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下:天家無父子
顧征睨他,“那臣是繼續說還是……”
如意越哭越大聲,簡直有毀天滅地之勢,把前一刻劍拔弩張的氣氛哭得煙消雲散。大家都好奇地看著杜恪辰臂彎裏的繈褓,脖子伸得老長,想知道那如雷的哭聲是來自多大的嬰兒,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是誰的。
杜恪辰統統視而不見,對顧征和簡颯道:“能先把如意喂飽嗎?這孩子肚子一餓就哭,吃不飽也哭,好愁人。你們都別跪了,去把乳娘找來,剩下的事情朕來收尾。”
太皇太後臉色蒼白,杜恪辰的出現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外。陳少嚴說已經殺了他,一場大火連龐統和王讚這樣一等一的高手都未能幸免。陳少嚴也犧牲了數名精銳,但得到了最好的結果。可他怎麽可能還活著?完好無損,還帶著一個孩子……
她倏地望向陳少嚴,陳少嚴那張俊美陰沉的臉上也是毫無表情,眸中寒光畢露,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對杜恪辰怎麽樣,退一步說,他就算是敢,也沒有把握能殺了這個曆經沙場征戰的男人。
跪在地上但求一死的朝臣們紛紛起身,順帶拍掉袍裾的塵土,一臉雲淡風輕的表情,似乎方才發現的事情和他們無關,而這樣的求死隻是刻意而之的表情,讓太皇太後氣憤難當。
乳娘很快被帶來。從如意哭第一聲的時候,王讚已經去找了。如意被帶下去喂奶,杜恪辰動了動酸疼的胳膊,把銀槍交給龐統,抬步走向太皇太後來時坐的肩輿,一屁股坐了下去,身影歪著。
“方才說到哪了?”他問顧征。
顧征對他的坐姿微微蹙眉,還是回答道:“方才說到臣有太皇太後殺害太上皇您的證據。”
杜恪辰托著腮一直點頭,“沒錯,是說到這裏了。不過太上皇我還活著,是不是說明太皇太後就沒有殺朕的意圖呢?”他轉向柳生言,“柳大人,這件事你怎麽看?”
被點了名的柳生言從人群中走出來,深深一揖,“依臣看,顧大人純屬是汙蔑,離間太皇太後和太上皇的母子感情,狼子野心,其罪當誅。”
這就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能把不利的局麵須臾扭轉,並很快占據有利的優勢。
“顧卿,你怎麽看?”
問題又回到顧征的身上,顧征笑著答道:“臣覺得,太上皇平安出現,不代表沒事發生,柳大人這麽急著撇清一切,難道不是作賊心虛的表現嗎?太上皇,您是當事人,這事就不用再問為臣了,為臣不想和柳大人做口舌之爭。”
顧征不屑,縮了縮脖子退回去,又說了一句:“祭天大典的時辰快到了,太上皇能否速戰速決,這天看著快要下雪了。”
杜恪辰輕嗤,正了正身形,麵容微凜,斂去所有的戲謔之色,“母後,朕真的這麽不招您的喜歡,非要除掉朕嗎?還是說這江山社稷,比您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還要重要?不招您喜歡這件事也不是朕能決定的,朕是您生的,您把朕生成這樣,朕也沒法改變。可就算您再不喜歡朕,有必要對朕趕盡殺絕嗎?您要朕退位讓賢,下罪己詔,朕照做了。您要朕在金鏞城,朕也去了。您要朕回來,朕也回來了。您還有什麽不滿意的,盡管說出來,朕做到您滿意就是了,何必做下這等罪孽,等您百年後連十八層地獄都不收您。”
“太上皇在說什麽,哀家一句話都不明白。”太皇太後隻有裝傻充愣,“哀家派了陳尚書去接太上皇,可陳尚書向哀家稟告,說是太上皇住的客棧突然起火,你在大火中喪生,哀家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莫名。如今你平安無事,哀家甚感欣慰。”
有了替罪羔羊,太皇太後毫無猶豫地把髒水潑給陳少嚴。說簡單一點,陳少嚴就是墊背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下的,她隻需要撇清,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可以保全自己。畢竟她是太皇太後,她是太上皇的母親,是皇上的親祖母。難道一切被拆穿後,杜恪辰還敢親手下旨殺了自己的母親嗎?就算他敢,朝臣們也會攔著。
杜恪辰認真地看著她,“依母後的意思,所有的事情都是陳少嚴做下的?”
