你們一路辛苦疾行,有心讓你們歇歇,所以拖到了今日。不知道侯爺昨夜睡得可好?”軒轅文昊看一眼站得離自己最近的軒轅修博,後者低著頭沒有動靜。
夏卿淩輕輕一笑,嗓音裏帶著明顯的笑意,應道:“實在慚愧,昨夜一宿不曾合眼,拂了陛下的美意!都說南齊國的美酒是一等一的好,昨日一嚐,果然如此!”
“哦?”軒轅文昊聞言來了興趣,笑道:“怎麽,侯爺昨夜喝酒去了?可是遇到什麽相交好友了,才有這番雅興?”
夏卿淩麵不改色,仍舊是那番輕鬆:“實不相瞞,北齊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即將成婚的青年男子在婚前可盡情和友人喝酒,以示好友的祝福。昨日,我覥顏邀請皇子殿下一同喝酒,雖不曾深交,我卻有了興致想要當一回勸酒的友人。”
“和皇兒喝的酒?”軒轅文昊恍然大悟,笑道:“原是這般!昨夜朕突然起了心思,去皇子府轉轉,沒想到主人不在家。皇兒既能得侯爺這般相待,也算是一種緣分了1
“父皇……”原本一直低著頭的軒轅修博這個時候訝異出聲,他一早被召進宮來,醉酒的難受未曾退下,還以為是哪個多嘴的奴才在父皇麵前說漏了什麽。沒想到,父皇居然夜裏去了皇子府……他不禁有些懊惱自己昨夜莫名邀請夏卿淩喝酒的舉動。父皇可有等他很久?
夏卿淩將軒轅修博的訝然看在眼裏,似乎了悟什麽地看了一眼他們父子倆。南齊國帝女幼時失蹤,十幾年來一直沒有音信。也有大臣呈請立大皇子為皇儲,卻一次次被軒轅文昊拒絕。據他所知,這對父子倆似乎感情並不好……這個時候,他卻有些懷疑了。
軒轅文昊擺擺手,低聲斥道:“就算心裏高興,和侯爺飲得歡暢,也不該醉成這樣!朕問過了,你吐了好幾次!簡直胡鬧1他麵色原本已經帶著幾分嚴厲,現在又舒緩下來,看著正在下邊仰頭看著自己的兒子,沉聲問道:“現在可有好些?”
“父皇……兒臣好多了!”
“你既好了,那朕就放心了!今夜不許再出府了,朕來陪你喝酒1軒轅文昊淡笑說完,再不看他的反應,轉而看向夏卿淩,目光沉沉,說道:“侯爺說的那個北齊國規矩,朕也曾聽說過。不過是在朕大婚前的前夜,先皇來太子宮第一次和朕喝酒,說起這個。百年前,天下都是軒轅氏的,京城裏的習俗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錢方天聞言,抬眼看著前邊站著的夏卿淩,他依舊是閑聽的半合著眼的模樣,卻是十分認真。錢方天放了心,這皇帝說出這樣的話,想來接下來就是翻舊賬了,看侯爺的模樣,肯定能應對好!侯爺可比自己聰明多了!
