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攤牌

  杜恪辰並沒有直奔素馨宮去找柳太後要人。眼下天色已晚,他公然闖宮要人,那便是主動挑事。太後之前已經明確地表示過,因大典在即,皇後萬事纏身,這才把平安接過去。這個理由沒有任何可指栽的地方,他就算是想把平安帶出來,這個時辰過去,始終是欠缺妥當的。


  他回到勤政殿時,王讚已經回來,列了一張清單放在他的書案前,參與人數之多,是他始料未及的。可他也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並無太多的表情變化。


  “去把管易和簡颯召進宮來。就說朕酒醒了,找不到人接著喝,把他倆叫進來陪酒。”杜恪辰說完,又道:“你還是去含元殿守著。”


  王讚垂眸立著,久久沒有離去。


  “還有話要說?”他問。


  “娘娘那邊,可能並不需要末將。”王讚考慮著措辭,“反倒是陛下,今夜的禁中怕是隻有末將和幾位鎮西軍舊部仍視陛下為君上,一旦發生衝突,勢單力薄,還是讓末將留下吧。”


  杜恪辰不禁啞然失笑,“你讓朕想起當年佛兒臨盆時獨闖禁中的事情。那時候也如今日這般,毫無勝算,援軍未到,一入禁中,全是廢帝的人馬,朕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可朕還是闖進來,因為她是朕的妻,朕發誓要護她一世周全。但最後解朕之圍的人是她,替朕背負罵名的人還是她,還有雲家的死士。”


  這是多年來,杜恪辰未嚐麵對的一件秘辛。當年夏辭西依靠這些死士,助他出南境,解在他宮中之圍,但他登基後,錢若水便離他而去。他不願對夏辭西深究死士的因緣,而夏辭西也沒再動用過這些人。因為心懷對錢若水的愛,他不曾因此而質問夏辭西。


  而今夏辭西死了,雲家的目的浮出水麵,錢若水回到他身邊,他就當以前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他也沒有見過那些所謂的死士。


  他不得不承認,當年若是夏辭西不是一心輔佐他登基,那一日問鼎九重宮闕之人,就該是夏辭西。


  他不是忌憚雲家所擁有的秘密力量,而是死士的力量太過強大,讓錢若水有了可以倚仗的資本。這是她的立身之本,他也有兼顧不到的地方,可以為她所用亦是值得慶幸。但錢若水因此不再需要他,即便是麵臨大的變故,她依舊可以遊刃有餘。


  離開他三年,她有冉續鞍前馬後,誓死相隨,保她免於流離。朝堂上但有紛爭,自有簡颯挺身而出,為她仗義直言,平息眾怒。杜恪辰早已對這種境況感到厭煩,每每有事發生,他永遠是不被需要的那一個。


  如今依舊是一樣的局麵,她依舊強大到不需要他。若非他從暗道潛入含元殿,她似乎也沒有向他傳遞消息的意思。杜恪辰相信,以她的能力,想要告訴他宮中生變,再是簡單不過了。


  可是她沒有。


  從王讚的敘述中,柳太後到含元殿是今日早朝時分。今已深夜,她竟是沒有給他蛛絲螞跡的信息。


  “你且去守著……”杜恪辰頓了一下,“守著平安。”


  王讚眼神複雜地看向年輕的帝王,俯身行禮,與龐統交換了一個眼神,當即轉身,再無二話。


  “龐統,你是不是覺得朕很沒用,連自己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杜恪辰又拿起地上的酒壇,仰頭抿了一口,“她連酒量都比朕好。”


  很無奈,卻有著難以抑製的驕傲。她那般清傲張狂不就是他一直憧憬的美好,可他隻願她的眼中隻有自己,再無旁人。而他會是她唯一的選擇,不會像從前那樣,隻會遠離。


  可經曆過世事變遷,不變的依然是她。


  龐統隻能安慰道:“娘娘也是怕陛下費神,陛下日理萬機,諸事繁忙。她是六宮之主,出了事情不可能第一時間向你求助。她也是體恤陛下辛勞,而不是不想向陛下求助。”


  杜恪辰輕歎,“初到涼州時,她麵對諸多困境,甚至是命懸一線,都不輕易向朕示弱,她就這般要強獨立的人。回想過往,朕也是十分後悔,當日若是朕不因過往而遷怒於她,和她好好相處,那些曾經的猜忌就不會存在。”


  說話間,管易和簡颯睡眼惺忪地走進來,一身紫色朝服,腰佩金魚袋,彰顯二人位極人臣的顯赫。這身打扮進出宮禁,就算是今夜的羽林衛,也沒有人敢對他們加以阻攔。


  “喝酒這種事情,還是找老蕭和老褚來得實用一些。”管易也愛酒,那是在涼州的時候,回京之後,他需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近來由於霍青遙有孕在身對氣味極是敏感,他更是不敢沾染異味。


  “想必是陛下有事想讓臣等代勞吧?”簡颯已經察覺到異樣,“莫非是明日的大典?”


