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離間計
這一夜,杜恪辰沒有入眠,他一個人坐在帳外,頭頂著滿天繁星,長久地發呆。他想起他與管易的初見,想起他們一次次的大打出手,鼻青臉腫地繼續揮舞拳頭,卻因為一隻蛐蛐結下了數十載的兄弟情。從此之後,他們相互扶持,從京城的紈絝到軍中的小兵,不管是何種身份,管易始終都陪著他一起經曆,低穀、高峰,勝利、失敗,他們都一同品嚐過。
相信他還是相信顧征,杜恪辰沒有答案。
但他仍然相信管易不會騙他,那麽顧征在說謊,倘若顧征說謊等同於是錢若水在騙他,這是他無法容忍的事情。
可他又不得不正視另一個問題,也就是管易臨行前對他所說:“娘娘這些年一直沒有提起過夏辭西的死因,這並不代表釋然,有可能是讓上皇放鬆警惕。雲家百餘年的蟄伏,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放手了。你不在朝的這段時日,她在朝中三省六部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都是雲氏的族人,何風如今就在門下省任職,跟著簡颯。”
難道又繞回了原點?
錢若水夜裏驚醒,發現杜恪辰不在帳中,她披了外袍出來,見他望著京城的方向發呆,又折回帳中,拿了件厚實的袍子走過去,披在他身上。他沒有回頭,她一走近他便知道是她,不用回頭就能感知到,她腳步的聲音,她身上傳來的芬芳,還有她靠近時熟悉的溫暖。
“怎麽不睡?”管易走後,杜恪辰就一直沒有說話,錢若水也沒有問他管易說了些什麽,霍青遙和何風帶來的京城消息並不容樂觀,因為平安和如意都還在宮裏,叛軍等同等握著兩個籌碼,握著整個天下。
杜恪辰搖頭,“睡不著。”
“那也要休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所有人都仰望著你,你不能出一點差錯。”
“你呢?”杜恪辰突然回頭,“你希望我不出差錯嗎?”
錢若水蹙眉,“你這是什麽話?你我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回頭路,平安和如意在宮裏,他們還等著我們回去。固然平安貴為天子,可他才十歲,尚且難以自保,自然是不能有半分的差池。也不知道宮裏的形勢如何,何風說這幾日罷了朝,他沒有入宮的機會,連子初都被軟禁在府中,不得出行,他唯一能去的地方是魯國公府。你說奇不奇怪,世家還是對魯國公府頗有幾分忌憚的。”
“何風?他如何能進宮的?”
錢若水遂把何風參加春闈的事情告知於他,“何風不能埋沒了他的才華,雲氏的舊案已經了結,他也該有新的開始,還有一些雲氏的族人,我都安排他們參加各地的鄉試,考取功名,為大魏效力。”
“你倒是把他們安排得很好。”杜恪辰臉色凝重,不見一絲情緒的波動。
“兄長已經死了,遙遙主事又有很多人不服,我自然要為他們計劃一二。”
“不是還有承恩公嗎?”杜恪辰說的是錢忠英,以錢忠英的身份,成為雲氏族人仕途之路的向導才是最佳人選。
錢若水說:“他還是不宜過多地出麵,畢竟雲氏還是一個大的禁忌,我怕會遭至朝中士子的抵製,不利於他們日後的發展。雲氏離開了大魏朝堂百年之久,需要一個過渡期,讓他們慢慢地融入,我不希望一開始就阻礙重重,讓你倍感壓力。朝堂亂政,屢次發生,三千太學生不知還會如何口誅筆伐,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而讓你承擔本不該屬於你的壓力。往事已矣,兄長泉下有知,也會明白我的苦心。”
杜恪辰輕拍她落在肩上的手,“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若是你當日沒有到涼州,沒有遇到我,你該如何助夏辭西為雲氏平反?據我所知,承恩公奔波忙碌了一輩子,都沒能達成。”
錢忠英是大魏朝曆史上最年輕的六部尚書,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已經執掌禮部,繼至入主戶部,得以進入政事堂。以他之能,都無法讓自己心愛的妻子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京城的社交圈,更不用說整個雲氏。
錢若水搖頭,“我也不知道,兄長有他的打算,我會盡可能地配合他,但這並不包括犧牲我自己一生的幸福,不幸的事情有兄長去承受就夠了,沒有必要多一個我。隻是,上天讓我遇到了你,給了我一個這樣的機會,可以結束雲氏後人百年的噩夢。”
人的際遇就是如此。
“你恨我嗎?”杜恪辰問:“沒能保住夏辭西的性命。”
“為何要恨?之後的事情已完全脫離了掌控。”錢若水很少再想起夏辭西,他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杜恪辰呼出一口氣,“如今之亂局,你有何良策?”
