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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帝王的素養

  平安的衣袍上都是被如意的小爪子印上去的楊梅漬,襯得他那張端肅臉,多了幾分煙火氣。


  他掃了一圈坐在案下的輔政大臣,他們都在等待著,可能在他們的心中並沒有期待他能說出什麽樣的驚天之語,不過就是像平日考校功課,況且他的功課一向很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不會說出荒誕之語。倒是錢若水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她平日很少過問朝政,少有的幾次都是因為太皇太後的亂政。


  如意不老實地亂動,試圖從她母親的懷抱掙脫。錢若水隻得把她放回平安的身邊,夏天衣薄,圓滾滾的身影就像球一樣滾進平安的懷裏,衝著他咯咯直笑。


  平安扶著她,不叫她淘氣摔了下去。


  然後,他道:“春秋之世,晉國屠岸賈欲殺趙盾,韓厥說,妄誅謂之亂。何謂妄誅?不經律法而一言濫殺也。”


  殿內靜了下來,管易正在翻奏章的手收回,抬眸望向主位。那個孩子還抱著妹妹,妹妹仍是在啃楊梅,楊梅汁滴了他一身。他渾然不覺,也不喝止,妹妹麵不改色地吃著,衝投來目光的管易大笑一聲,打破了殿內的安靜。


  平安把妹妹扶正,讓她踩著自己的腿立起來,“何為妄殺?不報國君而擅自殺戮亂政,不依法度而以私刑複仇。妄殺之風盛行,於朝堂而言是無可阻擋的兵變政變之風,以密謀舉事殺戳政敵的方式,以實現所謂的政治主張清除阻力,都是屬於妄殺。太皇太後試圖軟禁朕與母後,除之而後快,此前又派人前往金鏞城刺殺父皇,這二者皆是。而在市井民間,私鬥成風,不經律法而快意恩仇的社會風習,亦是妄殺。而種種誅如此類的行為,若是不加遏製,則會亂政叢生,呈現出動蕩不安的大魏天下。父皇畢生之心願,是天下呈平,百姓安居樂業,而實現這一願意的前提,則是法製的森嚴。”


  錢若水嘴角上揚,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方才母後說了,朕也看過了,奏章上雖然都是彈劾柳家,但沒有一樁能定柳家死罪,不能因柳絮間接害死了母後的庶妹,而隨意處死。如此作為,不遵律法,難以立威不說,還會遭人非議,日後恐會遭奸人利用。而父皇走前,並不以太皇太後亂政一案定罪,也是為了維護皇家的體麵。若是在這個時候以這些尚未查實的罪名,殺了柳氏一門,隻怕就有違父皇的初衷,也讓天下看低了母後。”


  “如今各涉案之家都是相互廝咬,以保全自身。不如就借個由頭,把在朝為官者都降格使用或是外放出去,近幾年內都不叫他們回京,也算是有所懲誡。至於柳家,族中隻有柳生言一人可堪大任,可年事已高,聽聞近日纏綿病榻,已不大好了。其他人等都不足為懼,就算讓他們出了府門,又能有什麽作為,不過就是多生些事端罷了,如柳絮這般狂傲風流之輩,就讓他繼續逍遙下去,以為朕忌憚他們柳家,他自然還是以前的模樣,總有一日會做下彌天大罪,到時候再發落也不遲。”


  如意聽著耳邊平安的言語,十分不耐煩地一掌捂住他的臉,吖吖直嚷嚷,楊梅已經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平安輕拍她的背,把她放在榻上,她擰了眉頭,伸長小胖手,“抱抱,抱抱……”


  平安隻得再把她抱起來。


  被她這一打斷,幾位輔政都回過神來,相視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都含笑看著錢若水,似乎在等她拍板定案。


  “看本宮做什麽?沒聽到皇上說的嗎。”錢若水把如意接了過來,“這孩子一身髒,本宮帶她去更衣。”


  說完這句話就走了,把勤政殿留給平安和四位輔政大臣。


  及至掌燈時分,四位輔政大臣才走出禦書房,彼此交談著,臉上一片欣慰之色。


  錢若水帶著如意在殿前學走路,給她找了一張長凳扶著,可她走了幾步就死活不肯再走,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她,小嘴輕噘。錢若水不理會,也不去抱她,站在長凳的終點等她。


  簡颯落在三人的後頭,朝她走了過來。


  “簡太傅。”錢若水知他有話要說。


  簡颯行禮問安,“娘娘是否覺得十分欣慰。”


  他指的是平安,一個七歲的孩子能說出如此識大體的話,不得不說是多年細心栽培的結果。不是簡颯這兩年的教導,而是幼時打下的根基。俗話說三歲看大,若沒有錢若水幼時的悉心調教,讓平安比別的孩子更早地學會獨立思考,怕是他說不出今日這番話。即便是受蔣方言傳身教的蔣琦,今日在堂下聽著,也露出幾分敬畏來。先時他對平安的態度極是不屑,但他沒有表示出現,隻是沒有臣子對君主的那份拳拳之心。想必今日之後,他定會改變自己的態度。