  管易睜大眼睛,“還真有人敢?”


  杜恪辰勾唇,“難道你以為朕這深更半夜的,是找你喝酒敘舊?”


  管易聳了聳肩,一掃先前混沌睡意,“是臣失職。”


  “如今不是追究誰失職的問題,而是解決問題。”杜恪辰朝龐統使了個眼色,龐統上前簡單地把事情向中書門下二位掌事者陳述了一遍,省略掉陛下沿暗道潛入含元殿的過程。


  管易聽罷,俊目瞪大,“柳太後?”


  他沒有想過,柳太後也會有這等魄力,“柳家也不像是家底殷實之家,雖說是太後的母家,可先帝在世時,並未對柳家有過封賞,柳大人也是靠自己的才學和資曆坐上尚書令的位置,想要收買這諸多的羽林衛和朝臣,看來柳家是下了血本。”


  “可是太後她想做什麽?”這才是簡颯關注的重點,“隻是不讓娘娘坐上皇後之位嗎?這個籌碼也下得太大了。控製羽林衛,已有逼宮之勢,若是放任下去,這……”


  簡颯不敢說下去,畢竟是杜恪辰的生母,她萬萬不可能對自己的兒子下手。更何況,杜恪辰並非是軟弱無能的君主。他征戰四方,平定天下,立下不世之功,手起刀落之間,無數的人命歸於黃土。執政四年間,大魏已從廢帝時的奄奄一息恢複過來,已有了中興之勢。


  管易沉默,蹙起眉陷入沉思。他和簡颯有一樣的疑惑,杜恪辰已為天下之主,她母憑子貴,又還有什麽理由非要與錢若水爭個你死我活。就算是沒有錢若水,還會有其他的女子,這後宮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每一個人背後就代表她們各自的家族,家族榮耀是世家女子與生俱來的教養,這一點同樣是世家出身的柳太後亦是未能幸免。可管易並不覺得柳家敢於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而柳家的子弟之中也沒有人能問鼎九五之人。


  “朕隻是想提前知會你們,或許朝堂會有動蕩,你們會麵臨十分嚴峻的局麵,將會有一部分的世家和朝臣與朕為敵,而你們想保住在朝中的位置,隻能做一件事。”杜恪辰笑了,笑容淒冷涼薄,“隨波逐流。”


  “但這對老管會有些許難度。你追隨朕多年,若是另投他主,一定很難讓人相信。子初是太子少傅,輔佐太子是他應盡之職,不會有人為難於他。記住一點,不可逞強,不必擔憂,朕自有打算,不必因為一時之失而耿耿於懷。人生難免起伏,有得必有失,失去的總有一日能拿回來。”


  這一夜,勤政殿燈火通明。簡颯和管易雖猜不透杜恪辰要做的事情,可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二人照著杜恪辰的吩咐,飲酒作樂,似乎是在提前慶祝即將到來的立後大典。而杜恪辰卻在寢殿睡了一覺,養足精神,和以往每一次大戰之前一樣,以最佳的狀態去麵對每一場戰爭。


  五更天,宮人們已在各宮忙碌,掐滅燃了一夜的燈火,天已露白,霞光穿過層層霧靄,蓄勢待發,可以預見今日是一個難得的豔陽天。


  杜恪辰洗漱更衣,帝王袞冕委地,十二章紋彰繁複而又精致,那是天子獨一無二的標誌。他的眸底清明,黑眸淩厲,挺拔的身影飽含鐵血之氣,沒有因為久居高堂而減損分毫。


  “陛下,還請三思。”龐統跪地,“切不可以身涉險。”


  “朕若不去,她就會對佛兒不利。佛兒固然有自保的能力,可她的手再不能沾染鮮血。朕說過會保她一世周全,並不是說說而已。”杜恪辰扶他起身,“記住了,什麽也不要做,一定要保護她全身而退。”


  素馨宮。


  柳太後已經梳洗完畢,慢條斯理地吃著熬爛的燕窩粥。


  杜恪辰進來的時候,她並未抬頭,“皇上起得真早。”


  “參見母後,朕是來接平安的。”杜恪辰直言來意,開門見山。


  “今日是錢氏的大日子,平安沒人照看,還是留在哀家的宮裏比較妥當。”


  杜恪辰在她對麵坐下,“朕留下來,讓平安離開,母後意下如何?”


  柳太後一點也不意外被杜恪辰識破,“你以為你進了素馨宮,還能再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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