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大坑
北境軍報傳來,又找到數名驍將衛的屍首,因春日漸暖,屍體已經腐爛,能從他們隨身的護甲後麵刻著的名字認出身份來,兵部著手向犧牲的將士家屬發放慰問金,草擬的單子遞到禦前,平安卻沒有批。
“若是現下就批下去,世人就會知道北境發生的事情,父皇生死未卜的消息也會傳開,怕是會引起朝堂震動。還是暫且壓下,待北境戰事結束,再行處理。若是北境收複失地,自不會虧待他們,上皇榮歸,也不會忘記曾與他生死與共的兄弟。”平安望向座下的幾位輔政,“朕不知道先時陣亡將士的撫恤金是如何發放的,但從今日起,戰事不結束,陣亡的通知絕不對外公布。這是為了避免引起民心不穩,也是為了讓前線的將士能更專注地投入戰事。”
褚傳良卻不這麽認為,雖然以前都是等戰事結束再提撫恤與獎懲,但他在戶部那裏吃了悶虧,一心想要重樹威望,撫恤的銀兩也是要從戶部那裏出的,他就等著平安這裏禦筆一批,就能找戶部的晦氣,一樣一樣地查實,讓戶部不敢再小瞧了他兵部。
他仗著是鎮西軍出身,又與上皇出生入死,軍功卓著,平安斷然不會拒他於千裏。
“陛下,念及有些將士出身寒末,家中一心盼著他們每月的那點俸祿過活,這筆撫恤金對他們而言,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戰事未結束之前,月俸照發,絕不會苛刻他們的家人。”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戶部不給了。戶部以戰事緊張,軍費不夠為由,拒絕為陣亡的將士發放俸祿。人已經死了,報到兵部,兵部整理過後轉到戶部,要求支付撫恤金,所以戶部有權不再發放俸祿。
平安讓人去宣崔嚴生,崔嚴生還在政事堂,立刻重整衣冠,上殿晉見。
他看到褚傳良在殿中,當即明白過來,和煦一笑,大禮之後,站至褚傳良身側。
“崔卿,朕宣你來,想必你也知道來意。”平安沒想給崔嚴生開口的機會,“前線陣亡的將士,俸祿照發,撫恤金等戰事結束後,由主帥擬表,按軍功發放撫恤金。眼下,戰事焦灼,主帥未歸,你我遠在千裏之外,豈能妄斷邊關戰事。”
崔嚴生豈有不從之理,“臣也是這麽與褚尚書說的,可褚尚書一意孤行,臣也是照章辦事,還請陛下恕臣辦事不力。”
崔嚴生的從善如流,讓褚傳良顯得無所適從。就像錢若水所言,朝堂之上沒有所謂的生死同袍,為了各自的利益,他們可以置前線將士的生死於不顧。
“褚卿,你還有其他事情嗎?”平安拍板定案,“春天已至,夏日也不遠了,北境氣候幹燥,水源不多,要做好前方將士的防暑工作,避免出現大規模的疫病。”
但凡是死亡率高發的地方,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疫病,尤其是在酷熱的炎夏,加上慕容擎的叛軍,統共有三十萬的人在北境殊死搏殺,每天都會有傷亡,發生疫病的機率就會加大。
褚傳良不再多言,他沒有崔嚴生隨機應變的能力,也不及他大殿之上的從善如流。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像他們這些人,隨時都可以推翻自己的堅持。
“褚大人。”崔嚴生從身後叫住他,“這種事情,你我之間好商量,怎麽敢勞煩陛下。這種小事都要呈到禦前,那陛下就不用睡覺了。”
這是在提醒他,不要仗著自己是功臣,能直達天聽,就能隨意指栽。
“崔大人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褚某自愧不如。”
崔嚴生麵容帶笑,“褚大人此言差矣,崔某隻是照章辦事,就算是到了禦前,崔某的原則是不會變的。方才,陛下也說了,撫恤金暫且不發,那麽俸祿自然是照發的。之前,褚大人執意要發放撫恤金,撫恤金與俸祿不可兼得,就算是浴血奮戰的士兵,也不是沒有底限。大魏有大魏的法度,褚大人出身軍旅,更憐惜陣亡的將士,想為他們多謀些福利,也是無可厚非的。可若是此次開了先例,日後大魏的百萬雄獅將如何管理,身為兵部尚書的褚大人,難道沒有一個定論嗎?”