他這樣想著,偷偷舒了一口氣,傳到身邊的隋瑭耳裏,惹來淡淡的一眼。隋瑭回轉眉目,卻剛好看到夏卿淩收在腰間的手。他一愣,看著那寬大的袖口微微顫動著,夏卿淩修長的手指彎著,輕輕地敲著什麽,而事實上,他的手指沒有敲到任何地方。
軒轅文昊似乎想到了什麽,目光淡淡從夏卿淩身上移開,平靜地注視著空中。沉默與壓抑漸漸籠上眾人,沒有人再開口。
“趙氏當年反了殤帝,雖是百年之前的事情,對如今來說卻依舊有影響。北嶼國一朝滅國,北齊國新立,循的不就是百年前趙氏的舊路嗎?”軒轅文昊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咳嗽了幾下,衝著要上前的軒轅修博擺了擺手。
“朕知道,清逸侯是北嶼國百年世家夏氏一族的家主,幾年前應了婚事,將親妹妹嫁入皇宮。不過幾年功夫,侯爺你一直幫扶著的北嶼朝廷居然亂成那樣,連連斬殺朝臣武將,就連你自己,也被關進天牢。北嶼國的皇後夏氏更是……”他沒有再說下去,帶著細紋的眼角微微一動,將底下所有人的反應看在眼底。
那個一身盔甲的小將軍分明已經有了怒氣,一隻手緊緊握拳;而他身邊的那個儒雅官員,臉雖低垂著,但也不難看出已是不悅了。至於夏卿淩……他淡淡看向自己這邊,唇角邊居然帶著一抹微笑,似乎不為所動。
軒轅文昊眼輕輕一合,再睜開,心裏已經帶著幾分喜悅了。夏家的孩子,果然不一般!
軒轅修博摸不清父皇這一番話到底想要說什麽,但已經明顯察覺到空氣中的那份沉重與緊繃。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淺淺邁了一步,微微側過身子,剛好可以將北齊國的三個人全部看到。
軒轅文昊坐在他身後,對他的舉動看在眼底,嘴角微微一勾,露出星點梨渦。該做的事情,總該做完去!
“新國舊臣,很平常。但舊國的國舅爺被封侯,勢力平分北齊的半壁朝堂,朕也有幾分詫異。朕想知道,”軒轅文昊站起身來,幾步居然走下了玉階。在軒轅修博要護著他的時候,淡淡一擺手,慢慢走到了夏卿淩麵前。
“夏卿淩,”他第一次叫了這個年輕人的名字,果然惹來那兩個北齊官員的注目。他毫不在意,繼續道:“憑你夏家家主的身份,夏家的祖訓裏,可曾說過何時能反叛故主?”他問得意味深長。
北齊國初立,派來使臣遞過文書的時候,他隻是淡淡看了一眼。隻是,北嶼國的夏家一夜之間的劇變卻引起他的注意,他雖然身體不好,但腦子卻還沒有糊塗過。即使百年一晃而逝,但那個承諾應該曆久彌新,永遠不會被淹沒的!他實在好奇,夏家那聞名三國的祖訓,似乎隻提到“忍”字,而沒有“反叛”這兩個字!
欺人太甚!
錢方天死命地和自己的怒氣作鬥爭,卻還是控製不祝這老皇帝,簡直是來找茬的!他說怎麽會召見他們,看他笑得舒淺還以為這老皇帝人不錯。沒想到,這簡直就是隻披著羊皮的老狐狸!
隋瑭靜靜看他一眼,眼移向錢方天握緊的雙拳,示意他安靜不要妄動。
軒轅修博已經跟著走過來幾步,離自己的父皇也就一步之遙,兩手揪住衣袖沒有吭聲。麵色卻壓抑著,帶著一分緊張。
夏卿淩輕輕合眼,終於將目光移開,不再和軒轅文昊對視。他的心裏陡然有了幾分輕鬆,前所未有的那種。他找尋了多年的答案,呼之欲出。
在軒轅文昊的注視中,在軒轅修博的防備下,他靜靜地後退了一步,單膝著地,臉微微一低,帶著輕鬆的嗓音響起。清清冷冷的,他家夫人曾經用過幾個字形容他的嗓音,說是“清潤醇透”,他也是第一次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有心思想起這個。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昨夜宿醉的疼痛似乎被掩去了……
“夏家祖訓,隻有一個‘忍’字,忍世間難忍之事,忍世間難忍之痛苦。夏卿淩自認作為夏家子孫,承繼了祖宗的教誨。百年夏家,也許下一刻就會覆滅,清淩也隻不過能保有這一刻的夏家。”他話一說完,靜靜地將左手按在著地的右膝上,靜默了片刻,才起身。
