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蕭朗元的陰私
果不其然,杜恪辰沒能回複前一日政事堂呈上的奏折,蕭朗元當即就當著同僚的麵,痛陳杜恪辰的不作為。在門下省,有許多都是受他提攜的寒門士子,於是也紛紛附和,直言陛下耽誤政事,貪圖美色,專寵椒房。一時間,口沫橫飛,頗有讓杜恪辰一死以謝天下之勢。
簡颯因家中老母偶感風寒,連夜請了大夫,折騰半宿,這才梳洗更衣到了府衙,聽到一室嘈雜,淡然一笑,清咳了兩聲。眾人回眸看他,紛紛閉了嘴,不再多言。
蕭朗元自錢忠英退隱之後,頗有幾分輕狂之勢,見了簡颯遲到,便要壓他一頭,張口便道:“簡大人雖說是太子太傅,可還是門下侍中,今日沒有朝會,可你也不該這般遲來,叫同僚下屬看了笑話。”
簡颯正了正衣冠,笑道:“蕭大人是上了年紀的人,一大早就醒了,可於我而言,正是貪睡之時,而太子嘛,年幼貪睡更是正常。”
以蕭朗元的年紀,已經是可以當簡颯父親的年紀。可如今二人官職相當,且簡颯又加了太子太傅銜,比他更高一頭。
被他這般揶揄,蕭朗元臉色甚是陰沉,拂袖轉身,連客套話都不再說了。
簡颯聳聳肩,掃視一圈,那些蕭朗元的門下紛紛做鳥獸散,他勾唇淺笑,滿不在乎地取了書卷往東宮行去。
平安見了他,安靜地執師生禮,攤開昨日的書卷,繼續聽簡颯講學。簡颯與他的交流也僅限於講學,二人都不是話多的人,除了正常的課業交流,就再沒有贅言,東宮之中甚是安靜。
錢若水自幼就讓平安獨居,如今隻是換了一處地方,身邊伺候的人不是他用慣的人,可他適應能力極佳,沒幾日就將東宮上下都摸了一遍,在飲食起居上也有他自己的習慣,不至於讓宮人們從中苛刻欺負。平安雖然才四歲,可遠比同齡人更加穩重懂事。這自然得益於錢若水的調教有方,可她這般放養而又狠心的方式,卻是簡颯所不敢苟同的。
然而,平安是皇子,在不知道杜恪辰是否會有其他子嗣的情況下,這樣的方式是再好不過的。畢竟太過軟弱的性子,難以在宮中立足。可是平安如此獨立自主的性子,怕日後在朝堂上,會是天下之福,卻非百官之幸。一個杜恪辰已經讓朝臣們疲於奔命,再來一個更為不再控製的,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簡颯突然走了神,心中不免對錢若水有幾分歉然。她若是沒有遠嫁涼州,也不必這般思慮周詳。有很多的事情,都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而並非是他的因素,才讓錢若水需要如此,可簡颯還是為自己曾經的惡行深深自責,對平安的功課也有更加嚴苛,希望他會是日後明君,一代英主。
從東宮出來已近晌午,門下省衙門仍是群情激憤,簡颯找了一位主簿過來打聽,說是宮裏傳旨,陛下要停朝半月,陪著皇後娘娘去臨安靈隱寺禮佛,為萬民祈福。當此年關將近,諸事紛雜,天子卻說要離京,實在是有些過於任性,可也不是什麽大錯。可去可不去,去了也就去了。
簡颯無甚感覺,就算是天子不在宮中,日常事務也是照做,門下中書各盡其職,不會出現大的紕漏。他甩甩袖子,坐在案前翻閱擬發的奏折。
可剛坐下不久,便看到蕭朗元帶著一眾人等出了府衙,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他們這是做什麽去?”簡颯問過跟隨他的主薄,“陛下召見嗎?”
那主簿答道:“不是,是請見。”
“哦?”簡颯微微揚眉,“這麽多人同去,是想逼宮嗎?”
主簿輕顫,“蕭大人他……”
“隨他吧。”簡颯擺擺手,“你先去忙,記著,萬事不摻和,獨善其身,方可明哲保身。”
蕭朗元帶人闖入勤政殿,七八個人明晃晃地跪在堂下,態度倨傲。
一抬首,龍椅之上除了杜恪辰,還坐著明豔動人的中宮之主,麵若桃李,生得一副狐媚之相。這是蕭朗元第一次見到錢若水,一如傳聞中的以色惑言。那邪魅的眼尾,有一種目空一切的放肆張揚,精致的妝容將她出眾的五官描繪得更是風華絕世。封後大典尚未舉行,她隻著一襲絳紅常服,就已經有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姿。
“見了皇後為何不跪?”杜恪辰等了許久,見這些人立在原地,並沒有向錢若水請安的意思,臉容一沉,眉心緊蹙。
蕭朗元挺腰出列,“啟奏陛下,封後大典尚未舉行,上未告宗廟社稷,下未示群臣百官,妾身未明,如何擔得起我等一跪。”
杜恪辰眉心高挑,正欲發作,被錢若水按住手臂,對他微微搖頭。他按捺不發,心煩氣躁地道:“既然如此,眾卿有何事啟奏?”
