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無情最是帝王家
剛勁的風如同利刃般從臉頰狠狠地滾過,劇烈地疼痛蔓延。這才離開不到一年,已經對西北的朔風有了抵觸的情緒。她依然獨愛江南的溫潤,既便是寒冷如霜,亦是滿目繁華之色。如今她的眼前隻有遍地黃沙和無盡的荒涼,可是卻讓她無比的眷戀。
她曾一度以為,會在這塊苦寒之地一生終老,和眼前這個俊郎霸悍的男子。其實,仔細想來,這裏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愛一個人,繼而愛上一座城。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太沒出息,可事已至此,她已然能夠接受。
可是,她最不能接受的是謊言和欺騙。
“一個王讚?”錢若水臉似寒冰,“隻有一個王讚嗎?您有四十萬的鎮西軍,您手握天下至尊,卻隻有一個王讚保護我嗎?不,不是的,您隻是覺得,我不會有危險,我堅強到可以在重重包圍之中,冷靜地舉刀割喉。還是說,您覺得冉續能在京中救我,就不會危及我的性命,還是說葉遷曾寄情於我,就會對我手下留情?”
麵對她的聲聲指控,杜恪辰無話可說。他並非先知,已經在第一時間做出及時的防範,然而終究是沒能做到兩全,他也想過她的生命安全,但她手握的兵符能保她不死,他也就鬆懈下來。
“其實,這已經不是你第一個罔顧我的性命,把身懷六甲的我留在宮中,如今又把手握兵符的我留在京城,被人綁架。”錢若水咬牙看著他,眸中點點淚花,“你是不是覺得,因為我有別人需要的東西,所以不會有性命危險?對,你賦予我最有利的武器,讓我免於災禍,可是你想過沒有,若是沒有這些東西,我何置於身處險境!”
杜恪辰去握她的手,被她冷冷地甩開。
“我不想得到這些所謂的寵愛,而成為眾矢之地。”錢若水眸光清冷,望著城牆下士兵往來巡查,淡淡地勾了勾唇,“我原以為,你成了這個天下的至尊,就能保我安然無虞。不曾想,是我天真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朕隻是……”
錢若水打斷他,“你不用再解釋了,我不想聽。”
他隻是察覺太晚,怪隻怪他對葉遷太過信任。
“我怕了,我累了。”錢若水的淚水緩緩滑落,“你知道在深宮中每日提心吊膽的感覺嗎?廢帝那樣一個喜怒無常的人,我時時刻刻都要堤防他突然心血來潮,想一刀結束了我的性命。我長久地失眠,連胎兒都能感覺到我的不安。我知道你在南境命懸一線,無睱顧忌我的安危。可是我寧願與你在南境拚鬥廝殺,也好過把性命交到別人的手上。我以為你會知道我的不安、我的害怕,可是你不懂,你依舊把我扔在宮裏,獨自離開。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意識到,你已經是大魏的皇帝,你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怕你不敵冉續,千裏而來,可是我今日才發現,自己才是最傻的那個人。你的示弱,你的算計,都是為了你最終戰勝冉續而準備的,而我恰恰也在你的計劃之中。不要告訴我,這是一個意外,在意外發生之前,你應該先通知我。若是我知道,我不會不配合你,甚至可以事先替自己想出一個脫身的計劃。可是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還傻乎乎地等著你會來救我。”
倘若不是因為褚傳良痛快地答應出兵,不帶半點遲疑和困惑,錢若水還真的會被蒙在鼓裏。他點兵離城時,她看著一人五馬的隊伍,終於明白了此中的用意。
不得不說,杜恪辰的用兵之道叫人歎為觀止,心悅誠服。可她也在被算計之中,這就讓她無法接受。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卻不知,孩子是否也在陛下的算計之中?”那個可憐的孩子,出生不過幾個時辰就夭折了。她本以為會是被冉續帶走了,可是這幾日間他隻字未聞,她的希望漸漸落空,終於相信孩子是真的夭折了,不會再死而複生。
杜恪辰麵色鐵青,下頜繃緊,耗費很大的力氣才沒有在她的質疑麵前大怒。他開口,試圖讓自己平和一些,語氣多了幾分溫柔,“我知道你受了驚嚇,是我不好,沒能思慮周詳。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不勞陛下費心了,妾身沒有這個福份。”錢若水又退了下,倔強地抹去臉上的淚水,“仔細想來,陛下早就為奪位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隻是我一直不願點破罷了。您看似與管易決裂,卻是讓他提前回京做準備,以迎接你的到來。我還以為自己聰明,安排管易回京,與我爹爹共商大計。其實這些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京城大小官員府中都有你的眼線,你一直都在為這一天做準備。可你卻在我麵前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回到涼州做普通人的生活,白首不離,我卻用盡我和錢家、夏家的所有力量,為你的登位鋪路,隻為了能掌控自己的未來,不再被處處算計,不得安然。可是如今想來,這其中難道沒有你的默許嗎?一個蕭雲卿,一個祁豔,她們都是你曾經最親密的人。”
“難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一個卑鄙小人,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可以犧牲嗎?”杜恪辰痛心疾首。
“無情最是帝王家,你對自己的兄弟都可以痛下殺手……”錢若水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還有成王,你的皇長兄。”
“你也知道成王?”
