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守歲

  柳太後病了,病得很突然,胸口發悶,喘不上氣來。杜恪辰剛見完朝臣,柳嬤嬤就來稟告。錢若水聽罷之後,麵容依舊,笑意不改。柳太後撐到今日才病,也委實沉得住氣。


  杜恪辰登基後,自然是奉她為太後,就算二人曾經有過嫌隙,畢竟是母子。且當年杜恪辰因被廢帝抄家,在涼州的柳太後也未能幸免,被涼州刺史押解進京,一路上吃了許多的苦,被朝臣們奉為典範。


  柳太後年事已高,有些病痛是難免的,可這一次病得十分蹊蹺,太醫們均是束手無策。柳嬤嬤這才道出多年前的隱情,因廢帝奪位,為了防止今上自涼州發兵,在柳太後身上下了蠱毒,借此牽製今上。雖然多年前的蠱毒已清,但畢竟留下了後遺症,時常會胸口發悶,頭痛難忍,躺上數天之後會有緩解,但太後年數漸長,對於這些傷痛也有些難以忍受。


  是以,柳太後為今上做出的這番犧牲,被言官們大肆宣揚,當為天下母愛之典範。


  錢若水在含元殿聽罷,微微一揚眉,“太後這些年倒是有些長進了,知道什麽是人言可畏。”


  秋蟬是早年錢忠英送進宮的眼線,錢若水回宮後便把她調進含元殿,一來有了自己人,才不致於無人可用,二來秋蟬為人機靈,在宮中多年,能最快得到各宮的情報。這對錢若水而言,是十分需要的。


  “奴婢聽說,這些都是蕭賢妃給太後出的主意。”


  “蕭朗元和鎮西舊部鬧翻了,他唯一能爭取的就是太後和太後的母家。有太後這尊大佛,他自然能占有一席之地,但是想把蕭雲卿捧上後位,他這是癡人說夢。就算如今太後聲望日高,已有壓我一頭之勢,可陛下與她雖是母子,可嫌隙早生。”錢若水也不忙著去素馨宮侍疾,她之前一直沒有去請安,如今在太後病中卻殷勤走動,這不是把話柄往外送,平白讓人有了數落她的由頭。


  “那娘娘說要怎麽辦?”這好不容易才把錢若水為今上犧牲奉獻的形象樹立起來,卻被柳太後給壓了下去。


  錢若水眸光微動,“你吩咐下去,就說太後體弱,不宜喧嘩,今年的年夜飯取消,各宮各自守歲,為太後祈福。”


  “可如此一來,皇上必要留在太後宮中守歲。”這是錢若水新立的第一年,若是杜恪辰不能與皇後一道過年,這怕是要讓說閑話。看太後這架式,也不能與錢若水和平共處,自然是不會讓她進素馨宮的。


  “他留在素馨宮倒是無妨,隻要太後想要今上見的人,都不會出現,那就好了。”錢若水還不明白柳太後的心思,她無非就是想讓蕭雲卿和高敏能在杜恪辰跟前露個臉,若是因此有寵,就是她的倚仗。


  可柳太後委實是不夠了解他的兒子,這麽多年了,她就算以前不了解,杜恪辰登基之後,她也該看得清楚了,卻還要做這些畫蛇添足之事。


  以往杜恪辰在厲王府中,可以與母親勢如水火,不相往來,可在宮裏卻是不能夠的。柳太後就算不曾為他做出過犧牲,她總歸還是今上的生母,若是落得不孝之名,那些禦史言官的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給淹了。而且,杜恪辰是弑兄奪位,已是有悖倫常,若是再與母親生份,隻怕朝臣們又有了新的借口抹黑他。


  說到底,杜恪辰這個帝位雖說是名正言順地奪回,可畢竟過程過於凶殘,連弑二兄已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汙點,已經不能再有失誤。


  於是,杜恪辰便在素馨宮留到第二日的天亮。因是除夕,宗廟祭拜事宜都需要他的出現。他一夜未眠,連片刻休息的時辰都沒有,便穿著笨重的朝服,裏三層外三層,雖然沒有甲衣的重量,但穿上一整日也是讓他累得臉色微白。


  從太廟回來,錢若水立刻見縫插針給他送了準備好的點心,杜恪辰無奈地衝她一笑,掩於袖中的手緊緊地握住她。


  “快些吃吧,到了素馨宮,隻怕太後還是不醒,你又不能用膳。”錢若水趁著他更衣的空檔進來,早已做好被朝臣數落的準備,橫豎她這個奸妃之名是摘不幹淨了,索性也就任由他去。她在意的永遠隻有一個杜恪辰,就算那個人是他的母親,也沒有資格折磨他。


  杜恪辰拿了一小塊的糖餅,大小正好可以一口吃下,他心中微暖,知道這是錢若水為了便於他最快進食特地準備的,對她的歉意更深,“今晚可能不能陪你和平安守歲了。”