太皇太後沉默。
“陳少嚴。”杜恪辰點名,“你自己說。”
陳少嚴商賈出身,巧舌如簧,攻於心計,可到了這個時刻,他不能把這件事情都推到太皇太後身上,因為說了也不會有任何的結果。說到底,人家是母子,關起門來好說話,而他雖得了太皇太後之命,可口說無憑,他就算是想為自己脫罪,也絕無可能。
“臣有罪。”陳少嚴撲通跪地,“所有的事情都是臣自作主張,與太皇太後毫無關係。臣乃是廢帝之妻祁氏的異父兄長,因祁氏慘死,臣懷恨於心,處心積慮想要置太上皇和太後於死地,故而蒙騙太皇太後,讓她以為臣忠心為國。”
杜恪辰神情莫辯,輕撫著下頜,“所以說,你是來報仇的?”
陳少嚴道:“臣罪該萬死。”
“那麽朕想知道,你是如何一躍坐上戶部尚書的位置?你是對天下有功,還是為社稷出力?你一介白身,轉身就成了朝中二品大員,執掌國之錢銀。”杜恪辰想了一下,又把顧征叫出來,“顧卿,你說說。”
顧征被凍得直發抖,被杜恪辰又提溜出來,臉上十分不悅,“臣也不知道,旨意是中書門下核準的。”
簡颯也不能繼續旁觀了,“這事和臣沒關係,是蕭大人一手起草的。”
杜恪辰揮揮手,“這件先不議。先把陳少嚴押入天牢,聽候發落。至於朕的母後,龐統聽令,送太皇太後回素馨宮。太皇太後要為朕祈福誦經,無關人等不得出入素馨宮打擾太皇太後清修。”
“可這件事還沒有結論。”簡颯對如此草率地了結十分不滿,“太上皇還是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出來,也好叫大家都明白個中曲直。”
杜恪辰說:“這件不急,時辰已到,還是先祭天吧。”
他明白,有些事情不是現下就能解決的,還是等回宮再從長計憶,不能繼續在太廟前爭執下去,叫天下人看了笑話。
今日之事,本是不該他出麵,由顧征繼續發難,逼出太皇太後的實話,也就能蓋棺定論。之後,他再出現,讓太皇太後死心,這一出鬧劇也就算拉下大幕。
可偏偏如意餓哭了,他提前出現,沒能讓太皇太後方寸大亂,承認自己做下的罪行。
他隻能說,還好如意哭了,讓他提前現身,否則叫天下人看到母子相殘的畫麵,對大魏朝堂失去信心,離天下大亂隻怕也不遠了。
自古以來,每個王朝都以孝治天下。雖說天家無父子,可母子之間從不曾有過如此慘烈的相爭。不管怎麽說,到最後,就算真的能定下太皇太後的罪,難道他真的能下旨殺她不成。
祭天大禮如期舉行,杜恪辰換了朝服,還未到午時,大雪紛揚,今冬第一場雪如約而至。
照往年的慣例,大禮過後,天子賜冬衣,百官各自回府祭祀。今年卻比較特殊,杜恪辰分發完冬衣,百官無人離開,連柳生言都站在太廟前,不敢挪動半步。
“你們不回去,朕也不會留你們用午膳的!”杜恪辰淡淡地掃過柳生言身後的官員,殺意陡生,“這麽多人,牢飯也要煮不少,可惜朕不想讓你們吃白食。你們各自回府吧,要是敢出京城半步,立刻血濺當場。不要以為朕會忘了你們的臉,這一路出宮門的時候,你們是如何做的,朕都看在眼裏。老管,你都記下來沒有?”
管易罷了官,沒有官職,隻能站在遠處觀望,被杜恪辰這一點,立刻走了出來,“各府已經有鎮西軍把守著,出不了岔子。”
“幹得漂亮。”杜恪辰又上了肩輿,“擺駕,回宮。”
進了熟悉的宮門,杜恪辰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他寧願遠離也不願回來,可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殊死之戰,他若是不回來,隻能是身首異處,或是過著一輩子被追殺的日子。天家無父子,母子亦是如此。
“太後呢?”杜恪辰進宮後,第一句話便是問錢若水。
龐統滿頭大汗,“回上皇,太後和皇上都不見了。”
杜恪辰揪住他的衣襟,“你再說一遍。”
“太後和皇上,還有蕭長信,都不見了。”龐統明明看著蕭長信同錢若水和平安一起回宮,以為有蕭長信在,絕對不會有人傷及他二人的性命。
“找,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這時,被派出去送信的秋蟬正好回宮,被龐統一把逮住,“娘娘呢?”
秋蟬也是一頭霧水,“奴婢出去送信的時候,娘娘和皇上還在,蕭將軍也在。他們正在商量如何出宮,追回詔書的事情。”
“什麽詔書?”
秋蟬見是杜恪辰回來,行過大禮,方道:“太皇太後下了旨意,割幽州十四城予鮮卑慕容部。”
杜恪辰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割十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