蕭朗元道:“臣是來請陛下示下,昨日的奏折之中,臣草擬的開春興建江南水利一件,陛下是否已經有決斷了。工部的人還等著核撥銀兩,工匠也要在年前提前甄選,這些事都是耽擱不得。這耽擱一日,壩上就要多付一日的銀兩,且如今國庫……”
杜恪辰厲聲打斷他:“蕭朗元,今日非大朝,有什麽事,朕自然會交由門下去做,你身為門下主事,未宣而入,已是大罪,如今又口口聲聲指責朕,這是你身為臣子應該做的事情嗎?”
蕭朗元卻依然故我,“臣忠君之事,為天下社稷,也為江南百姓。陛下荒廢朝政,恐致百姓生怨,失去民心。”
“依你的意思,朕隻是晚了一個時辰把公文奏折送至門下中書,就能失了民心,就是不顧百姓?”杜恪辰掃落案上奏折,落在蕭朗元身前,“蕭大人這頂高帽倒是叫朕不敢受了。”
蕭朗元仍是不知死活,高聲再道:“上傳下達,每日都要嚴控時辰,才不致於拖遲時辰,以致於……”
“依你的意思,朕就算是今日拉肚子,也要在同一個時辰把公文送至門下中書嗎?”杜恪辰冷笑,“萬一送公文的宮人在路上摔了,也是半點耽誤不得?說起來,你這個門下侍中,倒是比朕還恪守規矩。”
蕭朗元雙膝一軟,“臣不敢,臣死罪。”
蕭朗元扣的是一頂高帽,可杜恪辰也不是和氣的人,他既然處處話中帶刺,放大矛盾,那就不要怪他這個天子再給他一頂更大的帽子。他不過是一介臣子,就算是眼下位高權重,可畢竟是天子所賜,再大能大得過天嗎?他逼著杜恪辰照章辦事,沒有遵照此禮就會如何如何,可蕭朗元倒是忘了,這天下是大魏的天下,是他杜恪辰的天下,所有的規矩禮製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了。蕭朗元一再相逼,莫不是覺得自己更適合這個位置。
錢若水始終冷眼旁觀,看著蕭朗元跪在地上,半晌不再言語,心中覺得甚是痛快。
可蕭朗元不是如此輕易放棄的人。
蕭朗元是前朝狀元,才學自不必多言,在如今的士子之中應該是出挑的,就算是簡颯與管易,做文章也不過與他堪堪平手,隻是後者的門第更為顯赫,自幼受的家學更為嚴謹。然而,出身寒微之人大抵自尊心極重,再加之是欽點的狀元,心氣極高,女兒當日執意要嫁杜恪辰為妻,若非看在是厲王正妃的份上,蕭朗元是萬萬不會將女兒嫁出。如今杜恪辰奪位登基,成了天子,這中宮之位本該是蕭家的,可無奈女兒並不受寵,多年來更是一無所出,倒讓錢氏爭了先。
這讓蕭朗元甚是不服氣。他不就是輸在一個出身,輸在女兒沒有花容月貌。可是中宮隻需賢德便可,又不是非要寵愛不可。
在他看來,隻要封後大典一日沒有舉行,蕭賢妃就還有機會。
年前,蕭朗元趁著年節走動,與各大世族都通了氣,想把女兒捧上中宮之位,拉攬更多的支持。可世家到底是世家,先前與他沒有太多的交情,可有些聽到有利可圖,便答應相幫於他。有些百年世族,門第高貴,自然不願與他為伍,且顧惜著錢忠英的聲望,與他劃清楚河漢界,絕沒有合作的機會。
要知道,蕭朗元雖然才學過人,但在錢忠英麵前,他也隻有自認倒黴的份。錢忠英是世家出身,不用考科舉就能出仕為官,可他年輕時還是偷偷瞞著家裏去考了。若不是先帝認得他的文筆,那一屆的狀元豈能落到蕭朗元的頭上。再者說,蕭朗元中狀元那年已經年近而立,可錢忠英不過十八。當年殿試,先帝把這番實情對蕭朗元說了,蕭朗元一直覺得自己的狀元頭銜乃是錢忠英閑時玩耍得來的物什而已,心氣甚高的他也是懷恨在心,處處與錢忠英相比。
如今錢忠英自願退隱,才有了蕭朗元的風頭無兩。可在中宮之位上,蕭朗元是萬萬不願承認,蕭雲卿比不過錢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