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接受

  錢忠英在書房烤著火盆看書,錢若殊坐在木馬凳上前後晃動,就在錢忠英的手邊,偶爾還發出一兩聲的嗚咽聲,之所以說是嗚咽,是因為他還不太會說話,隻會說簡單的單字,爹這麽複雜的發音他至今還沒有學會。崔氏在內宅忙碌,錢忠英老來得子,便經常把孩子帶在身邊,每日給他讀上幾頁書,提前熏陶也是不錯的教養。他以前也是這麽帶錢若水的,因為雲氏生下她之後便一直纏綿病榻,身體時好時壞,又要兼顧雲氏


  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兒子,興許是早就不抱希望,錢忠英對這個孩子的關注遠遠沒有對錢若水的疼愛更深,或許應該說錢氏一族的榮辱皆係於女兒一身,日後的福祉全都要仰仗她。但她如今已經是太後,平安已順利登基,沒有兄弟奪嫡的困擾,也沒有朝臣奪權的擔憂,可錢忠英的心頭始終煩亂,一直擔心會有大事發生。


  家老來報小姐回府的消息,錢忠英抱了兒子去迎,俯身要行禮,被杜恪辰一把扶住,“嶽丈大人不必多禮,老是被人叫太上皇,我其實是很困擾的,這曆朝曆代哪有像我如此正值英年的上皇。”


  錢忠英也不跟他客套,起身,讓家老把兒子換回內宅,“上皇請。”


  杜恪辰抬腿邁出一步,突然對錢若水說:“佛兒不是一直說想為如意尋找合適的奶娘,想問問崔夫人的意見。”


  錢若水何嚐不知道他這是想支開她,“父親先和他聊幾句,我去去便回。”


  錢忠英進了書房,目送錢若水的離開,這才閉了房門,往火盆裏加了銀炭。


  杜恪辰隨意坐了下去,攤著手烤火,“坐吧,我這次來是有事和嶽丈大人商議。”


  錢忠英麵無波瀾,曲膝一坐,“上皇特地前來,想必是讓老朽不再起複,不再上朝為官。”


  杜恪辰嘴角微揚,“嶽丈大人料事如神,委實是叫人慚愧。”


  這事也不難推斷,杜恪辰回朝已有數日,自太廟祭天禮之後,太皇太後一黨處於被軟禁的狀態,朝事井然有序,當中不乏杜恪辰對各要職的補缺,全都是顧征和簡颯等人在操持,勤政殿的燈火數日不滅,可錢忠英一直沒有接到有關他的任職詔書,也就是說他已經被棄用。如今平安的輔政班底有管易、簡颯、顧征和樓解言,再加上兵部的褚傳良,文武兼備,已足以應付朝堂上的一切變故。


  杜恪辰自七年前奪權登基,一直以扶持寒門士族來平衡朝中勢力,而太皇太後這次的政變,絕大部分借助的名門望族的勢力,才能將杜恪辰一舉拉下王座。當然,這當中不乏有杜恪辰的順水推舟,以引出幕後的陳少嚴。可從這件事情上也看出了,大世族的影響力足以摧毀王朝的統治。是以,杜恪辰這次重歸,雖說並沒有對涉及的世族有所動作,但已經能很明顯地看出來,他已決心削弱世家的勢力。朝中除了管易和顧征出身望族,其他的人除了簡颯之外都是出身微寒,毫無根基,也沒有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


  “臣能明白上皇的苦衷,如今賦閑在家養兒教子,也是十分愜意。”錢忠英倒是淡然,既是在意料之中,也沒有什麽可憤恨難平,一身才學並非一定要在朝堂之上才能有所作為。


  “我會讓平安下旨,封你為承恩公。”開了這個先河,日後皇後的娘家就參照此例。外戚專權例來為君王所忌憚,尤其是這一次,柳家確實太過放肆,妄自托大,但也給了杜恪辰一個極佳的機會,削弱世家。


  錢忠英沒有什麽不同意的,這對錢府已經是最大的榮耀,錢氏人丁稀薄,下一代也沒有出色的子侄,正好可以安心教子。


  “還有一件事情。”杜恪辰將近期的軍報遞上前,這份軍報是直呈於他,並沒有讓平安過目,平安的猜測大體不差,但還是沒有讓他知曉實情,“我準備親征北境。”


  錢忠英快速翻看,麵色焦慮不安,“沒想到陳少嚴在慕容部身上砸了不少的銀子,照軍報上的看,慕容部組建的鐵軍不容小覷,他們本就是遊牧民族,如今的輕騎兵更是作風彪悍,另一隻鮮卑部族已經無人招架,退至祁連山以北。”


  “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杜恪辰身體前傾,手指落在軍報的最後一部分,“你看這裏,在西北,匈奴部也蠢蠢欲動,有情報顯示匈奴部與鮮卑慕容部已經聯手,一旦北境戰事重燃,匈奴也會趁勢襲擊西北。”


