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你還要動誰?
一夜春雨紛紛。
推窗而出,灑落一室濕潤霧氣,案上黃宣也仿佛被浸潤,依稀看到筆畫暈開的痕跡。風吹樹搖,雨落成狂,須臾間又歸於平淡。庭院花開正盛,一壁紫藤葳蕤,隔著霧氣望去,竟似仙境般虛幻飄渺。
簡颯收回思緒,拾了書案奏折揣進袖中,正欲整束衣袖,一雙白皙豐潤的手臂自身後繞過,為他整理衣襟,束好腰帶,繞至他身前係上金魚袋,托了官帽含笑看他。
“郡主。”簡颯微微蹙眉,提醒她:“今日有大朝。”
華清郡主斂起笑意,“笙哥兒也該啟蒙,言姐兒昨日學會喊爹,可你早出晚歸,應該早忘了他們的長相吧!”
簡颯的眉頭蹙得更緊,“等下了朝,我會讓家老去國子監尋一儒生來府中任教,笙兒平日就在外院吧。至於言兒,你便帶在身邊教養,女兒家由著她玩鬧便是,也不必拘著她,更不要縱容。”
“你看都不看一眼?”華清臉色倏變,“你有空教旁人的孩子,卻無暇調教自己的兒子,有你這麽當爹的嗎?”
簡颯心中有事,見她又開始蠻不講理,無心撫慰,隻道:“我若一味在府中教自己的兒子,又何必如此奔波勞碌?伴君如伴虎,不得行差踏錯一步,我教的那是當朝太子,明日君上。且笙兒隻是啟蒙,以後的功課我會抽空考校,你又何必如此小題大作。”
“我不要你當這個太子太傅。”華清紅了眼眶,“我不願你再與她有瓜葛。”
“她是皇後,是君,而我是臣,君臣有別。”
“那你辭官退隱!”
“郡主!”簡颯微惱,猛吸一口氣,掙脫她的懷抱,“時辰不早了,我還要早朝。”
“你這是趕著替她洗脫罪名嗎?”華清扯住他的官袍,尊貴的絳紫彰顯著他這些年來的努力,“自從三年前你自涼州回來,你便一心一意地往上爬,別人以為你為簡家門庭增添榮光,可你不過是為了能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如今你得償所願,卻還為她鞍前馬後奔走忙碌,可她根本就不信任你,你又何須勞心勞力?”
簡颯將袍袖從她手中一點一點地扯出,“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而我所做皆是為光耀門楣,能成為與郡主您匹配的夫婿。”
“你就不能置身事外?”
簡颯回身看她,眸光凜冽,“郡主,簡某雖然卑劣無恥,但還知道為人臣子的本分。郡主百般阻撓,是否聽聞些什麽?”
華清心虛地移開目光,“我隻是不想你聽她擺布罷了。”
“嶽丈與柳家向來走得近,聽到了什麽也不足為奇,但是我希望隻是走得近而已,而不是走到一起。”簡颯眸光微寒,“你好自為之。”
華清憤憤地望著他的背影,神情落寞。機關算盡,還是抵不過她。昨夜三更,敲響簡府大門送來書信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人。她已貴為皇後,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卻還是不肯放過簡颯。
這一日的大朝,簡侍中與京兆尹石鬆嚴當朝爭得麵紅耳赤。向來溫和如簡颯,待人從不曾說過重話,即便是立場不同,他也不會言辭犀利,可到底忘了他曾舌戰群儒,一戰揚名。
近日朝中皆為建康城火患四起而流言蜚蜚,均把矛頭指向錢若水。可世人似乎忘了,京城重地,有京兆尹坐陣,發生這麽多起火災,最該擔起責任的必然是京兆尹石鬆嚴。而石鬆嚴卻置身事外,一副事不關己的悠然自得。
於是,簡颯在大朝會上具本參了石鬆嚴,惹得石鬆嚴當堂跳腳,急欲撇清幹係。
石家也是世家大族,不過石鬆嚴這一支是旁係,因嫡係無子嗣承繼,才讓他當了家主,而他有一個姑母是杜恪辰祖父的嬪妃,說起來還高出他一輩。又兼有庶女入了後宮,更是坐穩京兆尹的位置,氣焰正盛,根本不把簡颯放在眼裏。
可簡颯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他手中的證據雖無法證明石鬆嚴故意縱火行凶,但玩忽職守,還是夠了。
“這是連著五日的火患清單,其中有一處離京兆尹府僅隔了一條街。”簡颯拋出京城的坊圖,“不知京兆尹大人如何解釋這件事情?”
