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桃花朵朵開
赤練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連時間都快要忘卻。
當她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曙光是那樣的明亮，透過層層粉紅的桃花，直入心底，如同黑暗中讓人要拚死抓住的黎明之光。
她已經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太久了。哪怕不曾後悔，卻也依然渴望著，向往著光明。盡管知道，那是奢求，那是可望不可即的東西。
可是現在……好像感覺能夠摸得到它了。
一切都結束了，世界安寧了。所有的鬥爭，都不複存在了，還有什麽，比這更加好的呢？
樹上的桃花在微冷的風裏落下來，沾入雲鬢，赤練聽到了身邊的聲音，“你醒了。”
衛莊穿得清爽利落，衣袂在風裏被掀起一點，如同少年的時候那般幹脆張揚。那一頭銀白色及腰的長發也已經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栗色的短發。如果不是臉部微微淩厲與剛硬的線條，赤練都要以為這是夢中回到了少年的時候。
“你……”
“你說過，還是喜歡我們最開始的樣子。”衛莊的唇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現在，不正是這樣嗎？你破除了陣法，便也破除了我白發的詛咒。”
赤練恍然一笑。
真好。
這滿樹的桃花，就像當年青澀的她一樣，粉紅嬌豔，不諳世事。年華易老，不老的隻是那心中的執念。
“莞爾問你，有沒有興趣成為卜師。”衛莊道。
因為赤練有操控幻音寶盒的能力，就說明她也是有著成為卜師的天分，奇的是之前兩世竟一直沒有被發現，不過這個並不是能夠看出來的。
“算了。”赤練搖搖頭，“什麽都知道，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
未知的世界，才是最精彩的。
“說到莞爾……她怎麽樣了？”赤練想起自己已經昏睡了許久。
“前兩天是她的婚宴。……她和楚羽的。”
赤練想起莞爾在那一日對石蘭的承諾——她要保護少羽，而現在這個期限變成了一輩子。當然也許並不僅僅是因為承諾……
“那……我們呢？”赤練看著滿樹的桃花，有些失神。
是啊，他們該怎麽辦？
“我們……”衛莊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赤練，我們在一起吧。”
赤練閉上眼睛，耳邊仿佛響起了一叢一叢紅蓮牡丹盛開的聲音，喜悅得如同天降祥瑞。她看到它們豔紅色的身姿，每一片花瓣都如血一樣美麗，她知道自己就是其中的一朵，也是最美的那一朵，最核心的那一朵。
她等這一天等了太久，曾以為永遠都等不到了。
“僅僅是因為補償嗎？”赤練沒有忘記最根本的問題，如果僅僅是因為補償的話，她寧可不要。
“不。”衛莊斬釘截鐵。
當他一踏入第一大殿的時候，就被迫與赤練分割開來，陷入一個與赤練那個有些相似的幻境陣法。
與赤練那個的共同點是，能夠激發人最痛苦的回憶。隻是在回憶的同時，衛莊還能夠看到赤練的所作所為，而赤練看不見他。
什麽是最痛苦的回憶？
就是看著那紅衣的女子為他涅槃的那個時刻。她的衣裳紅如身邊的烈火，燦若天邊的朝霞，那一刻仿佛日月生輝，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存在界限，漸漸地，已經分不清是那涅槃之火，還是她的紅衣。
而當這種回憶被數倍地放大，衛莊感到了揪心。
好像心裏最熟悉最柔軟最重要的一塊肉，被硬生生地剖走，傷口鮮血淋漓，疼痛不已。衛莊曾受過韓國最嚴酷的刑罰，還在同時張狂驕傲地喊出“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忍受一切。
卻忍受不了看著她死去。
紅衣烈火，難以消散，因而他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完完全全地崩潰了，所有的隔閡與距離都不再存在。
如果她再死一次……
那個時候衛莊抬頭，就看到了紫女燃燒掉千年的精華，隻為破除這強大的陣法，他想阻止她，卻已經沒有了辦法。
這兩個女人……都一樣傻。
他看著赤練捧起幻音寶盒，看到她眸子裏那濃濃的化不開來的溫柔，幻音寶盒層層亮起，那是她的執念在起作用。他感受到了那種力量，他沒想到一個人思想的力量都可以強大到如此程度。
衛莊聽到了蒼龍七宿大陣崩裂的聲音，這個大陣存在於無形之間，籠罩著許多人，卻在這一刻由一個心無旁騖的女子，溫柔地笑著破除。
赤練的嘴角滑下血紅的痕跡，沾染了如火的紅衣，麗若牡丹，紅如朝霞。
東皇太一的叫囂逐漸消失了，那野心龐大企圖稱霸天下的男人就這樣倒下了。衛莊不顧一切地衝上去，抱起了她。
她嘴角的溫熱的鮮血一直流淌到衛莊的手上，瀉入指縫之間，衛莊知道她的血中含著劇毒，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哪怕這劇毒再濃烈，也不可能傷害到他。
因為她是赤練，是屬於他的女人。
這簡直就是奇跡，這毒血能讓所有人生不如死，卻惟獨不會傷害到她心中所想的男人。這顯得有些不可思議，卻又完全符合情理。
天下安寧了，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東西也該散了。墨門倒是仍然存在，行俠仗義永遠都不會過時，流沙卻是散了。流沙本為不固定之物，聚散本是常事，也是時候放下所有的擔子，各自逍遙天際了。
白鳳和盜蹠，楚羽和莞爾，蓋聶和端木蓉，天明和燕月……現在，就差他們了。事實上他們才是最應該在一起的。
衛莊猛然發現，他們一起經曆的歲月最多，也是最有默契的。所有的情感，都是一天一月一年地沉澱而來，絕非一時衝動。然而其他人都已經成雙成對，而他們卻還是那樣。
衛莊不會再隱瞞自己的心意，不會再欺騙自己。他的劍，正如莞爾所說，以後將用來保護身邊的，最重要的女人。
衛莊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摟住了身邊的女子。赤練身上比任何花香都要馥鬱的味道，如同毒藥一般有著致命的誘惑。
“答應我，”他嘶啞著聲音，“好好活著。”
赤練笑了起來，煞是好看。
“我會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