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生產
杜恪辰眼下沒有心思理會柳太後和陳少嚴的這些齷齪,他的整個身心都放在錢若水身上。深秋過後下了一場大雪,宣告金鏞城的冬季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景德宮裏早就起了暖爐,可錢若水還是手腳冰冷,臉色蒼白。還有半個月,她就該臨盆了,可不管她吃進去多少,吃了多少補品,就是不見她身上長肉,還比平日瘦了許多。
杜恪辰的擔憂已是無須多言,終日守著她,寸步不離,生怕她提前發動,或是磕著碰著,有個好歹,總之是沒有讓錢若水離開他的視線之內。
施薑葳也搬到偏殿來住,另外還請了穩婆一道候著。而一個月前,陳豫照已至金鏞城,同施薑葳會診之後,眉頭再也沒有舒展過。
“你們都不要成天在我眼前晃悠。”錢若水忍不住抱怨起來,“施先生都說了,也不是一定會死,你們這副樣子,倒像是在陪我走完最後的路。”
杜恪辰皺眉,“又說不吉利的話。”
“你們倒是做點喜慶的事情,我這快生了,你又得了一兒半女,自平安之後,就再無所出,你也該高興才是。”錢若水睨他,“你不妨想想,曆朝曆代以來,可曾有過太後產子的記載?如今我也算是開了先河,可以名垂青史了。”
杜恪辰哭笑不得,哪還有人會為這樣的事情歡呼雀躍,不得不提醒她,“那也要等你風光還朝,史官才會有詳細的記錄。”
錢若水想想也是,“施先生和阿照都在這裏,不可能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你也不要這般擔心,無論是生是死,都是一種造化。你我相識一場,已是緣份,能相伴至此,已是前世修來的福份。我若是真的命不久矣,你也當開開心心,不要苦著個臉,連皺紋也生出不少來。”
“你生平安的時候,我沒陪著你,覺得少了些什麽,這一胎我是無論如何都要陪著你的,你說什麽都沒有用。”杜恪辰找了合適的理由,就是不離開她,也不想給她造成壓力。
錢若水癟癟嘴,“那你也沒有必要大半夜不睡覺,一直守著我。我這還沒動靜,你就這般勞心勞力,等我哪天發動了,你怎麽會有精神呢?”
杜恪辰一時語塞,“我……”
施薑葳和陳豫照坐在不遠處弈棋,雖是神色如常,可若是錢若水上前觀棋,定會生出不好的聯想,那一盤棋局,與初學者並無二致。
唯有小九比往日安靜,也不去撩撥龐統。她是表裏如一的性子,心裏有事就藏不住。到底是年紀小,還未修練到家,沒有施薑葳和陳豫照的故作鎮定。
錢若水倚在榻上,拿了本書翻看,其實書上的字她一字個都沒看進去,隻是為了讓杜恪辰安心,可她知道她的平靜對他沒用。生死懸於一線,連她自己都沒有底。
又是一日過去,施薑葳和陳豫照相攜走出殿外,一日大雪,積雪已被清掃幹淨,簷前屋瓦盡是一片霜色,抬眼望去,滿城縞素。
二人都沒有休息的意思,在台階前佇立半晌,眉眼凝重。
“你有幾分把握?”陳豫照到底是心裏沒底。錢若水從懷孕之初由他診治之外,他再沒有給她把過脈。一來是怕關心則亂,二來是真的對她的病情沒有把握。直至上個月,他自恩師處歸來,才敢入金鏞城,向錢若水請安問脈,可到底也是沒有好的辦法。
“老夫聽聞你在鄒先生處住了許久,可是探討過病情?”施薑葳望向遠方,“既是從鄒先生處來,便知眼前的情況,你又何必多此一問。”
陳豫照握了握拳,“先生可知這般行事甚是凶險,根本就沒有治愈的可能,還會傷及家主的性命。”
“若是她沒有身孕,這毒也不會被逼出來,奈何我提醒得太晚,才釀成這等禍事。生下與否,都會危及她的性命,還不如放手一搏,或許會有生還的可能。”
“那麽先生已有解決之道?”
“不曾。”施薑葳擰緊了眉,“你也診過脈了,當知她腹中有兩個胎兒,一個已經讓老夫難以招架,更何況是兩個。之前想過不要孩子,保全母體,可一個好解決,兩個就很難。”
陳豫照道:“確實如此,你沒有解毒,是怕把毒性引到胎兒身上,一屍兩命,可現下卻是三條人命了。”
“這三條人命是無法全部保全,還是會有取舍。”施薑葳收回目光,“解藥早就配好,可卻不能下手。數月來,老夫隻能施針壓住毒性,可兩個胎兒瘋狂地汲取母體的養份,已經快把娘娘掏空了。若是產後血崩,這解藥也是喂不下去的。”
“解藥的藥性太猛,產後虛滯之人即便能服下,也活不了幾日。”
“那你有何良策?”