  錢若水笑道:“這本就是帝王應該具備的素養,沒有寬廣的心胸,如何能平衡朝堂的各種利益關係。皇上不像他父皇,有軍功在身,手握重兵,皆盡臣服,朝政之上無人與之抗衡,所以不需要費盡心思平衡各方。而皇上注定是一個守成之君,他能做的就是權衡利弊,為他所用。他今日不殺柳家,不處置一眾涉案人員,這是施恩,不要求所有人都能感激涕零,但隻要十中有二,就是他的手段了得。而壞人讓本宮這個母後做了,所謂恩威並重,不過就是如此。”


  “可臣怕矯枉過正。”簡颯也說出自己的隱憂,“陛下能有這般思量不是壞處,怕隻能過於專注權衡而方,而失了本心。”


  “他還小,太傅慢慢教。”錢若水終於走過去,牽起如意的走,往前帶了幾步,如意十分不情願地邁開小胖腿,“如意這孩子放在陛下身邊,能讓他不失去童心,也讓他有時間停下來歇一歇,而不被朝堂的陰謀陽謀占據。”


  簡颯不得不說:“其實太後可以垂簾聽政,讓陛下專心於學業,晚幾年親政方是正道。”


  宮中四處都掌了燈,夕陽壓在天邊,紅雲翻卷,須臾已被一片灰暗代替。


  錢若水抱起如意,“大魏出了一個太皇太後,不需要再來一個太後垂簾,本宮也不想做她柳氏第二,要做就做錢氏第一。”


  她總是這樣清傲無雙。


  簡颯露出難得的笑容,“你是天下第一不帶孩子的母親,竟是讓兒子帶著妹妹上朝。”


  “平安未來的倚仗也隻有這個妹妹,如意不能當溫室裏的花朵,她是大魏的公主,卻沒有當公主的命。”錢若水對孩子總是采取危機教育,讓他們時刻警醒。


  簡颯沒有再言,又施了一禮,出宮去了。


  晚膳是母子三人一起用的。


  錢若水不用給平安布菜,而平安反倒要喂如意,如意手裏拿了平安幼時用的木劍,胡亂揮舞,被錢若水一個眼神喝止了,她委屈地向兄長求助。


  平安無奈,“母後不要一直凶如意,她還是孩子。”


  “你不能一直慣著她,慣出毛病了,以後怎麽嫁得出去。”


  “那母後自己帶好了。”平安將她一軍,“朕也還是孩子,隻會這樣帶孩子。”


  錢若水斷然拒絕,“母後還要賺銀子呢,沒時間照顧她。”


  平安也不強求,知道她賺的銀子都用來購置糧草輜重送至北境,“母後今日對我的決定,似乎沒有異意,這不符合母後一慣的行事。”


  錢若水問:“那我該如何?堅持要殺了柳絮嗎?如你所說,柳絮這樣的人渣,早晚會有自己玩死自己,我又何須找那個晦氣,給自己添堵。”


  “其實我不殺柳絮,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平安說:“蔣鬆的次女嫁給柳絮這件事,你可還記得?”


  錢若水當然記得,她一直覺得蔣家的女人命都不太好,所托非人。當然,蔣鬆這個次女她是完全不同情的,明知道柳絮是什麽樣的人,還把女兒嫁過去,這就是蔣鬆的錯。


  “蔣鬆的長女算起來是我的舅媽,名媒正娶的妻室,沒有和離,也不是被休,這層關係是不會斷的。”平安停了一下,“蔣鬆會把女兒嫁給柳家,有一半是在與母後置氣,想著要壓母後和雲氏一頭,可他賭錯了,好在他知道如何自保,沒有卷入這件事情當中。所以不殺柳絮,是給蔣鬆一個人情,不叫他的女兒再次守寡。”


  錢若水靜靜聽著。


  “馮琰也娶了蔣家女,而父皇依舊對蔣青彥委以重任,不是因為信任,而因為蔣青彥在南境已經有了根基,不是下他軍權的時候,但同時也要防著他和馮琰聯手,蔣青彥自己把兒子送進宮,就是這個道理。可這並不代表蔣家對咱們沒有怨言,把嫡長子送進宮,次子又帶到南境,還被母後塞了好幾個女人。所以,不能再給蔣鬆有借口發難,給蔣家埋下仇恨的種子。目下,朝中的一切還是以北境戰事為大前提,不給父皇添亂,方為上策。”


  雖說平安以穩為主,極力維持朝堂表麵的平和,但北境首戰的失利卻是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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