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斷腸一路
他們站在突出的高土丘上,下麵有十米左右的溝壑,斜著一路向下綿延,從土黃色漸變成嫩綠色。遍布在下麵數不清的藤木競相生長著,一棵棵將近五米的狀樹威嚴聳立,細長的手臂四處搖擺,莖葉柔茸。
如此峭斜的山坡,昕筱怎能讓年邁的阿爺屈身下去,這時候可以挺身而出的就隻剩她自己了。阿爺好說歹說不讓她下去,冒險不得,可是既然已經來到這裏就不能空手而歸,她倔強的性子又跑了出來,由不得半點拖遝。整裝待發,她背好背簍就移到了坡邊上。
阿爺看得心驚肉跳,在一旁小心指點,腳該踩在哪裏,手又該向左抓多少,向右移幾步。昕筱下得極慢,照阿爺說得一步一腳印,小心翼翼地移動步子,手摳得青疼卻也不敢鬆開半分。雖然十幾米摔不死人,但她身上本就是片片青紫,哪塊都不是完好的,保不準摔下去會成什麽樣。
下得越低,阿爺的聲音就越小。她甚至感覺阿爺已經把半個身子掛了出來,他伸長脖子對著下麵的昕筱一聲聲嚷著,可年紀大了,眼神哪會還那麽好,很快他就看不清楚昕筱周圍細微的環境了。
沒有他的指揮,昕筱不就真是摸瞎了嗎?
等了一盞茶那麽久,他在上麵心急如焚,不知她的情況到底如何了。他心裏開始後悔,就算自己年紀大了,也不該讓一個女子獨身下去,更別說她還失明了。
正‘哎呀呀’的自責著,他突然聽到下麵響起了‘咚’的一聲,既不是人輕輕落地的聲音,也不是腳蹬地的重聲,這聲音更沉更重,好像是什麽東西摔下了溝底。
阿爺立馬伸頭去看,隻見一個背簍躺在地上,而它裏麵的鐵鋤已經飛了出去,鐮刀也是半摔半飛的模樣,難怪會發出巨響了。
然後他才看見吊在半坡腰的昕筱,她的腿腳已經懸空,隻靠一隻手抓著凸出的岩石,欲墜的身子晃晃蕩蕩,看著極其不穩。此刻的她定是滿頭大汗,咬牙煎熬,苦苦支持著。
差不多下了四米左右的樣子,阿爺的聲音就很模糊了。向右或向左的腳她踩得越發小心,幸好這山坡不是懸崖峭壁那麽誇張的絕壁,微微的斜度讓她省了不少力,即使阿爺沒有再指導路徑,她也能勉強踩對地方。早知這裏是這般模樣,就該帶繩子來的。
要說攀爬這種事,昕筱一向是比較拿手的,小時和表哥一起上躥下跳,可以說全然沒有一點閨秀樣子。可是這回她比什麽時候都小心謹慎,手觸著每一縷土壁,她扒緊每一塊石頭,踏住腳可以蹬得每一寸地方。將近十米確實是高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愈發顫了,但隻要再使勁它們就能暫時停下呻吟,她也可以專心地下坡。
偶爾能碰到一兩處鑽出的茵草,她像是觸到了希望一樣重振勇氣,更加認真地向下。下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昕筱抬頭想問問阿爺怎麽樣了,還有多少路程。可是剛踩上的石頭立馬鬆動了,她腳下一滑便失去了平衡,身體扯著她的另一隻腳也掉了下去。
手下意識地扒緊,她想使把勁瞪回去,可是左臂剛拉緊,她就感到一陣撕扯的劇痛,突來的痛楚讓她猛地吸口涼氣,果然不能強求,左臂一下子就撐不住甩了出去,搖晃的身子猛撞著斜坡才停了下來。背上的竹筐已經扯斷了一邊,邋遢地掛著肩上,愣是要拖著她一起下墜,昕筱隻好拔匕割斷了另一邊的繩子,這才穩了下來。
“姑娘?姑娘!沒事吧!”阿爺幹著急著,她的樣子哪裏是沒事的樣子,看看!不聽勸非要逞強下去,弄成現在這樣可怎麽辦?上不來也下不去,這不是徒增煩惱嗎!?
幹看著也不是事兒,他又該怎麽救她上來,木棍,繩子?可是現在的條件哪裏允許啊,喊人?荒郊野嶺的什麽時候能遇見一個野鬼,她可是下一刻就會掉下去的人哪!不行,她要是掉下去,他和老婆子可就沒好果子吃了!
“沒事…阿爺!”昕筱扯著嗓子大喊出聲。
“哎!姑娘.……你再堅持一下,老頭……我這就下來拉你!”說著阿爺還真伸腿往下了一步,他也學著昕筱剛才的樣子,緊貼著坡壁挪動身子,但他老胳膊老腿的,半天連一米都下不來。
“阿爺,你.……不要了!”昕筱抬頭喊叫著阻止,她感到一顆顆小石子從她身側滑落,撒到她的右手上,也嗆了她一口灰塵。
阿爺這樣一把年紀了,下來?怎麽可能!不是他們一起滾下去,就是阿爺遙遙地掛在上麵,而她早就跌落下去這兩種結局。她不可能堅持到阿爺下來,如今這等情形無論冒不冒險,都得一試了,她仰頭大聲道:“阿爺,我身邊的坡兒哪裏好走?”
