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離宮
葉遷神情冷峻,聞著屋中四溢的酒香,感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末將滴酒不沾。”
“男人哪有不會喝酒的!”錢若水倒出一碗酒往案幾上一扔,酒液晃了兩下,一滴都沒灑出來,“喝。”
“末將自幼在軍中,不許當值時飲酒,怕貽誤戰機。”
錢若水仰頭飲了一碗,“這又不是在軍中,也非你當值,難道你是不想和我一同飲酒嗎?”
“回娘娘,娘娘大病初愈,就算是大夫許可,也不可多飲。”葉遷身形如鬆,悍然立在門口,“末將為娘娘執守。”
“你等等。”錢若水把酒壺放在地上,揮揮手叫他過來,“我想要葡萄果酒,這宮裏有嗎?”
葉遷愣了一下,搖頭,“末將不知。”
“你不是提前回京,隱藏在宮中,如何會不知道宮中的情況?哪裏是禦膳房,哪裏是浣衣局,你都該一清二楚,才能在宮中隱於無形,可你卻說不知道酒藏在哪裏了?”錢若水微惱,“你說說,要你何用啊?”
葉遷低頭,“回娘娘,這宮裏沒有您要的酒,數月來末將並未見廢帝喝過。”
“沒有?”錢若水訝然,“西域向來都有進貢,廢帝不喝,不代表沒有,你去找找。”
葉遷撓撓頭,“這事,末將可找管事的公公前來詢問。”
錢若水橫眉一凜,“你的意思是說,我支使不動你了?”
“末將的職責是保護娘娘,而……”
錢若水冷笑,“你所你的職責是保護我,那我問你,我方才去了何處?我沒有記錯的話,今日午後是你當值,可是你卻不在和風閣中,甚至連宮裏都不見你人影。”
葉遷啟唇要辯,被錢若水揮手打斷:“那些內侍宮人看著我就躲得遠遠的,避之為恐不及,我要找酒自然隻能讓你去拿。可是你不在,就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了。還不快快從實招來,你為何擅離職守?”
“這……”
“算了,懶得問你。”錢若水走出殿門,“我自己去拿。”
“娘娘,還是末將陪您去吧……”葉遷被她一陣搶白,也不為自己辯解,她說他錯了,他便是錯了又有何妨。錢若水總是這般霸道張揚,她能恢複往昔的活力,已是大幸,她想說什麽便隨她去吧。
錢若水斷然拒絕,“都說了不用,你幫我守著我的酒,不要讓夏菊和銀翹看到了。”
葉遷看看殿內兩壺已開封的酒,可卻看不到那兩個侍婢的身影。
“她們被我支開了。”錢若水解答他的疑惑,“要是讓她們看到,還不囉嗦死。你看著點,我去去便回。”
葉遷遲疑片刻,“還是我去為娘娘找酒吧。”
“你要去?”錢若水挑眉,“你確定不是忽悠我?”
葉遷說:“末將不敢欺瞞娘娘。”
錢若水眯著眼睛笑開,“那可說好了,一定要找到葡萄果酒。”
“末將遵命。”
目送葉遷離開她的視線,已是夕陽西下,暮靄沉沉,一座座宮殿沉浸在如血的殘陽之中,沉靜而又肅穆。
錢若水換下一身豔麗的宮裝,束起長發,換成內侍的打扮,和前來接應她的霍青遙從皇宮的西門出去。那條路,正是以前冉續帶她走過的,可直通皇後的含元殿,且無人盤查。
出了皇宮,錢若水並沒有立刻離開京城,而是回了錢府。錢忠英和夏辭西都在府中等著她,滿臉焦慮,心事重重。
“爹爹,兄長。”錢若水脫下鬥篷,露出洗淨鉛華的一張臉。
錢忠英鬆了一口氣,“其實,你大可不必大費周章,有人既然想你離宮,你就堂堂正正地離開。”
“我若是太輕易中計了,就顯得太刻意。”錢若水回到家中沒了拘束,語氣也輕鬆了不少,“我相信葉遷並沒有中計,他隻是想讓我順利地離開罷了。之前我故意讓管易把他引開,他又跑了回來,然後又假裝被我支開的樣子,既想撇清嫌疑,裝出對今上盡忠職守的樣子,又想讓我能就勢離開,委實是難為他了。如今他應該已經看到我進了錢府,這幾日怕是會守在城門口,等著我離開。”
“你要直接北上,還是帶著他繞彎子?”夏辭西已派人在錢府的四周,可憑葉遷的本事,這些侍衛難不住他。
“不帶他玩。”錢若水打開茶壺,仰麵喝下整壺的茶水,“方才為了騙他,我還故意裝作喝酒的樣子,可半點酒都沒有沾到,真沒意思。我這一路若是讓他跟著,我豈不是要裝得很辛苦。再怎麽說,葉遷在明,而我在暗,我想要不被察覺地出城,應該不是難事。”
錢忠英說:“這還不容易嗎?你且休息兩日……”
“不,爹爹,我今夜就走。”錢若水麵容嚴肅,“事不宜遲,前方戰事一觸即發,大軍應該也已經到了北境,陛下生死難測,我不能再留下去。若是隻有征北軍和齊國公,一個陛下對付他們,是綽綽有餘,可若是牽扯到其他,可就不好說了。你們想想,葉遷能在陛下身邊十餘年,對方的謀劃就不僅僅是這十餘年,他們想要的先是讓他們兄弟相殘,之後再找機會除掉陛下。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我之前身染蠱毒,並非是廢帝和沈太後的手筆,而是另有他人,就是為了讓陛下為我剜心取血,拖垮他的身體,而在兩軍對壘之時,心有餘而力不足,從而變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杜恪辰一生征戰,最是驕傲霸悍,且自信力極高,上陣殺敵向來是身先士卒。對方捏著他的軟肋,讓他一步步地走入陷阱。可我不明白的是,杜恪辰已經禦駕親征,對方為何還要我也前往?”