錢若水把他推回帳中,燒旺火盆,“我全然不知道京城的形勢,單憑何風的片麵之詞,我很難有正確的判斷,待明日簡颯前來,弄清京城的時局,再作定奪。”
“你為何不問管易對我說了什麽?”杜恪辰一直地誘導她,可她似乎對管易的話不感興趣。
“你曾說過,魯國公可能是先帝的人,那麽到了今時今日,管易也有可能不值得相信。所以,我不想知道他說過些什麽,不想受到影響。”
“你寧願相信顧征,相信簡颯?是因為簡颯曾與你青梅竹馬,值得你信任?”
錢若水猛地抬起頭,毫無顧忌地回答說:“沒錯,因為我與子初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他的信任比任何人都高。就算他曾經在涼州做出過對我不利的事情,那也是當時立場不同,如今他與平安生死相係,我就有理由去相信他,若是我連他都無法相信,我還能相信誰?是管易嗎?我不認為我可以和他站在同一立場,雖然他娶了遙遙為妻,但他一直對我有成見,我與他很難成為互相信任的君臣,至少不能像你和他一樣,肝膽相照,彼此扶持。我不知道管易說了些什麽,但有一點你必須清楚,就算我與他立場不同,但我與你的立場是相同的,我們都是為了平安,為了大魏天下。這是君臣的不同,倘若管易說了什麽讓你有所改變,請你想想,我會不會傷害平安,置於他險境而不顧。平日裏,我與平安並不親近,這由來已久,在出雲山莊時我就是這麽帶平安的,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變對他的教育方式。今夜這些話,我就當沒有聽到過,你的質疑,你的不安,讓我寒心。”
錢若水不再和他說話,翻身上榻,背身以對。
杜恪辰回過神來,為自己一時的恍神而懊惱不已,因為管易的一席話他有了動搖是他的不對,可錢若水和管易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若是連管易都背叛他,他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
“佛兒……”他艱難地起身,撩開她的被褥貼身過去,“我隻是不想再讓任何人傷害你,有些事有些話我還是要說開比較好,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你不開口,我也不問。”
“不一樣,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必要問。倘若你對我還有一絲疑惑的話,我隻能說這些年來我們都白過了。”錢若水挪開身子,“但在這個時候離間你我的感情,管易的心思顯而易見,魯國公是否受了先帝遺命,我想也不必再求證了,是與不是都不那麽重要,京城遲早是要攻破的,不管等著我們的是什麽,天下都是你和平安的,誰也無法搶走。至於你我,是再也無法分開的。還是說,你還有其他的心思,想把我攆走?”
錢若水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惡狠狠地說:“杜恪辰我告訴你,你休想,每次你都是這樣,用你自認對我好的方式,我不接受這樣的心意,我必須和你並肩作戰。”
杜恪辰去握她的手,“我知道了,我不會的。隻是管易今日……”
錢若水捂住他的嘴,“不用說了,我不想知道。他與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他同時也是魯國公的嫡長孫,世家都有一份自己的堅守,旁人無法猜透,可世家卻固執地守護著,直至陪上性命。”
這一夜,杜恪辰沒有闔眼,晨曦微露時,他的心中已有計較。在錢若水醒來前,他已經出了營帳,喚來蕭騰和謝洲。等到錢若水起身出來,蕭長信已經奉詔而來。
他麵帶倦意,看到兒子平安,似是鬆了一口氣,“這小子沒給娘娘添麻煩吧?”
錢若水搖頭,“蕭騰這回立了大功,等回了宮再論功行賞,這小子比你強。”
“蒙娘娘誇讚了。”蕭長信深深一揖,“上皇,娘娘,京城局勢未明,皇上被困宮中,幾位輔政大臣都不得入宮,末將失職,請上皇責罰。”
“蕭長信,傳朕密旨,召集京中各府影衛,今夜出城見朕。”
蕭長信跪地領旨。
可當天夜裏,出現在杜恪辰麵前的影衛寥寥可數,都是一些五官以下官員府中埋伏的暗樁。
“其他人呢?”杜恪辰似乎早已料到有今日,“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