“啊?”阿爺一時沒有聽懂,感到莫名其妙的。
他向下看去,昕筱本來出發的地方就是最好走的一條道了,可是隨著她的繼續,路早已慢慢偏開一米多的距離了。現在想要偏正,會不會晚了,況且她現在已經抓不住了。
“你……左手一米多!”阿爺朝著昕筱大喊,他雖然懷疑卻還是趕忙給昕筱指清了方向。
她立刻低頭望去,短暫地在心底估量了一瞬。手繃得早就僵住了,她伸腳蹬住坡壁,使力晃起繩子,直到她的身子能夠微微蕩起,她才給右手自由,隨著繩子的偏向滾向左方,撞到了土塊。在鬆手的一瞬,她背過身去,讓堅硬的山牆砸到了她的背脊,她難堪地跌宕在山石之間,輾轉在灰塵之中。
她摔了下去,下墜的風聲在耳邊呼嘯。
護起作痛的左臂,漸漸滲出的血液讓她在昏黑中保持清醒,然而背脊軀幹上傳來的痛楚又讓她難以招架,來不及呼出一口,又是另一下的打擊,她幾次險些咬著舌頭。
身子隨著石塊滾落,本來一路都滾得較為暢通,可最後的一米處命運又多舛起來了。不盡如意,本來無阻的前路突然斷掉,山體變得垂直而不再是一斜到底的了,昕筱在那裏飛了出去,與石塊一起轟然砸到地上,震起一片塵土,將土地壓出絲絲裂口。
她破爛的身子軟軟地攤開,像陳舊的布條一樣頹廢地擺在地上,土覆了一層,沒有一點點生機和活力。本來以為可以滾下去,結果卻是砸下來了。要不是她熟練地扭開身子,沒把最脆弱的地方與山石親密接觸,想必後果會不堪設想吧!
她在地上滾了一圈才慢慢控製右臂托起身子,她摔得厲害,全身都在顫動,猛地咳出口血痰,她伸手抹掉嘴角的腥味。視野昏黃得厲害,甚至有些抖動,她眨了好下眼睛,都是苦澀的味道,晃不過神來,腦袋裏全是嗡嗡作響的雜音,像是受到了重物的撞擊,世界一下子停止殆盡了。
許是在路途中甩掉了腦子吧!
下麵一陣咚咚又似哐哐的響動,阿爺張大了耳朵聽著,心驚肉跳的,這回落地的巨響聲定是那姑娘了,她這一趟搗鼓,也不知落了個什麽結果。
良久,他終於聽到下麵有了些小動靜,在這片靜籟的林子裏愈來愈突顯,貼著土地,擦著石子挪動的窸窣聲,“阿…阿爺!”
噫!太好了!
昕筱的聲音已經嘶啞透底了,鹹鹹的瘙癢爬進了她的嗓子眼,她澀澀地咽下一口吐沫,卻被噎著又咳了起來,好一陣才緩下去。爬著撿回了幾米外的竹筐,鋤頭也摸著到手了。上麵不時傳來阿爺欣喜的嚷叫聲,充滿了激情活力,而她此刻卻是一句話也喊不上來了。
正值初春,萬物複蘇,枝條新綠,點點翠色。這要是等到四月,白藤就不是這個模樣了,必定是白絲枝頭掛,嫩葉當空飄,枝幹隨風蕩,白葉嘻嘻笑。
昕筱很成功地擁抱了樹叢,這個過程她並沒有花費太多力氣,全虧了阿爺的指路。休息一陣後,她的呼吸逐漸順暢,心跳也平息下來,這時連鐮刀使著亦是稱心應手了。髒兮兮的一身正好適合幹這種活,她對著白藤樹忙乎,才是出春,這光禿禿的枝條上散布著幾株嫩葉,開花要等到四月下旬,結果怕是更要延後了。
剛握上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可扯了幾下後就後悔了。書本上的內容永遠不如實踐來得刻骨銘心,上麵講述的白藤,頂端剛毛,邊緣微刺,而葉麵兩側、葉鞘是無刺的,最多不過是些爪刺和茸毛。然而如今一試,花葉是稀疏的,然而爪刺卻也不是那麽溫順,絲狀纖鞭已經開始向齧噬狀發展,梢紅急尖,直紮進皮肉裏。
昕筱被攻擊得突然,幾次以後才放聰明,她幹脆攥上一把枝條,一次用鐮刀割下,她不需要太長的,一小部分就好。上手以後就很快了,雖然偶爾會碰到初生的嫩葉,但她已經不再大驚小怪,疼得收手了。對著這一顆樹,她又是割的,又是砍的,最後她又抄起鋤頭,對著樹樁旁的土地敲了幾下,這麽結實,她能拿下嗎?
這樹可真不小啊!
看著阿爺還未回來,昕筱大幹了起來,手上揮舞著鋤頭,她對著一個地方鍥而不舍地鑿呀鑿,不時會咚咚得敲到樹幹上,她就再往旁邊鑿一鑿,很快一個初形就顯現出來了,白藤的一小段粗根露出了頭角,她揚刀一點點割下,慢慢地切下一層層樹根。攏起一地的成果,一股腦地扔進框裏,她此時的心情是舒暢的。
隻是糟蹋了這棵白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