錢忠英和夏辭西對視一眼,二人都是毫無頭緒。
“為了救陛下於危難,我應該……”錢若水的話還沒有出口,心中已是大駭,“他們想要我調西境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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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州城外,大軍駐紮,與城中的守軍會合。城中守將楊素桓是杜恪辰在征北軍時的好友,後與他一同離開組建鎮西軍,杜恪辰當年離京避居西北時,楊素桓對他的舉動十分不滿,斷然離軍,做了並州刺史,一直與他沒有往來。
沒想到,當年一別,再聚已是君臣。
楊素桓行君臣大禮,被杜恪辰把臂攔住,“軍無常禮,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般迂腐了?想當年,你在京郊把我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候,你怎麽也不想想,我畢竟是一軍統帥,親王之身。”
楊素桓年近四十,鬢角已有斑駁雪白,當年因為怒其不爭,而憤然離開,隻想有一日他能為了天下蒼生而奪回王位。今日,杜恪辰已登上九五,他卻還是忍不住的唏噓,“你就算是名正言順地奪位,可也不能把廢帝殺了。你這幾日可有聽說,齊國公以你弑兄奪位為由,要還天下以清明,誅殺你這個沒有綱常的亂臣賊子。”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牌。”杜恪辰隻能是搖頭苦笑,“他能想出這個由頭,倒是頗出朕的意外,沒想到他臨到老了,腦子倒是轉得比年輕時更快了。”
“他如今是有肆無恐,又有正當的起兵緣由,倒是拉攏了不少幫手。”楊素桓立在城頭,與幽州城遙遙相望,“如今幽州隻剩馮琰的征北軍苦撐,可是馮琰卻不敢冒然出城。前幾日,他派人與我商談過,因他手中都是祁雄的舊部,他怕一旦對陣,會有人戰前變節,影響士氣,讓陛下失卻先機。還好慕容部幫他擋了一陣,目前祁雄陳兵燕州,欲與你一絕勝負。”
杜恪辰遠眺幽州,眉目凝重,“確實難為馮琰了,剩下的那五萬征北軍可是燙手的山芋。用了,怕陣前變節,不用,那可是五萬的大軍。殺了,朕剛登基,根基不穩,雖有戰功在身,可到底先有了肅殺之名,若是再殺這五萬大軍,隻怕失的就是民心。不殺吧,朕又如何能放心把自己的命交給他們。若是按照朕往日的脾氣,疑人不用,這五萬人都不會繼續留著。”
君王與領軍之將的區別就在於此。
“不如讓馮琰除掉那些人……”
“你想得太簡單了,馮琰出自鎮西軍,他的一言一行都會記得朕的頭上。”杜恪辰輕嗤,“祁雄能有這等計謀,也不會一直駐守北境不得回京,想來這必是冉續的主意。隻帶走一部分的征北軍,留下另一半,不管人數多寡,朕都動不得,也不能動,這就製約了馮琰,也讓朕不敢輕易地出兵遠征。”
“可總要有人開這個頭,不能一味受到製約。”
杜恪辰蹙起眉頭,“你方才說祁雄陳兵燕州,按兵不動,已有多久了?”
“自陛下出兵起,便一直沒有動靜。”楊素桓拱手回道:“按理說,他們應該直取幽州,再下我並州,與陛下形成對峙的局麵,震懾四野,才有與您一決高下的籌碼。可他卻按兵不動,委實叫臣等猜不透。難道說,祁雄那老賊,想玩聲東擊西?”
杜恪辰聞言不免想起冉續,可西北有他二十萬的鎮西軍駐守,由褚傳良親自統帥,冉續又怎會舍近求遠,長途跋涉,打一場並沒有十足把握的仗。
除非有人調走他西北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