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不得相見

  錢若水的案前放著一碗剛熬好的藥,藥味很濃,因為連日來吃藥如同吃飯一般頻繁,她已經對這個味道深惡痛絕。可她不能不喝,捏著自己的鼻子,一口喝下去,沒有經過舌頭,直接到達喉嚨,但濃烈的苦味還是充斥她的全部味蕾。


  何風出去後,她默默地看著那碗熱氣氤氳的藥湯,直至藥已漸涼,氣若遊絲地冒著幾縷熱氣。


  杜恪辰握緊拳頭伸到她麵前,她不解地抬起頭,“是什麽東西?”


  他又把拳頭往前送了送。


  她遲疑著把手掌平鋪,置於他的拳下。


  那是一個青花小瓷瓶。


  錢若水對這個瓷瓶不會陌生,小九總是拿它裝糖丸,聽說糖丸是施家的一個姨娘用數種藥材提煉的,她出門時隻帶了一瓶,精貴得很。小九又小氣得很,每次看她喝得難受,才肯給她一粒。原本秦仲卿也給錢若水備了好些酸梅之類的蜜餞,可她懷這胎並不愛吃酸,看到酸的東西就惡吐,糖漬的東西她又嫌口感不夠好。


  她自幼就是享受慣的人,過得十分精致,從不曾讓自己受到委屈。可偏偏小九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於是這糖丸也就成了稀缺資源,限量供應。


  “你偷的?”錢若水失笑。


  杜恪辰忙不迭地點頭,似在邀功。


  “小九知道嗎?”錢若水問他。


  杜恪辰聳了聳肩。


  “你竟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東西?”錢若水豎起大拇指,“你厲害。”


  杜恪辰驕傲地揚起下頜,醜陋的臉上神采飛揚。


  錢若水有一瞬間的恍惚,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可明明是不一樣的人,沒有半分相似之處,除了高大的身形,他們之間沒有共同點。


  她搖搖頭,把心中古怪的想法壓下,歸咎於思念過重。


  正當她垂眸平撫思緒之時,小九闖了進來。進門後,她狠狠地瞪了杜恪辰一眼,可也隻是一眼,把小嘴一撇,一句話都不說。


  錢若水隻當不知,親切地問道:“小九這是怎麽了?又被龐統拒絕了嗎?”


  一提到龐統,小九便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蔫了下去。


  成功地轉移小九的注意力,錢若水轉過頭朝阿五狡黠地笑了起來,吐了吐舌頭,像是做錯事的小孩。杜恪辰看著她明媚的笑容,不禁出了神。明明就在身邊,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不得相見,隻能用另一種方式守著她。這或許也是另一種幸福,總比相見時相互無言。過盡千帆,他卻是如何害怕麵對她。不是虧欠,不是愧疚,而是總是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能專心致誌。當他身居九重宮闕,卻還是擺脫不了受人左右的命運。這個皇位就算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讓他始終不得安然。


  拿回他應該的東西,是遇到她之前,他不曾變過的目標。他為大魏出生入死,理應成為天下的主宰,而是避居邊關。為了數年來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忍下所有的無奈。可是六年來,鎮西軍全軍將士食不裹腹,連禦寒的冬衣都沒有,好兒郎當戰死沙場,而不是被餓死在守衛的城下。他必須回來,拿回他應得的一切。


  事實上,他在離開時,已經有了全盤的計劃,京中各處都有他的眼線,與杜恪凡在涼州遍布細作一樣,他同樣以自己的手段控製著京城的局勢。他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無心於王位,但杜恪凡始終不相信他的淡泊明誌。於是,他把錢若水送到他麵前。


  遇見是命定的緣份,他沒有拒絕,雖然持懷疑的態度,但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承擔所有的後果,隻要她的心中是有他的。


  愛了,就是愛了,沒有後悔的餘地,也沒有再一次的選擇。可就算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愛上她。


  但後來很多事情,都脫離了最初的預期。


  他沒有辦法去改變這些事情,隻能選擇放手,等著她回來。可等待的時間太長,他不想繼續等下去。他明知道可能時機不對,可還是執意把她帶回去。沒有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即便有滔天的權勢,也抵不過她一個笑容的真實。


