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等吧,繼續等吧……
錢若水平靜地望著四周喧囂而無憂的人們,扯了扯唇角笑開,“我記得陛下不願再起兵事是因為不願看到生靈塗炭,百姓居無定所。而如今,如今殘忍的話從您的口中說起來,實乃極大的諷刺。都說帝王之尊視人命如草芥,看來並非虛言。這也是我當初執意離開的原因,當你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你就不再是本來的你,你再也無法遵從自己的本心,實現你當初的理想。”
“你的意思是,讓朕退位讓賢,你就會回來?”
錢若水不敢看他,怕自己會心軟,會放棄這三年來的孤守,重新執起曾放棄的手,再也無法放開。
“我的夫君是冉續,陛下莫要忘了,是用妾換來的西北安寧、江山永固。”殘忍的話能說一次,就能說第二次,從此變成了習慣。
小平安自周歲宴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就算是錢若水前來叫門,他也不開,一個人不知道在屋裏做什麽。仆從們把飯放在門口,他餓了會自己取來吃,就是不見任何人。
錢若水急了,把秦仲卿叫來商量,“平日你和平安最親,你說說他這是怎麽了?”
秦仲卿搖頭歎息,“平安向來不愛說話,除了想見父親這件事情一直掛在嘴邊,其他的事情他從來不會提起。他把自己關起來,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他一直就是這般孤僻。”
“真的算是正常?”
“你幼年時也不是這般?”
錢若水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追問,由著平安的性子。
杜恪辰沒有因為錢若水的拒絕而對她疏遠,他時常會把她找來做這做那,端著皇帝的架子讓她唯命是從,動不動就拿整個山莊的人命威脅她,讓她沒有機會拒絕。他已經做得如此卑鄙,不惜拿旁人的性命威脅她,也無法把她帶回去。
相見,還不如不見。
至少還會有念想。
“其實,莊裏有丫鬟,陛下若是要做這些端茶遞水的小事,妾可以找一堆人來候著,何必非要妾來侍候。說到底,妾的心已經不在您身上,您如此苦苦相逼,丟了帝王威儀,妾可擔待不起。”錢若水仍是油米不進。
“換人也是可以的,朕看上洛陽城的平夫人,你去給朕請來吧!”杜恪辰已是百練成鋼,對於這些殘忍無情的話語,已經能夠做到不起波瀾。
“平夫人?”錢若水斜睨過去,“一聽就是有夫之婦,您這是強搶民婦,有失帝儀。”
“她是孀居,朕就喜歡她。”
錢若水拒絕,“我請不來。”
“你是不想請還是請不來?”杜恪辰存心捉弄她,“朕見過她,她似乎也對朕有意,隻是朕還沒來得及表明身份,你這就去請她來,說朕要帶她回京城。”
錢若水瞪大眼睛,“陛下,別鬧了行嗎?”
“你不跟朕走,也不許朕帶旁人走,你不就是仗著朕寵你,你就有恃無恐。”杜恪辰擱下她煮來的茶,她向來隻飲不動,自己煮出來的茶湯不是濃得發澀就是淡而無味,多少年都沒有長進。
“那你自己去找她,她要是想跟你走,你們就走吧。”
“你這是在趕朕走?”杜恪辰已經在這裏浪費了太長的時間,朝中的奏折如雪片般堆滿案頭,簡颯連日來已經催過他好幾回,都被他以身體為由擋了回去。
錢若水從容答道:“民女不敢,陛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在說朕不講道理。”
“杜恪辰,你夠了,你煩不煩啊!我都已經說了,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去,我有冉續,我有新的生活,我不想再和你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不想再經曆一次次地被遺棄,成為你王權的犧牲品。三年前,我離開的時候就沒想過要回去,如今就更不想回去。您不用白費心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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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見到他了,你趕緊勸他回京城。回京之後,你快些解決雲氏舊案,讓這裏因雲逍謀逆而受牽連的人洗脫冤屈。不能再拖下去,這些事情不能等他發現,而要你先向他提出來。”錢若水從鬆風院出來,徑自去了紫竹園,也就是夏辭西的居所,“他對我當初離開的動機已經有了懷疑,要是他一直查下去,難保不會查出蛛絲螞跡,到時候就更加難以收場。你還是早做決斷,我能做的隻有這些,盡量遠離他,讓他對你和爹爹產生愧疚和彌補的心思,你們才能順利地結交黨羽,培植勢力。”
