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我想去找爹
嘉寧四年洛陽城
南一裏的錦繡坊,一座偌大的府邸正在進行最後的修繕。這座府邸從開工建造到如今,已經耗時三年有餘,府邸的主人是洛陽城傳奇式的商賈平夫人。三年前,她突然間在洛陽城斥巨資買下錦繡坊這片寸土寸金的地,已經足夠奠定其在天下商賈心中無法企及的高度。
洛陽城的錦繡坊那是什麽地方?那是前朝禦街最繁華的地段,居住的都是達官顯貴、王公貴族。後來,大魏取而代之,定都江南之地,洛陽城仍舊以天子之中的優勢廣招天下商賈的聚集。而商人看來喜好風水之說,曾經在這裏入住的人家都是大魏朝的百年世族,百年來風雨不改,依舊屹立在大魏的朝局,支撐著大魏的政局。是以,許多的商賈都願斥巨資向他們購買房產,一時間此處的地價水漲船高,但都是屬於有價無市。畢竟這些一等世族都極重根本,不會因為錢財而放棄自家的祖業。
平夫人能買下這塊寸土寸金之地,不僅僅彰顯她的財力雄厚,更表現出她強大的人脈。據說她如今買的這一處地,是當今尚書令錢忠英的錢氏老宅和魯國公管氏在前朝時被賜的宅第,還有文淵閣大學士楊保楊氏的舊宅,其他還有一些占地麵積小的宅第,也都是本朝非富即貴的門第。還有人說,這當中甚至還有因叛亂被抄家問斬的裴氏舊居。這裴江被斬首後,這處府第也就充入國庫,能把這處房產弄到手的人,那得有通天的手腕。
總之,平夫人的出現讓洛陽城熱議了三年,依舊是百姓的飯後談資。因為這三年來,沒有人見過平夫人的長相。有人曾遠遠地看過她的背影,就已經是三日不知食滋味,目露癡迷之像。還有人曾聽過她的聲音,如仙樂飄飄,繞梁三日。總之,平夫人就是一個謎。
此時,夏家位於城西的山莊內,錢若水斜倚在貴妃榻上,飲著冉續剛從西域送來的葡萄美酒,媚眼如絲,甚是滿足的樣子,活脫脫的酒鬼模樣。
在她身前,一位長者滿臉怒容地教訓她:“你看看你,成何體統!你娘自幼在家,坐是坐,站是坐,何曾如你這般坐沒坐像,站沒站像,一個女兒家沒半點嬌柔之態,平日裏男裝示人也便罷了,回到家裏也是這般不長進。”
“秦叔,你別念了。我都這麽大了,橫豎這山莊也沒外人,難道我還把腰杆挺得筆直,那多累啊!”錢若水擺擺手,“你也不想想我在外頭賺錢養家多累啊!回到家裏還不讓我好好歇歇嗎!你老人家於心何忍啊。”
“你不說老夫還不跟你計較,你也不看看你,做買賣就買賣,還非得弄出一個平夫人來,還把她誇得出神入化,無人能及。你說,你又不是要再嫁,何必搞這麽多的事情。”秦仲卿被她氣得這些年白發多長了許多,“其實那些什麽傳說,都是你讓人傳的,也不知道是所謂何事。”
錢若水耳朵都快長出繭了,自她搬進夏家的出雲山莊,開始接掌夏氏商號的生意,這五大長老便輪流對她進行諄諄教誨,每日除了講述雲家家史外,還要一次次地向她傳授計然之道,以及身為雲家子孫的立身之本。她以“平夫人”的名號進行商業往來,每次出門都要被包得隻露出兩隻眼睛。一是女子最好少拋頭露麵,二是她本是帝王之妃,不能過於招搖,以及落人口實。於是,她隻好想出一些辦法炒作自己,讓“平夫人”的知名度上升,才能爭取更多的機會。
這三年來,夏辭西漸漸把夏氏商號的產業轉到她的名下,她不想繼續以夏氏的名號繼續活動,便自立門戶。一為掩人耳目,二為讓夏氏徹底消失。夏辭西也斷了與夏氏商號的關係,專心致誌當他的戶部尚書,結交朋友,鞏固地位。
她也漸漸被世人遺忘,在洛陽紮了根。可這幾位長老還不是一般的執著,對她所做之事,總要做一番評論,給她提出建議。總之,也就是一直在說教。
“秦叔,我這裏為咱們的家底考慮,沒有這些傳說,還會有誰會為見平夫人一麵,而與我們做買賣呢?沒有買賣,怎麽積累財富?”