崔嚴生句句在理,拿了大魏的法度,褚傳良很想說法度之外不外乎人情,可他身居高位,已然沒有資格說出這句話。如他所言,今日開了這個先河,日後這個尺度就很難把握,長此以往,必然生亂。可他與崔嚴生商討此事時,他並不是這麽說的,戶部連這筆撫恤金都不想出,他才會如此憤怒地告到禦前。
現下,他以大魏的法度說事,甚至還暗諷他這個兵部尚書不稱職,褚傳良自認不是他的對手。
他拱手告辭,不再與崔嚴生做口舌之爭,上了停在宮外的馬車,揚長而去。
錢若水在含元殿聽說勤政殿的爭論,一笑而過。戶部是實權部門,錢忠英主事時,風頭堪比吏部,隻是各自職權不同,但顧征這個吏部尚書也當得極是艱難,每次朝會都是一番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顧征偶爾會與她提起當日之事,言語中對錢忠英頗多讚譽,若非當日有他一番相爭,也不會有顧征今日的權傾朝野。他從錢忠英身上獲益良多,感慨他不能再出仕為官,一個承恩公的爵位限製了一個良臣,委實可惜。
錢若水曾與父親提起過,錢忠英笑言:“幸虧臣隻是承恩公了,否則顧征也不會踏進錢府,和臣成為莫逆之交。”
錢若水讓謝洲去接錢忠英進宮,她自北境犒軍回來,還未曾見過父親,錢忠英也沒有入宮的意思,她隻好讓人去請。
錢忠英入宮,已是黃昏。他在府中練字,家老不敢打擾,謝洲是太皇近衛,深知承恩公得罪不起,便老老實實地候著。
“父親想必聽說北境的事情吧!”錢若水開門見山,“上皇在北境失蹤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朝野。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國中尚無與平安爭位的另一人。”
錢忠英靜靜聽完,“娘娘這次倒是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沒有留在北境與上皇共同進退,知道要回京。”
“守住天下,才能等他回來。”
“那麽娘娘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錢若水便把戶部與兵部的爭端說,“父親覺得崔嚴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在軍糧裏摻了陳米,是想嫁禍兵部,還是另有所圖?”
“崔嚴生的母親是祁雄的女兒,祁雄是他的親外祖。”錢忠英和平安說的一樣,被記得的總是一個人的家世背景。
“崔家當年並沒有受到影響,仍舊是一等的門楣。”
錢忠英說:“話雖如此,可祁氏畢竟還在世,多多少少都會對崔嚴生有所影響。崔嚴生至孝,想為外祖報仇,也是說得過去的。”
“臣子對君上複仇,這難道是想謀反不成?”
“有時候並不見得是謀反,隻要上皇死了,天下大亂,對他何嚐不是一種快慰。”
“可就算是如此,崔家也免不了罪,對他對家族而言,都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除非……”錢若水笑了起來,“除非他手上有可以承繼大統的人選。但依本宮看來,似乎沒有這樣的人出現。”
“確實是如此,除了平安之外,唯一可以承繼之人就是如意了。可大魏沒有女主當正的先例,且如意與平安一母同胞,年紀尚幼,不堪重托。”錢忠英說:“依臣看來,他不過是想壓褚尚書一頭。如今朝堂上,上皇的嫡係與世族還有寒門士族之間,頗多矛盾衝突。世族不願被寒門搶走本屬於他們的官位、爵位,但二者之間又很難化敵為友,寒門士族便極力拉攏上皇的嫡係,也就是出身於鎮西軍中的這些高階將領。畢竟這些將領大部分都是寒門出身,與他們頗有幾分同仇敵愾的意味。所以,世族想要打壓寒門和上皇嫡係,就要從官位高的入手。管易、樓解言還有簡颯是輔政大臣,位高權重,崔嚴生想從他們入手,那就是自不量力,所以他選擇了褚傳良。在六部尚書,上皇近臣,又是出身寒末,二種身份他都有,且褚傳良此人武人性情,爽快仗義,可朝堂之事又豈是與人稱兄道弟,就能一一化解。這當中的坑,都是為他這樣的人挖的。娘娘還是要提醒他,少與人結怨。而北境陳米一事,娘娘就當不知道,讓褚大人仔細查驗每一批的軍糧,不能因為戶部事事周全而有所鬆懈。”
有錢忠英這番話,錢若水也就放心了,“本宮現下隻盼上皇才盡早歸來,所有的紛爭便可迎刃而解。還好老杜家子嗣稀薄,否則本宮可要發愁了。”
錢忠英沉思了許久,突然道:“當年成王離京時,帶了一子一女,可他後來出現時,這兩個孩子都沒有出現。他自己說過,孩子死在海上了,可先帝派了祁雄保護他們,他們根本就沒有出海,如何會死在海上?”
“依父親的意思,這兩個孩子還活著?”錢若水眉頭深鎖,深感大事不妙,有一些事情正在逐漸脫離她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