  “自上皇平定四野已是十載有餘,各部族也從戰爭的陰霾中走了出來,休養生息,厲兵秣馬,野心昭昭。十載後卷土重來,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這些遊牧民族的生存條件太差,想要入主中原腹地,衣食無憂,也不是過錯。”錢忠英的眼光從來和旁人不同,戰爭是難免的,朝代的更迭也是曆史的一部分,大魏朝不可能長盛不衰,月尚有陰晴圓缺,更何況王朝一代代的繼任者參差不齊,並非人人都如杜恪辰這般驍勇善戰,武能平定四方,文能安邦定國。


  “是以與慕容部的這一戰勢不可擋,而我欲披掛,迎頭痛擊,讓匈奴部不敢貿然進犯。”


  “有上皇披掛固然可以穩定軍心,可是我大魏軍隊已有數年未戰,一旦戰事再起,卻不知還能如上皇當年一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是錢忠英的隱憂,刀是真磨越利,可再鋒利的刀一旦長久未用,也會有生鏽的時候。


  杜恪辰自然不會盲目樂觀,以為自己親手調教的鎮西軍還是那隻無堅不摧的軍隊。自他登基以來,已經在三年之間陸續讓一部分年事已高的將士解甲歸田,留下的那一部分精銳在經過十數載之後,有些也已經不付壯年,而新生代的將士沒有經曆過戰爭的殘酷。


  “這也是我一定要親征的另一個原因。”杜恪辰歎道:“四海呈平的局麵在我的手中怕是很難實現,我把這個希望寄托在平安身上,但在此之前,我必須為他打造出一隻新的鐵軍,能保大魏未來五十年不再有大的動蕩。”


  昔年他避居西北,不僅僅是因為形勢所迫,另一方麵是因為戰事虛耗國力太多,民不聊生。而在他執政的這些年,著力於改善百姓生活,已經初見成效,但太皇太後橫征暴殮的行徑,讓百姓重又回到水深火熱。但這並不是大問題,隻要廢止那些詔令,盛世指日可期。


  “既然如此,上皇還有什麽顧慮嗎?”錢忠英明知故問,“是太後嗎?”


  杜恪辰被看穿後有些不好意思,“我與佛兒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而我這一走又不是何年何月才能回來。依她的性情,定然會隨我親征,但是平安還小,如意也離不開娘親,將她留在朝中一來可以成為平安的倚仗,二來她的身體也負荷不了長途跋涉。”


  “上皇此番前來,是想讓臣說服太後?”


  杜恪辰搖頭,“我會與佛兒說這件事,隻是戰爭上生死難料,若是我不幸陣亡,我想請嶽丈大人時常開導她,而一旦我不在了,朝堂勢必會有一番動蕩,也請嶽丈大人諸多費心。”


  錢忠英啞然。


  杜恪辰驚覺自己太過嚴肅,哂然一笑,“這也隻是假設,防患於未然。”


  從錢府出去,錢若水帶杜恪辰去了一趟清和坊,這裏原先是給小商販騰出來的商坊,後來被陳少嚴買了去,把小商販趕出去,大肆買賣商鋪,哄炒地價。去歲,霍青遙借機以低價買了回去,如今又是小商販聚集,熱鬧非凡。


  “所以說這是雲氏的產業?”杜恪辰走在清和坊熙攘的人潮中,感受著屬於市井的那份繁華與自在。


  錢若水驕傲地笑了,“這本來不是雲家的,是有人拿這個當人情,收買人心,如今成了雲家的也不辱沒我當初設立的初心,就當是為雲氏積德吧。”


  “陳少嚴這個人,我不會留他。”


  “自然是留不得的。他掀起這麽大的風浪,沒理由旁人代他受過,想想大魏三成的世家因他而受連累,一是自己怕野心膨脹,二來若是沒有人提供這樣的機會,也不會鋌而走險。這樣的人,不殺不足以謝天下。”


  “但是母後……”


  錢若水截住他的話,“她不能殺,我明白。就算她有天大的錯,她始終是你的母親。她可以無情,但你不可以無義,也不能不孝。你要為萬民作表率,也要給平安一個好的示範,親情永遠重於權利,天家並非無父子,隻要父子齊心,一心為了天下黎民蒼生,而不是爭權奪利。”


  “你能明白是最好的。”


  “那麽,你是不是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錢若水已經忍了很久,“你和父親在書房談了大半日,是否已經有了結論?”


  杜恪辰也沒有再瞞下去的必要,“我……”


  “你要親征!”錢若水搶先說出來,“我不會反對,而且你不想讓我跟著去,我明白這是最好的安排,也接受這樣的安排,你不必有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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