夏辭西停墨擱筆,清俊的臉上經過朝堂的摸爬滾打顯得世故而又老成。三年來的縱容是怎麽來的,他比誰也清楚,可越是接近目的的時候,他越是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
走到這一步,未來又該如何?他要考慮的太多。
“我已經讓姑父在聖駕回京後,上疏朝堂,為雲氏正名。”
“由我爹?這就是要揭開我娘的身份,讓世人知道我父親曾經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罪臣之後。”錢若水眉頭深鎖,“不,不行。這事不能由我爹開頭,他姓錢而不是雲家的人,他為了娘差點被掃地出門,若不是他是錢家唯一的嫡子,需要靠他執掌家業,早就身敗名裂。為了掩飾娘的身份,他不得不把她放到最低,娶下那麽多的女子,引得京城關注,從而讓娘得以為雲氏在京城立足打下基礎。不能再賠上一個錢家,我不同意。”
“那我……”夏辭西舉棋不定,為了這一天,他準備得太久,以至於牽連眾多,“我沒有姑父的名望,也沒有錢家的百年基業,隻有這出雲山莊近三百多人,若是我這一出,他們的性命也就懸在刀口上。”
“說到底,你畢竟隻在他奪權之初對他有所助益。這幾年,你光顧著培植勢力,而忽略了在朝堂上的建樹,甚至你應有造福於民的功德,才能讓他不敢輕易對你下手。”錢若水倚窗歎氣,“如今時局平穩,也無戰事,你難以再立功勳,隻能在民生大計上下功夫。這三年,國庫依舊空虛,災荒仍然不斷,你應該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助大魏國富民強,才是關鍵。等你這些事做完,無須培植黨羽,自然會有人主動與你交好。到那時,你有口碑,也有人脈,又受萬民景仰,他定然會答應你所求之事。”
“你是說我還要再等?”
“等……”她的眼底盡是落寞,“已然等了三年,再等下一個三年、五年,又有何妨。百年都等過來了,最多不過再傳承給下一代人,繼續未完之路。”
夏辭西握拳擊打書案,麵容因痛苦而扭曲。
“你也無須太過憂心,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生性豁達,隻是要讓他改變太祖的遺訓,需要重新謀劃。”
錢若水的聲音無力地低了下去,“等吧,繼續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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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恪辰因為錢若水的拒絕而處於暴怒的邊緣,他這些年的脾氣已漸收斂,可在麵對她的時候,還是能輕易地被激怒,恨不得把她打暈,直接扛回京城,永世囚禁於宮室之內,再也不會離開他。
蕭長信看了這許多天,覺得杜恪辰實在是太沒用了,“陛下,臣覺得您呢,還不如當初在涼州的時候,那般勇猛,唔……怎麽說呢?這種事情吧,直接把她鎖在房中,讓她下不來床就好了,哪來那麽多的廢話啊!再說了,娘娘吧,就是吃硬不吃軟的,你就來點實際的。”
杜恪辰冷冷地睨他,“你是說朕不複當年之勇?”
蕭長信搖頭,“這個嘛,臣哪裏知道啊!不過看你後宮那些嬪妃成天都在鬥來鬥去的,就知道您肯定是沒……”
“蕭長信!你活膩了?”杜恪辰大聲喝斥,“連這種事你也……”
“這也不是臣想知道的。”蕭長信還一副很嫌棄的樣子,“臣如今掌著宮中禁軍,兄弟們時常閑言碎語的,臣就聽到了。你也別覺得人家是妄議君上,這誰家沒點這閨中密事啊,尤其是這後宮,女人多了,是非也就多了。當然了,陛下就一個,也是力不從心啊……”
“蕭長信!”
杜恪辰的心中憋著一把火,可觸了楣頭的卻是蕭長信,“去外麵站著,站一夜。別以為你如今位高權重,老子就不敢罰你。”
“老杜,咱回宮再站怎麽樣?”
杜恪辰磨牙,蕭長信從善如流,“好吧,站就站吧。”
蕭長信出了院子,遇到褚傳良,向他哭訴自己的處境,“這說實話還被罰,你說咱們把娘娘綁了,塞進陛下屋裏,把門一關,關他個三天三夜,你覺得如何?”
褚傳良連聲叫好,“我看行!不過你就等著娘娘回宮,把你整得屁滾尿流,那時候就不是罰站這麽簡單了。”
蕭長信隻能認罰,漫漫長夜,獨立風中,沒有高床暖枕還是有些不習慣。這人不能慣,一慣就慣就毛病了。
他瞧見鬆風院的另一側庭院沒有掌燈,他便偷偷地躍過院牆,準備將就一晚,等天還沒亮再潛回去,橫豎執夜的侍衛都是他的手下,不會向杜恪辰打小報告。
可他站穩轉身,卻被一把木劍抵住胸口。
執劍的是一個小人,不對,一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