  他先前說過,想和錢若水在西北廝守一生,是真的願意為她放棄這大好河山。或許當初他再堅持一些,就不會是今日的局麵。


  一個月後,是雲氏先祖雲逍的祭日,在百餘年前的這日,血流成河,五百多人死於太祖之手,從此雲氏族人走上了艱難的複仇之路。然而,複仇終究太難,雲氏族人隻剩逃離的孤兒寡婦,且生活艱難。為了生存下去,他們不得不隱姓埋名,棄武從商,積蓄力量。可一代又一代傳承下去,他們已然遠離大魏的政治中心,仇恨也在皇位的更迭中慢慢變成了遺憾,最後支持他們的力量是為了雲氏的正名,重新冠以雲姓,堂堂正正地活在陽光下,不再受太祖遺命的束縛。


  然而,最後達成目的時,卻沒有預期的喜悅。雲氏族人走出出雲山莊,開始新的生活,不再有這百餘年來的和睦相處。如今的出雲山莊,人去樓空,儼然一副蕭瑟之相,唯有不斷累積的財富,證明著他們仍舊在為雲氏奔波忙碌。


  “家主,是否要發出雲令召集族人返莊?”秦仲卿負責祭祖事務已數十年,從未有一年如此冷清,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著手。


  錢若水搖頭,“不必了,該回來的都會回來。你按以往的做法,不用縮減,一應祭祀事宜都和以往一樣,莊內各處也要打掃幹淨,床褥都換成新的,開窗換氣。”


  秦仲卿略微遲疑,還是應下了。


  “還有,遙遙已經在路上了。她剛出月子,你多撥幾個人給她,小心伺候著。”


  霍青遙才是新一任的家主,她才是主持祭祀大典之人,而錢若水雖然還代行家主之責,可她有孕在身,並不適合操勞。她並不知道外麵已經改換了天地,而柳太後也正派人在洛陽四周尋找她的蹤跡,但是出雲山莊是一個極其隱蔽的存在,並不容易找到。


  孕期四個月的時候,錢若水開始嗜睡。旁人是孕初期會有的症狀,她如今才開始顯現,隻是不再吐了,飯量增大,每日無辣不歡,逼得小九也跟著小嘴紅腫,精致的臉蛋冒起疙瘩,氣得她給自己偷偷配了清心解毒丸,時而還給龐統的飯裏也加幾顆。


  這件事被杜恪辰看到了,十分唾棄她對自己得力幹將的騷擾,明確地告訴她:“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知道啊!”小九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給他點清心丸吃吃,這樣他看到我就不會上火,看到別的女子也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杜恪辰想一巴掌拍死她,“你怎麽能如此狠毒,要是吃出個好歹,龐家斷後,老子一定……”


  “一定什麽?把我賜給他嗎?”小九兩眼放光,“真的嗎?那就快點吧!”


  杜恪辰剜了她一眼,“你就別想了!”


  “小九,你在和誰說話呢!”這時,屋外傳來錢若水的聲音。午飯過後,許久沒見小九端藥來,她散步消食便尋到小九的院落。


  小九打了一個機靈,心道:慘了!

  杜恪辰立刻屏住呼吸,隱於陰影之中,讓小九上前應付。


  小九一副英勇就義的視死如歸,大步邁出門去,換了一張諂媚的笑容,“竟是被姐姐發現了,姐姐可別說出去。”


  錢若水狐疑地望向被她帶上的門,“這是怎麽了?”


  “小九向來愛穿男裝,總不能一張口就是這尖細的嗓音,所以我方才正在練嗓子呢。”小九為自己找的借口暗自鬆了口氣,還好平時有穿男裝的習慣,否則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自圓其說。


  錢若水也沒有在意,“其實你換了男裝,也還是看得出是個丫頭的,不過就是掩耳盜鈴罷了。我來找你,一是因為看不到午後的那碗藥,雖然排斥,可還是要吃的。二是呢……”她壓低聲音,“施先生配製的藥丸可好了?這也該對外宣稱,我的蠱毒已解,胎兒發育正常。”


  小九朝屋中偷偷望了一眼,希望杜恪辰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姐姐,這才一個月,你就如此迫不及待,隻怕不太妥當。不要說我不信了,就是龐統、王讚他們也是不會信的,更不用說消息傳回京中。這要怪就隻能怪我老爹,沒事研究這害人的蠱。”小九和她的相處中,也不怕和她直說,是受了杜恪辰之命才到的洛陽,而她的病情之嚴重也已經向杜恪辰交了底,不可能先前說得那般嚴重,不過一個來月的光景便已經安然無恙。


  “不行,我等不了。”錢若水說:“再過半月就是祭祀,遙遙會回來,我必須讓她看看健康的我,經由她的嘴傳回京城,可信度也會更高。況且,我還有別的計劃,都必須讓我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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