  “一家人就該在一起守歲,你放心去吧,人不在一起,心也是在一起的。”錢若水替他整理衣襟。


  “可母後這般……”杜恪辰怎麽不了解自己的母親,這場病究竟是因何而起,他心中是再明白不過了。


  錢若水截住他的話,“她愛折騰的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由她高興吧。”


  杜恪辰歎了一口氣,接著走來祭祀的程序,便又去了素馨宮。


  柳太後仍是未醒,麵色慘白地躺在榻上,唇色比他離開時又白了幾分,殿中的熏香也換了,比之前濃烈,空氣中雜夾著一絲奇怪的味道。


  “誰來過?”杜恪辰問。


  柳嬤嬤道:“先前太醫來過,陛下去了太廟,太後有些不大好,奴婢便請了太醫。太醫開了新的方子,奴婢方喂太後喝下。”


  杜恪辰揮手示意她離開,重又坐在柳太後的榻前,往火盆裏新添了數塊木炭,畢剝聲聲,火勢正盛。


  “今兒是除夕,母後是想一直躺在榻上不成?”杜恪辰沒有看她,伸長手烤火,“母後想要這個年不好過,盡管和兒子說一聲,兒子一定讓六宮連絲竹聲都沒有,更不必說鮮豔的朝服。想折騰兒子,兒子受著也就是了,再苦再累,兒子也不會多言一句。隻是,在您的眼中,兒子從來就不算是您的兒子,隻是您在先帝跟前爭寵的工具,因為其他皇子的不出眾,您也就一生順遂。到了涼州,您身為蠱毒,兒子定然要在跟前伺候,為了兒子,您是吃了不少的苦頭,養尊處優的您在西北苦寒之地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兒子貴為天子,已經給了您天下無上的尊榮,您卻還想著折騰兒子。自兒子從靈隱回來,一刻也沒有休息,一早便去了太廟,又是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可看到的卻是這一番被掩飾之後的假象。兒子不知道,母後是有多恨兒子,才會如此折騰於朕。”


  杜恪辰並沒有動怒,語氣淡定從容,如同在閑話家常一般,卻字字敲在柳太後的心坎上。可她不敢醒,也不能醒,這一動就是全盤皆輸。隻要她不承認自己是裝病,杜恪辰就不能放著她不管,就不能和錢若水那個賤人出雙入對。


  “這桂花鴨吃著是香,可偷吃的時候,可要記得擦嘴,脂粉塗得太濃,也不一定可以掩蓋住痕跡。”杜恪辰的唇邊掠過一抹涼薄的笑意,“倘若母後想要一直躺著,朕也沒有話想說的,你想整個宮裏都不好過,也好辦。先前朕與皇後不在宮裏,母後卻病危至此,這素馨宮上下自然是脫不了幹係,還有這些時日到您這請安的嬪妃也有摘不掉的嫌疑。朕為母病心急如焚,下旨除掉謀害太後的一幹人等,也不是什麽難事。”


  柳太後仍是不動。


  “這些人的性命對母後來說,到底算什麽?”杜恪辰收了手斂於袖中,“可您多年禮佛,連這點慈悲心腸都沒有,這往後誰還敢在素馨宮服侍您?朕這道旨意下去,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背主棄義,在生死麵前,人性永遠都是最醜陋的。這話要是傳開了……”


  柳太後終於動了動眉心,呻吟一聲慢慢睜開眼睛,看到杜恪辰的時候,裝出驚恐的模樣,“辰兒,真的是辰兒嗎?”


  杜恪辰笑了起來,“母後醒了?”


  這戲還是要唱下去的,否則就不像了。


  然而,柳太後這一醒,各宮的嬪妃又開始蠢蠢欲動,尤其是蕭雲卿和高敏,先前的計劃就是把杜恪辰留在素馨宮,再由她們去勾引杜恪辰。依太後的意思,這個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杜恪辰之前是想不開,對於錢若水過於執著,如今她已經回來,他的心結也開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牽腸掛肚,這宮裏的女子各有各的美好,隻要他是一個正常男人,就沒有往外拒的理,就算他不想,後宮也有很多的法子讓他來者不拒。


  聽到太後醒了,第一個趕到素馨宮的是蕭雲卿。可她卻沒有見到柳太後的機會,因為素馨宮外都是杜恪辰的人。太後初愈,最忌吵鬧嘈雜,任何人不得探視。


  柳太後因此急火攻心,這次是真的病了,卻不敢再傳太醫。


  杜恪辰安安生生地與錢若水、平安一起守歲,殿內雖然冷清,卻是第一次一家三口一起守歲,這個中的意義不言自明。


  然而,元月初一的請安,太後卻讓錢若水吃盡了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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