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我已移情
冉續的聲音響徹四野,分列杜恪辰身後的將士聽得一清二楚,聞之皆是一動。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且此人還是杜恪辰平生唯一勁敵,這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然而,正因為是勁敵,誰不想痛痛快快來一場正麵對決,即便是殊死搏鬥,也能分出一個高低,這對杜恪辰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結果。
可是,若能兵不血刃便能解決當下困局,對杜恪辰,對大魏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對於一個男人,卻是奇恥大辱。
杜恪辰斷然拒絕,就算不是錢若水,換成任何一名女子,他都不可能會同意。事關尊嚴,事關威儀,他如何能讓冉續一再地處於上風。死敵又如何,他打贏過一次,就能打贏第二次。兵不厭詐,此乃兵法之道,他不介意再用一次,隻要能贏。
“你如何已是大魏天子,已經不能虛耗光陰與我再進行另一次征戰,你初登基,需要全盤考量,不再是你當皇子時能任性而為的時候。眼下,你的皇長兄成王殿下卷土而來,威脅到你的地位,你亦無法在西北久留,京中守備空虛,他必定趁虛而入。而他多年隱居,肯定是有備而來,朝中三省六部怎會沒有支持他的人?世家最是現實,能得名利地位才是他們一生所求。”冉續侃侃而談他的現狀,“你若是想戰,我奉陪到底,可朝中大臣會如何看待陛下,這就得兩說了。”
杜恪辰冷笑,“與你一戰又有何懼,今時不同往日,朕也不再是當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心隻想著好勇鬥狠。”
冉續笑得甚是狡黠,“你想一戰,可我卻不一定要與你一戰。你耗不起,可我卻耗得起。你贏不了我,西北始終是你的心腹大患,你就算坐穩了天子之位,依然是寢食難安。我的出現,是你輝煌戰績上的一粒老鼠屎,揮之不去。”
“你不戰卻是不行的。”杜恪辰眸光深邃,“你以為你耗得起,可是朕若是斷了你的糧道和補給,你想耗也是耗不了的。”
冉續點頭,“你說的是沒錯,我是沒有資本和你耗,你的身後有源源不斷地糧草補給,而我卻沒有。所以……”他頓了一下,“所以我長年在西北打家劫舍,囤積糧草,為的就是這一天兵臨城下,擁有與你一決勝負的籌碼。”
為了這一天,冉續已經準備了太長的時間,終是要報當年斬殺之仇。可多年來的籌劃,卻抵不過錢若水燦爛的笑顏,他不忍看到為難委屈,所有的恩怨是非也不過是因為國仇家恨,各為其主罷了。他可以放棄與杜恪辰決一死戰的機會,隻要帶著錢若水一起離開。
杜恪辰心中大動,可麵上卻是波瀾不驚。
“可我如今都不要了,我隻要她一人而已。”冉續長臂一揮,身後士兵放下兵刃,“隻要她跟我走,我保證在我有生之年,氐族全族永不犯大魏邊境,與大魏世代交好。”
“不可能。”這是極大的誘惑,可杜恪辰還是選擇拒絕,“她是朕的妻子,朕若是拿她當成籌碼,還有何麵目麵對天下蒼生。”
“那好,那我們就戰場上見吧。”冉續聳聳肩,“當然,我會繼續耗著的,你想戰,可我卻隻想耗。”
冉續拍馬而去,身後的隊伍兵強馬壯,彪悍之勢比起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杜恪辰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疏忽了,避居西北六年,以為邊境安穩,百姓和樂就是繁榮的景象,可在平靜的表象下卻是暗藏洶湧。冉續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以盜匪之名組建軍隊,這就已經讓他顏麵掃地。
對方不戰,杜恪辰隻得訕訕收兵,卸了甲回營,宋平和他的神機營將士守在錢若水的屋前,他心頭一鬆,似有大石落地。
“陛下。”宋平向來不多話,眼前亦是如此,隻聽命行事,多不問多餘的話。
杜恪辰揮手,“宋平,你急調弓箭手埋沒於城門外,一旦看到冉續的兵馬靠近,當即射殺。”
宋平領命,“可若是氐族不來犯,又該如何?”
“逼他出手。”杜恪辰說。
“逼?”宋平思慮再三,說道:“雖然鎮西軍與冉續率部曾有過數次大戰,但對冉續其人到底說不上了解,更不知他的弱點,如何才能逼得他出兵來犯,還請陛下示下。”
杜恪辰眸中有火,“若是朕事事親曆親為,還要你們何用!”