金殿裏又一次的沉默。
兩邊人靜靜對視,錢方天眼裏的怒火難捺,而軒轅修博更是將戒備的目光緊緊鎖在他們三人身上。
軒轅文昊卻驀然笑出了聲來,他似乎是十分高興的模樣,眉眼彎彎,梨渦現出,朗朗的笑聲將原本的壓抑與沉悶全都衝散。他連聲說了幾個“好”,最後更是上前一步,將手拍在夏卿淩的肩頭,笑道:“好!果然是百年夏家!朕,也終於明了為何……”
見他說道一半沒有再說下去,錢方天莫名其妙。這個老皇帝怎麽一瞬間又變了臉,笑得跟個看兒子娶妻生子的老父親一樣,居然還伸手拍侯爺的肩頭……錢方天的腦子裏猛地浮現一個想法,聽說,江湖上有一種針,喂了劇毒,藏在手掌中,往往借著拍人肩頭的時候刺入……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在夏卿淩的肩頭上的那隻手研究。
隋瑭自然也不明白這其中的玄虛,仍關注著立在他身前的那兩個人。
黃袍一晃,軒轅文昊收回了手,笑聲漸歇,但笑容仍在。梨渦淺淺地現著。他輕輕一拂手,黃袍緞子擦著夏卿淩的手過去。他說了一句讓錢方天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他說:“百年,也這麽久了……”臉上是莫名的表情。
最終,軒轅文昊笑著對夏卿淩說:“侯爺年紀雖輕,卻擔得起重任。夏家有你,也算是有福氣了!朕身子不好,也就不留你們用膳了。”
夏卿淩三人一同行禮,慢慢旋身退開。
走了幾步,錢方天聽到身後那老皇帝嗓音淡淡,似乎和那個大皇子說話。
“皇兒……朕身子不好,記性也差,有些事都忘得差不多了。不過,今夜真得陪著修兒醉酒一次,這是軒轅氏的舊規矩……”
夏卿淩走出金殿,一接觸到耀眼的光芒時,手輕輕一動,才察覺一手的汗濕。外麵縱是豔陽天,金殿陰森,還是帶著冷意的。他方才身子隱隱的不適,走到這陽光底下,卻好了一些。那些飄零的話,他放在心底細細回味,才安了心。
他們夏家,終於可以……
他靜靜一閉眼,輕鬆與沉重同時襲來。宿酒的暈眩似乎這個時候才襲來,他眉頭微凝,手撫上眉角,勉力支撐。
一出了皇宮,夏卿淩低喘一聲,在隋瑭將他扶住的時候,終於放心地放空自己。
那些,壓得自己,太累……有多久了?好似是在爹彌留之際起……
洛兒忽閃著一雙圓眼,看看雪芊芊,又看看坐在她身邊的那個陌生人,嘴巴動了動,卻不敢問出來。
為什麽他和娘親一起吃飯,這個人也坐了下來?他明明沒有幹錯什麽事,那個人卻看著自己不移開目光。
他漸漸地被看得心裏害怕起來,雪芊芊把菜夾到他的碗裏,示意他吃。他低著小腦袋,卻像一隻懨懨的小老虎,提不起精神。最後沒可奈何地找著話問道:“娘親,爹去哪裏了?”
他這話一問出來,雪芊芊心底就暗自叫苦。這是哪壺不該提哪壺啊!南宮琰換過了一身裝束,連臉也變了,也難怪洛兒認不出他。他陰沉沉地看著洛兒,分明是還在為那一句“爹”生氣。而現在……她偷偷看過去一眼,立刻識時務地收回目光,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地猛吃菜。
南宮琰當然知道這一句“爹”說得不是自己,當下心裏就冒出一團小火,燒得滋滋的。雪芊芊的一聲不吭,他自然沒有什麽話說,隻是目光又沉了幾分,看著洛兒。
雪芊芊暗歎口氣,正想說著什麽緩解一下,卻聽廳外一陣腳步聲,有人揚著驚慌的嗓音讓去請大夫。她剛剛站起身來,身邊坐著的南宮琰已經快速走出去了。她忙帶著洛兒跟去看看。
南宮琰查看著夏卿淩的麵色,卻見他的眉頭少有地輕蹙,青白的臉上冒出幾滴冷汗。扶著隋瑭和錢方天對這個陌生人都有幾分防備,是看到抱著洛兒的雪芊芊靜靜對他們搖頭才沒有出聲。南宮琰一看完,就冷聲道:“送回房裏去!讓大夫看看,隻是醉了。”
眾人訝然。
夏卿淩昨夜帶著一身酒氣回來,還目光清明。怎麽從皇宮裏回來一趟,反而醉過去了?