石鬆嚴看也不看,“那日府中有喜,薄飲幾杯,並不知外間發生何事。”
“據我所知,石大人酒量驚人,千盞不倒。”
“年紀大了,不勝酒力。”石鬆嚴眼中有一絲竊喜,但到底是多年為官,很快就掩飾過去,“偌大的京城,也不能嚴防死守,總歸是有防範不及時的時候。”
“依石大人的意思,在明知京城火患四起的情況下,您仍是貪杯醉酒,以至無法及時召集宿衛、牙門二軍,組織力量撲滅火患?”這才是簡颯最致命的地方,攻其不備,“在其位而不謀其政,此罪一也。推卸責任,貽誤戰機,此罪二也。臣啟陛下,因京兆尹玩忽職守,未能防患於未然,使得京城火患四起,謠言四起,民心不穩,動搖我大魏國之根本。”
“簡颯,你敢血口噴人,老子出仕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石鬆嚴怒了,“你竟然定老子的罪。”
“朝堂之上口出惡言,無視君上,此其罪三也。”簡颯語氣清淡,帶著一擊即中的喜悅,挑釁地看著他,“簡某不才,官居門下侍中,並太子少傅,正二品。”
京兆尹,正四品。簡颯一句話已經挑明一切,石鬆嚴想倚老賣老,可他在簡颯的年紀還沒有他今日的成就,又有何資本與他當庭對質,甚至出口狂言。從始至終,簡颯才以品級壓人,已經足以說明他成竹在胸,不必以權壓力。且今日朝堂,君上為尊,難道石鬆嚴還想與君上比資曆不成。
含元殿很快就傳來朝堂的消息,錢若水聽罷一笑,“子初還是和從前一樣,連羞辱人都是這般理直氣壯。”
“簡侍中確實是辯才絕綸。”秋蟬忙道:“娘娘和簡侍中是認識的?”
錢若水並不避諱,“本宮與他自幼相識,他是我爹的入室弟子。你還沒說陛下最後怎樣了?”
“朕還沒下朝,消息就傳到你這了?”門外傳來杜恪辰的聲音,他袞冕未褪,一臉倦色。
秋蟬福身退下,不敢再說。
錢若水迎上前,“我隻聽說前朝很是熱鬧,就讓秋蟬去打聽了。”
原本就是大朝,所言之事皆不是機要。
“簡子初並不是愛管閑事的人,近日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你出頭,一改他在涼州處處與你為難的態度,不免叫朕想歪了。”杜恪辰又怎會不知今日之事有錢若水的授意,可她已然查出此事與石鬆嚴脫不了幹係,便該與他細說究竟,而不是借著簡颯的口,逼得他不得不處置石鬆嚴。
錢若水幫他去了冕冠,“興許是他良心發現,覺得不能再得罪我這個皇後,否則的話,簡家的門庭又該光潔如鏡。而且他本就是我爹的學生,為我仗義直言,也是無可厚非。”
“你是想告訴朕,你們青梅竹馬?”杜恪辰語氣泛酸,摟了她的腰貼近身前,狠狠地咬住她的唇,“以後有什麽事,你應該先與朕商議。”
錢若水躲開他的攻擊,“這話你應該與子初說,我一個後宮婦人,能知道什麽,不過是被人誣陷罷了。如今連有人為我喊冤,都不行嗎?”
“你明知朕不是這個意思?”
錢若水迅速轉移話題,“如今正好趁此機會,換了京兆尹,給石家敲個警鍾。”
杜恪辰不會在她麵前承認,簡颯這個舉動正中下懷,可簡颯確是良臣,隻是他待錢若水與眾不同,他又不能不用。
“我還聽說,石鬆嚴的四子娶了蕭賢妃的遠房表妹,可有此事啊?”錢若水漫不經心地提起,“這世家也會娶白身,這還真是從未聽說。”
這件事杜恪辰確實不清楚,朝臣間的喜喪嫁娶委實太多,他又如何會知道誰家添丁誰家喪妻。
“我也是聽秋蟬說的,說是石鬆嚴的四子是個癡兒,前些日子才成的親,很是熱鬧。宮裏好多人都在說,蕭賢妃為此還與石貴人大打出手,說他們家是強娶豪奪。”
“你倒是知道不少。”杜恪辰自然不會相信她隻是偶爾得知。
錢若水又道:“這後宮才多大,想知道什麽還不容易,再說我這個皇後最近挺清閑的,都被我罰禁足了,可她們還有膽子打架,真是不可小覷啊!不過,我又接著罰了她們。”
“你倒是不嫌事小。”杜恪辰換了燕居服,舒服地躺在美人榻上,朝她揮揮手,“你告訴朕,石鬆嚴之後,你還要動誰?”
錢若水無辜地眨眼睛,“你說什麽啊?”
“先是京兆尹,接下來應該是國子太學了吧?”杜恪辰沒有忘記正陽門前太學生仍舊長跪不起,“太學之後呢?是禮部還是太常?亦或者是朕的羽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