宋平默默退開,與龐統打了個眼色,龐統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先前在陣前的情形龐統看在眼底,能戰而無法戰的窘境,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再凶悍的敵人,也不過就是一場馬革裹屍的廝打,戰至酣時,已經忘卻生死。可如今卻是想戰而不能戰,杜恪辰心中的憋悶可想而知。此時,宋平又來觸他逆鱗,豈不是自討沒趣。
房中,錢若水背身安睡,屋內沒有掌燈,隻能借著透窗而過的夕陽,勾勒她纖瘦的身形。一別數月,她似乎又清減了不少。他還記得離京城,她已經從產後的虛弱中漸漸恢複,可如今一看,仍是那副纖弱的模樣。
杜恪辰甚是不忍,輕手輕腳地上榻,把她擁在懷中。那一份真實鋪天蓋地而來,每一次的相聚,都是一場劫後餘生。他實在負她太多,忘了她真是嬌弱的女子,不該置身於危難的邊緣。他的羽翼未豐,一心奪位也是為了不讓她再受擺布。他的這一步棋,提前了四年,隻因懷中的女子。
他一上榻,錢若水就醒了。她是一個很警覺的人,若非杜恪辰的氣息先一步籠了下來,她袖中的匕首便會再一次抵上他的脖頸。這已經成為她的一種自然反應,卻唯獨對他例外。
“你醒了?”杜恪辰親吻她的發,“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她又何嚐不是……
相思之苦竟是如此煎熬,兩世為人的她,也是第一次品嚐。個中滋味,實乃是甜中有苦,苦中有酸,百味雜陳。
“葉遷之事,是我失算了。”杜恪辰歎息,“從我懂事起,成王就是一個遠離朝政,放浪形骸,不被父皇重視的皇子,不足為懼。他葬身大海之時,我正在狼口關與周崇年大軍苦戰,大捷回京,父皇當著滿朝文武誇讚於我,賜下良田萬頃,封邑無數。那時,朝中無人再提及這個不受寵的皇子,他的死全然是因為他咎由自取,久而久之,也不再有人記起他。記憶中,皇後是一個不愛笑的人,幼年時對我亦是沒有笑容,自然也不被父皇喜歡,可父皇卻在她死後,不再立後。你有沒有發現,先帝子嗣單薄,隻有三子而已,皇後仙逝後,就再無子嗣。如今想來,父皇必是愛極了她,才會為她虛懸後位,不臨後宮。至於成王之死,如今想來也是諸多疑點。”
他隻專注於杜恪凡之爭,而忽略了這個並不受寵的皇子,對他的死沒有確認查實。而當年之事,先帝已亡,先皇後也已不在人世,沈太後在金鏞城老死,唯一的知情人隻剩下柳太妃一人而已。
“可是你手中的先皇遺詔。”這才是鐵錚錚的事實,證明他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子,在彌留之際,仍然不忘把天下交托於他手中。
“這份遺詔是母妃交給我的。”杜恪辰沒有證實遺詔的真偽,認為柳太妃沒有騙他的必要,在他選擇離開京城之時,柳太妃並沒有據理力爭,這也是杜恪辰至今想不通的地方。
錢若水不禁感歎,“這就是後宮爭鬥,隻有你死我亡。帝王之愛,也未能一生周全。”
“我必會護你一世安然。”這是重諾,從愛上她的那一刻起,這就是他一生不變的信仰。
“讓我去吧!”錢若水翻身與他麵對,數月未見,他老了許多,胡渣叢生,眼窩深陷,發間有斑駁雪白。她抬手撫過,“看看,白頭發都出來了。”
“你嫌棄我老了嗎?”他如今已近而立,而她正值花季。
“你去南境數月,唯留我一人在宮中腹背受敵,幸虧冉續日日來探我,與我相伴,為我化解隱憂,才給了我撐下去的力量。”錢若水垂眸,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翻湧的情緒,“我已移情,因為仍是陛下的女人,不過做出有辱門風之事,願意隨陛下回京,此生終老。可我不能騙自己,是冉續屢次救我於危難,免我災難,免我孤苦,我已經不愛陛下了。如今他願以大魏邊境之安寧,換我一個,這於陛下而言是一件穩賺不賠的買賣,隻要有我一日,我亦不會讓他卷土重來,再起兵事。”
杜恪辰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就算想為大魏犧牲,也無須想出這番說辭。你以為這樣,我就會用你去換西北的安寧?”
錢若水語氣輕緩,平靜如水,“不瞞陛下,這是事實。隻不過,怕罪延我錢家、夏家,不得不一再思量。如今,冉續提出這樣的條件,就當是我為大魏立功,還請陛下不要罪及我錢、夏兩家。”
“我不信!”
“陛下以為,若不是我有心被擒,為何王讚會被俘?我又因何會為他調動西北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