錢若水心已涼透,“原來你早就知道成王還活著!你什麽都知道!”
“我也是……”
“你也是才知道?”錢若水冷笑,“你還有是什麽不知道的嗎?陛下。”
“我承認這一次是我疏忽了,太相信以王讚一人之力能保護你。以他的能力,對付一個葉遷綽綽有餘。”杜恪辰不想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可事已至此,我已經及時做了補救,王讚也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使命,沒有令你遭遇性命危機。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錢若水笑了,笑得眼淚直流,笑得隻有淒涼與無奈,“我真的累了,不想再要那些所謂的寵愛與珍視。於今而言,帝王的疼愛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你若是真的為我好,就讓我安安靜靜地自己一個人。”
杜恪辰苦勸無效,再多的誓言未經實現也隻能是鏡花水月。
“你累了,先好好睡一覺,過幾日我帶你回京。”
安頓好錢若水,龐統來報,土門關外有氐族士兵闖關,統軍之人正是冉續。
“朕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冉續了,正好一探究竟。”他一直不相信冉續還活著,認為那是祁雄故意捏造出來的假象,借以擾亂軍心,動搖他在大魏百姓心中高不可攀的地位。他真的不相信,當年死在他銀槍之下的冉續,會活生生地出現。
“陛下,還是由蕭將軍出戰吧!”龐統提議,“今時不同往日,您是一國之君,關係國本,切不可親曆親為。”
杜恪辰兼程趕來,已有數夜沒有闔眼,“蕭長信那家夥估計已經在打呼嚕,就別叫醒他了,還是朕去吧。”
“蕭將軍睡了,還有褚將軍呢,要是不長,還有田仲和宋平。”
杜恪辰遲疑片刻,“把宋平叫來,弓箭手準備。”
龐統領命,“可是人手不足,神機營大部分還在涼州大營。”
“朕是說,弓箭手埋沒在皇後臥房的四周,不要讓人靠近半步。”杜恪辰步下城牆,麵容微凜,“記住了,不管朕發生任何意外,你的職責,就是和王讚一道保護皇後離開。這是聖旨,不能抗旨。”
龐統隻得照辦。
他披甲跨馬,提槍出了城門。戰甲蒼寒,駿馬豪邁,風揚起他的戰袍,纓紅如血。
天已漸沉,天邊最後一抹光亮即將被黃沙吞沒,冉續一人一馬逆風而立,熟悉的身影讓杜恪辰熱血湧動。他催馬上前,停在與冉續隔著十步之距的地方,望著他那對瞳仁各異的眸子,大笑出聲。
“那次朕居然沒認出你來,實在是太大意了。”
冉續的胡子又蓄了起來,遮住大半個臉,右頰上的刀疤醜陋猙獰,杜恪辰絕不會忘記。
“因為你太自信了,覺得我已經死於劍門關了。沒想到,我竟然還撿了一條命回來。”
“活著又如何,你已經不再是那個勇者無懼的冉續了。你已經淪落為別人的一條狗,還是一條聽話的狗。”
冉續不怒,他如今是什麽樣自己心裏清楚,可這是救命之恩,他不能不報,“想讓我退兵,也很容易。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都還沒開始打,你就想與朕談條件,你就如此篤定,朕會答應你嗎?”
“你若是打不贏我,就會與我這此繼續耗下去,那麽京城空虛,成王就會趁虛而入。”冉續有備而來,“你也想盡快趕回京城,捍衛你好不容易得來的王位。”
“你說的很有道理,你的條件說來聽聽。”
“很簡單。我要錢若水。”冉續的聲音極大,和著風聲滾進杜恪辰的耳中。
他大怒,“她是朕的皇後。”
“可她過得不快樂。”冉續說:“隻要讓她跟我走,我撤兵離開,永不犯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