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我叫平安

  簡颯聲聲指控,夏辭西無從遁形。他必須承認自己的自私,可這是雲氏一族的使命,已經有太多的人為此而喪命,他隻能盡力保全錢若水的性命,卻從來沒有想過,痛失所愛的錢若水會如何過完剩下的人生。


  “這些年,你在朝中培植勢力,我從來沒有橫加阻撓,落井下石,是因為我知道佛兒正在某個沒人看見角落裏,舔著自己的傷口,興許她會遇到另一個愛的人,開始新的生活。可如今看來,她並沒有重新開始,她仍然深愛著那個人。”簡颯從來不曾與夏辭西有過多的交流,雖然他們曾經一起長大,“你們忍心,可是我不忍心。”


  夏辭西長歎一聲,“你自幼與佛兒交好,也知道她的脾氣,她斷不可能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舍棄雲氏一族。她身上也留著雲氏族人的血,她有責任有義務完成這個使命。”


  “有那麽重要嗎?”簡颯低吼,“已經百餘年過去,曆史車輪早已將當年之事輾得支離破碎,再也無人會提及。雲姓就算重見天日,也不一定有人會想起當年的雲氏。”


  “可是亡魂難安,雲逍當年並沒有謀逆,他為何要背負如此罪名?”


  簡颯搖頭,“難道你不明白嗎?或許高祖也知道他沒有謀逆,可他終究是功高蓋主,他若是不亡,高祖如何安坐天下?”


  “這些都是你我的推測而已。”


  “對,如今就隻能推測,時間已經過去那麽久,你還想查證什麽,都已經找不到了。就算陛下想為你平反,可他也是無能為力。”簡颯示意他離開,“走吧,讓陛下見見她吧。”


  夏辭西低頭走著,回到出雲山莊,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正在催促著他,讓他快點還雲氏一個清白。自他出生起,就被這些責任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可還是連累了錢若水,讓她也跟著受苦。


  這時,一個小人從樹叢裏竄出來,奶氣奶氣地質問道:“你們是誰?”


  夏辭西和簡颯俱是一驚,定睛望向那個出聲的小人,同時問道:“你又是誰?”


  夏辭西久未回來,莊裏若是添了人口,他也隻是耳聞,“你難道是陳家的……”


  “陳家的小鬼頭還不會走路呢!”


  “那你是……”夏辭西突然發現簡颯的異樣,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那小人,眸中有驚恐之色,那種感覺就像是見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夏辭西也跟著看過去,方才那一眼沒看仔細,再次望去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驚呼:“這不可能!”


  簡颯最先恢複理智,蹲下身子問那小人,“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


  平安往後退了一步,“我才是山莊的主人,理應是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然後才能問我的名字。”


  簡颯被將了一軍,也不惱,笑道:“我叫簡颯,表字子初,是來山莊做客的。”


  “簡公子有禮。”平安深深一揖,“我叫平安,娘說這是乳名,我還沒有名字,也沒有表字,娘說小孩子還不需要。”


  簡颯嘴角抽搐,這確實像是錢若水會幹的事情。


  “你娘是誰?”夏辭西脫口而出,可那張臉在月光下如此清晰地被勾勒出來,他就算想否認,也無法找出另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娘是錢若水,乳名叫佛兒。”平安看著他,“你又是誰?”


  簡颯哈哈大笑,“這下有意思了。”


  夏辭西眉頭深鎖,“這怎麽可能!”


  平安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你們都是舅父帶回來的客人嗎?”


  夏辭西不得不告訴他,“我就是你舅父。”


  “那舅父能帶我出去找爹嗎?”平安兩眼放光。


  夏辭西連忙捂住他的嘴,“這事不能亂說,你娘會生氣的。”


  平安委屈地嗚咽,如同被困的小獸,眼巴巴地看著簡颯,拚命地搖頭。


  簡颯示意夏辭西放開他,“你別緊張,不就是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有多重要,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如今先把他帶到陛下跟前,讓平安和佛兒先回宮再說。”


  夏辭西並不同意他的做法,“還是先問過佛兒再說,這是她的孩子。”


  夏辭西一夜未眠,他從秦仲卿那裏得知關於平安的一切,心中的愧疚更深了。他沒有想到,這些年錢若水竟對他隻字未提,若不是他這次回到洛陽,她會瞞他一輩子。


  同樣徹夜難眠的還有錢若水。


  從杜恪辰一進門,她就已經知道了。他身上有淡淡的藥香,是因為腿疾難愈,長年用藥所致,在酒肆的時候,她就已經聞到了。不同於以往的肅殺剛勁之氣,他有身上多了幾分讓人無法抗拒的王者之姿。在黑暗中,他獨自佇立,都能讓她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她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他不動,她也不敢動,背身以對,試圖讓自己勻暢地呼吸。