陳豫照搖頭,“這幾日給家主診脈,腹中胎兒一強一弱,可能生出來也活不了。”
“到時候場麵可能會很混亂。”施薑葳頗有些無奈,可這是他種的因,不能不盡力去周全。
“與產婆通過氣沒?”
施薑葳搖頭,“請產婆是為了讓上皇安心,其次是讓小九學會如何接生,到時候小九會在裏麵幫襯,等孩子出來之後,由小九接手,然後開始解毒。”
畢竟施薑葳和陳豫照都是男子,不宜在產房之內,須等孩子出來後,他們才能入內。而小九卻不用,她是最合適的人選。
整個景德宮都在等待錢若水臨盆之際,京裏傳來了消息,這次是崔氏送來的密函。崔氏也就是錢忠英的繼室,她曾是杜恪辰放在錢府的眼線,後來被錢忠英收了房,又誕下一子,方被抬為正室。錢忠英此舉也是為了表示自己的磊落忠誠,與君王之間再也沒有嫌隙。
杜恪辰不再瞞著錢若水,這份密函也就到了她的手中,打開一看,眸光狠狠一窒,雙手微抖,“好歹毒的心思。”
原以為是京中日常,杜恪辰也沒有事先查看,聽到錢若水一言,他忙接過信函,迅速瀏覽,竟也一時無語,眉宇蹙得更緊。
“她想逼我出來。”錢若水冷笑,“可是找不到我,她就拿遙遙開刀,因為她知道她動不了錢家,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著,她若是動了,就會被天下恥笑,言官也不會任她如此作為。可遙遙不一樣,遙遙是兄長妾室,蔣氏才是兄長的遺孀,由蔣氏提出這件事來,遙遙和管易的麵子都不會好看,更何況她還想以此除掉遙遙,這是想霸占我雲氏商社的意思嗎?真可謂是一石二鳥……”
“可是遙遙不會承認這個孩子就是雲家的,若是如此蔣氏才是嫡母,而她不過是妾室,嫡母有權把孩子帶走。是以,她與管易私通的罪名,也就難以洗清。”杜恪辰沒想到柳太後竟心狠至此,連一個新生的嬰孩都不放過。這一樁樁事情都讓他心寒,無法為她開脫。他並沒有奢望過柳太後能帶領大魏走向盛世華彩,可也不是如此齷齪歹毒。這才數月的光景,杜恪辰已是對她失望透頂。
這不僅是在逼迫錢若水,同樣也是在給他施壓。管易是他生平摯交,他又豈能看著他身陷困境,而坐以待斃。
“你有何打算?”錢若水問。
杜恪辰卻道:“老管會有法子解決,不用我操心。你放心吧,雲氏的家業不會有人敢動。”
“她連鮮卑慕容都敢勾結,大魏的天下她說賣就賣,她還有什麽事情不敢的!”錢若水震怒,她沒有杜恪辰樂觀,柳太後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立她為太後是無奈之舉,定不會讓她有回京的機會,奪走雲家的產業那隻是時間問題。那是雲氏族人百餘年的積累,又如何能落入這等歹毒之人的手中。
杜恪辰輕拍她的手,“你且放寬心,若是我沒有半點準備,又怎麽會離開京城,讓出皇位。”
錢若水抽出手,“那是我雲家唯一的承繼者!”
“佛兒,你相信我。”
“我……”突然腹中一陣抽痛,錢若水臉色頓白,蜷著身子痛得無法言語。
杜恪辰大驚失色,大聲疾呼,施薑葳和陳豫照從偏殿衝了過來,急忙吩咐去喚小九和產婆,錢若水這是要生產了。
杜恪辰被請了出去,殿門緊閉,他隻能聽到錢若水撕心裂肺的叫聲傳來,那般痛徹心扉的撕吼,讓他方寸大亂。還記得初見她時,她被柳太後罰跪,烈日當頭她也不吭一聲,最後昏倒在地。後來,她被刺客追殺,後背中刀,她淋著雨苦撐回城,他竟沒有發現她重傷在身。
他當然知道生孩子的陣痛比起那些事情來,不可相提並論。可他分明聽到她的哭聲和漸漸微弱地吼叫,讓他的心墜入無底的深淵。
他沒有遲疑地衝進產房,入目就是一地沾了血的棉絮,滿屋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她側過頭,看了他最後一眼,手臂陡然一鬆,昏死過去。
“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