“你還好意思說,你看你買的錦繡坊那塊地,幾乎耗盡夏家的家底,這三年賺的銀子也都花在那處府邸上。如你這般揮霍無度,這家底什麽時候才能積攢下來。”秦仲卿倒不是認為錢若水的經營不善,而是她太能花錢,吃穿用度這些倒是無可厚非,橫豎她的母親和夏辭西賺下不小的家業,可她卻要買地建屋,這出雲山莊應有盡有,非得到錦繡坊那種地方置業。也不是說不可以,隻是夏家向來低調,不想招攬不必要的麻煩。
錢若水撐起身,把酒盞往案上一擱,“秦叔,你是不是太久沒看賬了?近一年來的收入,等於前兩年的總和,未來隻多不少。”
秦仲卿愣了一下,他如今是長老中最年長的,於是教育下一代的任務就落到他的肩頭,他每日除了對錢若水說教之外,還要防止小郎君被錢若水帶壞,哪裏還有空閑的時間看賬。
“我就知道你沒看。”錢若水伸了伸懶腰,仲夏的午後最是悠閑,山風自來,清涼無憂,她散了發髻,鴉發低垂,光著腳丫在山莊亂逛,累了就取來冰鎮過的葡萄果酒,快樂似神仙。除了惱人的秦仲卿老是看著她,數落她之外,日子還是無甚憂愁。
“老朽要帶小郎君。”秦仲卿為自己申辯了一下,可到底是底氣不足。
錢若水無奈地搖頭,“我都說了,讓他自己長大,別老慣著他,也別約束他。這個年紀正是玩鬧的時候,你看看平安那樣子,不愛上樹掏鳥蛋,更不愛撒尿和泥,終日都不愛說話,要不是他幼時哭得那叫一個慘,我真會以為他是個小啞巴。”
“小郎君可是……”
“他是我的,不是別的什麽人的。”錢若水護雛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秦仲卿終覺不妥,“他畢竟……”
“他畢竟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錢若水截住他的話,“要不是冉續這混蛋把他藏起來,我還以為這孩子真的福薄命淺。”
“首領是您的夫君。”秦仲卿提醒她。
錢若水堆了一臉假笑,“不用你一再地強調。”
冉續喜笑顏開地走過來,臉上蓄滿胡渣,身子也比以前健壯許多,走起路來虎虎生威,“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你怎麽還在?”錢若水嫌棄地睨他,“不是說要走了嗎?”
冉續委屈莫名,“我好歹是給你送酒來的,你好意思連幾頓飯都不請我吃嗎?”
錢若水點頭如搗蒜,“你吃多了,身材都快變形了,不能再吃了。”
冉續低頭查看自己仍舊十分完美的身形,惱道:“老子隻是壯了而已,哪裏變形了?”
“以前的你更加英俊不凡。”
“那好吧……”冉續很勉強地說:“晚食我少吃就是了。”
錢若水眨眨眼睛,“你那些小老婆們真是不爭氣,竟然讓你如此發胖。”
“老子天天做新郎,累得很。”
“累?那就是力不從心了。”錢若水中肯地評價,惹得秦仲卿在一旁清咳了幾聲。
冉續被這般質疑,更是麵上無光,“正室不爭氣,還好意思說旁人。”
錢若水反譏:“郎君沒本事,我隻好四處操持。”
“你說的是哪個郎君?”冉續眨著天真純良的澄澈眸子,“是京裏的那個吧,他看起來是沒什麽本事……”
錢若水眸光灼灼,似要在他臉上燒出個洞來,“還吃飯嗎?”
冉續點頭,“吃!”
“秦叔,吩咐備飯,把他的嘴給我堵上,看他還怎麽說胡話。”
冉續無奈地和秦仲卿相視一笑,都是搖頭輕歎,眸中都是寵溺的溫柔。三年了,他每月都會來洛陽與她相聚,可她卻不曾把他當成夫君,除了幾位長老之外,山莊的人都當他隻是錢若水的好友。他其實也沒有那些小老婆,隻是為了讓她減輕罪惡感而杜撰出來的,以免她知道實情後,與他保持距離,再也不讓他到洛陽看她。
有時候,人就是如此卑微,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而耗盡心力。
晚食過後,錢若水周身的酒氣盡散,施施然地走到湖心亭納涼。
晚風微涼,樹影婆娑,水麵上映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練功化食。
錢若水走過去,“剛吃飽就練功是不好的,易得病。平安,過來。”
那小人兒看了她一眼,麵無波瀾地移開,對冉續說道:“亞父,我們繼續。”
錢若水磨牙,“平安,你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嗎?”
平安不舍地收了馬步,朝錢若水走過去,“娘,我想跟亞父回關外。”
“不行。”錢若水斷然拒絕,“娘在哪,你就在哪,你亞父四處漂泊,會把你帶壞的。”
“孩兒就是想四處看看!”
“你才四歲,正是好好讀書的時候。”
平安扭捏半晌,抬起純淨如水的眸子說道:“我想去找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