章淩卻是知道緣故的。夏卿淩舊時在南宮府裏喜歡和南宮將軍賭酒,從未醉在當場。南宮將軍也因此輸了他不少東西。隻有他們五個才會想著法子去試探他,想知道他到底為什麽碰酒不醉。後來才在努力的勘察之後發現,原來夏卿淩有個特別的體質。酒入肚之後,酒意不會立刻發散。總是在他從酒桌上退下之後,才會看到他在將軍府裏尋棵樹躺在枝幹上睡過去。
老爺從來不知道到底為什麽夏卿淩從不醉酒,還以為是他酒量了得。其實是他們五個發覺了真相之後,在夏卿淩的利誘下同他達成協議。每次隻要他喝酒從老爺那裏贏來的東西分給他們一半,他們就不告密。那似乎,是他們那些年裏唯一的和平相處……
章淩出聲,讓隋瑭和錢方天安心,又讓人去請大夫。縱然他知道原因,也能察覺到夏卿淩這次相比以往特別的痛苦!
他往往醉了往樹上一躺,整個人閑散十分,半睡著等酒意過去。而這次,他居然是被人攙扶著回來,麵色又青成那樣,連平日裏絕少皺起來的眉頭都擰緊了。
洛兒惶惶叫了一聲“爹”,又立刻惹來南宮琰的冷眼。雪芊芊拉住想要上前的洛兒,笑著安慰道:“沒什麽事的,明天你爹還要帶你去參加婚宴呢!洛兒可有看過新娘子?”渾然不察有人瞪視一樣,雪芊芊說得緩慢,耐心十足,顯然是已經不將南宮琰的憤怒放在心上了。連軒轅修博都知道夏卿淩即將攜妻帶子參加婚宴,不管南宮琰舒服不舒服,她和洛兒總要出席的!
這一聲“爹”總是免不了的!
她讓開身子,讓錢方天將夏卿淩攙扶著上了樓,這才對上南宮琰的鳳目,輕輕一笑,抬起空著的那隻手蓋在他的手上握住,低聲埋怨道:“你還要氣多久?沒玩沒了的……”
她半是撒嬌半是不滿地說著,南宮琰的臉色終於沒有那麽難看了。
大夫給夏卿淩開了藥方,又讓人熬了醒酒茶給喂下,這邊才算稍稍安生了。錢方天守在房門外,不讓任何人進去吵醒侯爺。他一個人站在門口,暗自回想之前在皇宮裏發生的一切。越想越氣,那個大皇子莫名其妙地邀請侯爺去喝酒,自己醉了回去休息了。卻不讓侯爺歇息一會兒,那個老皇帝又召見侯爺,這分明是有預謀的!
他又想起在金殿裏淺笑的夏卿淩,心裏對他的佩服又多了幾分。那老皇帝咄咄逼人,說什麽背叛故主,若是自己肯定氣不過動手了。侯爺卻能忍住,而且落落大方地回答。真不愧是他們北齊國的清逸侯!不過……
錢方天想起夏卿淩的那一跪,著實困惑了。單膝點地都是武將的跪姿,侯爺卻對著那個老皇帝單膝點地,而且點的還是右膝蓋。有些不倫不類的!外來使臣行禮有這一種嗎?侯爺……
他正想著,就聽屋裏傳來一個聲音,似乎是什麽落地了。他一驚,忙進去,隻見原本睡著的夏卿淩正睜著眼看向他,靠近床邊的一個小榻被掀翻了。
“侯爺,你醒了?”