  他在門邊站了許久,深深歎了一口氣,走到她的榻前,伸出手幫她掖了掖被角,手指停在她的肩上,不敢再往上遊走。


  手垂落在身側,指尖微顫。


  他怕這微小的觸碰,都會讓他生出眷戀,再也無法鬆開手。


  “佛兒……”他低聲輕喚,那一聲從喉間滾出的呼喚似乎已經等待了太久,以至於衝出而出的時候,夾雜著太多難以表達的思念與煎熬。


  那輕喚舔噬舌尖,灼得他再也無法成言。


  錢若水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再度聽到他的呼喚,她已經難以自持,隻想撲進他的懷裏,訴說這些年的相思之苦。


  可她如今是冉續的妻子,再也沒有資格愛他,就連刻骨的相思都隻能躲在無人的角落裏。


  他,近在咫尺,卻不能觸碰。


  他不知在屋裏坐了多久,隻聽到雄雞打鳴,她翻了個身,撩開眼簾,卻不見他的身影。


  她堪堪起身,為了無法避免的見麵,她找了一身濃烈的紅衣,一如她以往的風格,張揚而又任性。走出梨落軒,卻見隔壁的鬆風院悄然無聲,門口連執夜的士兵都沒有。


  她去了廳堂,夏辭西已然在座,她微微福身,“兄長,許久不見了。”


  夏辭西點頭,“我已差人把平安連夜送走了,你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把平安留在山莊,你明知道他會來。”


  錢若水也沒想瞞他,“那是我兒子,我在哪,他就在哪,兄長送他走時,應該提前告知於我,得到我的同意才能把他送走。”


  “佛兒!他一旦看到平安,一定會帶你回去,到那時你會成為眾矢之地。若是我能成功,你就能回去。現下並不是你回去最好的時候。”


  錢若水冷笑,“我還能回去嗎?就算平安被他發現又能如何?他就能認定那是他的孩子嗎?那是我一個人的孩子,是我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不是你們隨隨便便想把他送到哪裏就去哪裏的!請把平安還給我!”


  “佛兒,你理智一點。”


  “你沒聽明白我的話嗎?把平安還給我!”錢若水根本聽不進他的話,“不要替我自作主張,我有事情我自己有分寸,不需要你替我做決定。我不是遙遙,會任由你擺布。”


  夏辭西一巴掌扇了下去,啪的一聲須臾間凝固了時空。


  錢若水怔怔地看著他,“我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你卻連一個孩子都不能給我留下!夏辭西,你究竟要我怎麽樣?”


  “對不起,佛兒……”


  錢若水不聽他的道歉,轉向秦仲卿道:“秦叔,平安呢?”


  秦仲卿欲言又止,“他……他……”


  “快說!”這三年來,錢若水才是出雲山莊的主事,她的話比夏辭西更加有威信,“平安若是出了什麽事,我絕不會放過他。”


  二人僵持不下,劍拔弩張。


  夏辭西平撫心情,試圖與她溝通,“佛兒,你應該明白……”


  “我不明白,我隻要平安。”錢若水什麽也聽不進去,“你必須明白,若是你無法成功為雲家平反,這個重擔會落在平安的肩上,他會成為下一任的雲家家主。夏辭西,你至今仍無子嗣,這是你對雲家列祖列宗的交代嗎?還是你以為自己一定會成功。我比你更不想讓平安見到他,我不想讓他陷入兩難的境地。平安是一個很乖的孩子,已經和他說好了,今日就去陳家暫住幾日,他不會有機會見到平安。”


  “簡颯也見到平安了!”這才是重點。


  “那又如何?”


  “他能讓平安活著回京嗎?”夏辭西冷笑,“陛下離京前說過,誰先有子嗣,就立誰為後。你若是成了皇後,打擊的是寒門世族,他豈會坐勢不理,任由你我坐大。”


  “你想太多了,簡子初絕不會傷我孩子性命。”


  “佛兒……”


  “大當家,大當家不好了……”突然有人一路狂奔而來,“不好了,不好了。”


  錢若水見來人是何風的貼身侍從,當即披頭罵道:“哪不好了?一驚一乍的,好好說話。”


  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昨夜,昨夜那位客官在商號要見平夫人,公子說平夫人病了,不宜見客,可那客官卻說要探病,不願離去。”


  錢若水這才發現杜恪辰已經不在山莊內,“他這還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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