夏卿淩擰起眉頭,乍聽到這樣大的聲音他覺得整個人都被震動了一下,他閉上眼,交代道:“去告訴章大人,從現在開始,全力戒備!”話一說完,他再也撐不住,又被團團的黑暗包圍著,拖進了無底的黑洞中。
“侯爺!侯爺1
皇子府裏,從宮裏出來的軒轅修博一回了主屋,就整個人癱在了床上。他很少會喝那麽多酒,昨夜與那個清逸侯共飲,明明見他一杯一杯的酒喝下,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升起的不服氣,似乎一定要看到那個人的喝醉底線在哪裏,觥籌交錯,到最後,卻是自己喝醉了……
他抬起一隻手扯過被子將自己蓋住,靴子也沒有褪下就那麽躺著,昏昏欲睡。腦子裏卻浮現了父皇說的那句一塊喝酒的話,他掀掀唇,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最後連歎息也吐不出,扯著嘴角想露出個笑容,卻還是失敗了。
他再也忍不住,手一抬蓋上自己的眼。光線被阻隔,黑暗似乎是唯一可以看見的,他明明閉著眼,卻感覺到一股熱潮湧向眼睛,酸酸澀澀的感覺充斥著鼻尖。一起喝酒啊!濕熱從他的眼角滑下,很快浸入枕頭中,徒留一點濕意。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曆……一起喝酒,父與子之間,把酒言歡,從未有過!他倒是見過一次,很偶然的一次機會。驃騎將軍尹恒前段時間從沙城換防回京,帶著自己還半大不小的兒子去了酒樓。那個時候,他正和蕭慕灃談著事情。一個包間之隔,他們要離開時他才透過半開的門看到尹恒。
尹恒自然沒有注意到,正笑著端起酒杯和那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子碰杯,兩張帶著幾分相似的臉都是滿麵笑容。那個被當做男子漢被允許喝酒的少年笑眯了眼,說了句:“爹,孩兒敬你!”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父子同桌喝酒,還相互敬酒的。
自他記事起,母妃一直是個貴妃,後位空缺,父皇卻從未有過立母妃為後的想法。這些年,母妃雖掌管後宮大小事情,卻有幾樣事情是插不了手的。一件,就是每年的祭天大典,非後者不能祭天!一件,就是每一次祭拜祖宗,那個時候父皇會帶上他一起去,而母妃隻能候在外邊。還有一件,就是每年的宴請百官的宮宴!
他自成人之後,才被允參加。他的位置設在父皇邊上。丞相和太師各領官員坐在兩邊。無數人會向他敬酒,他也會向丞相和太師敬酒。但,他從未向父皇敬過酒,更沒有和父皇碰過杯。軒轅氏的規矩,無論什麽場合,需要皇儲帶領眾皇子皇女行動。所以,單單這敬酒,隻有皇儲先向皇帝敬酒了,其他皇子皇女才可以動作。而今……
生在尊貴無比的家庭裏,卻連與父親同席喝杯酒都有那麽多的顧忌。帝女失蹤多年,父皇隻有他這一個子息,他卻得時時刻刻小心,每一個行動作為都得考慮再三。若他妄自順了自己的心意,敬父皇一杯酒,禮官就會出席,指摘這於理不合,百官就會認為他是以皇儲的身份自尊!
這些年,他戰戰兢兢,力求每一件事情都做到穩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算是這樣,當有官員提及重新立儲的事,百官就會齊齊看向他,以為是他授意的。年年都有官員啟奏這事,每一次,都會有人看向他。而父皇每一次的回絕,都成為讓他最不堪的舉動。
而如今,父皇說,今夜,朕來你府上,同你喝酒!
太過希冀發生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這麽久以來,他已經講這個視為不可能實現的想望了。當初,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