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懷疑

  葉遷低垂眼簾,唇角苦澀地彎了彎,思緒飛揚,勾起對往昔的回憶。往事一幕一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坐在死人堆上,放聲哭泣。


  “為了活下去,有時候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當時年幼,不懂什麽是害怕,也不知道怎麽就去了。”


  錢若水對他的避重就輕,深感困惑,“誰帶你去的?”


  “我也不清楚,有人把我扔進馬車,一路顛簸就到了那個地方。”


  “好吧。”錢若水不想再問,“也就是說,你不認識那位大夫和你沒有關係,既然如此,你就去把他請來吧。”


  葉遷對她突然的轉折一頭霧水,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何必然的聯係,“可是……”


  “可是什麽?”錢若水打斷他,“如今這宮裏也沒幾個人,我想找個人說說話罷了,你就算了,平日就話少,聊起來沒意思。”


  “那位大夫他……”葉遷詞窮,最後隻能硬著頭皮去請施薑葳。


  施薑葳欣然答應,讓葉遷有些意外,“你不是不見外人嗎?”


  “有時候也是可以破例的。”


  錢若水洗漱更衣,特地取了一泡新貢的秋茶,這宮中不管是何人當家,貢品一年四季都不會斷。她記得這些平日是蕭雲卿的最愛,可宮人們都是人精,知道這個宮裏誰最受寵,好東西就往哪個宮裏送。


  不能說他們勢利,這是他們生存的法則而已。


  烹煮新茶,是文人雅士的人最愛,她隻是附庸風雅。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隻是這烹煮的方法錯了。”


  錢若水哂然,“我覺得倒是無妨,能喝就好了。我就是求個姿態罷了,不讓宮人們覺得東西送錯地方了。”


  施薑葳安然落座,“娘娘倒是慈悲心腸,能體恤宮人的辛勞。”


  “我知道宮人們怕我。”錢若水和他並不需要裝腔作勢,他曾是廢帝的幫手,自然知道廢帝所有不為人知的陰暗,廢帝和今上的齷齪於他並不是秘密,她在勤政殿前殺死廢帝的一幕,他也必然一清二楚。


  施薑葳很自然地接過茶壺,自己動手烹茶,動作嫻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雅。


  “不知娘娘師承何派,亂軍之中取人性命,動作利落幹淨,直擊要害,委實讓老夫欽佩。這數十年來,老夫教的徒弟,沒有一個像娘娘這般的身手。”


  “自學成才。”錢若水端起他泡的茶,喝起來和她泡的沒有兩樣。


  施薑葳也沒追問,“沒想到錢氏百年世家,也有這等不外傳的秘技。”


  “先生倒是大方,畢生所學都教書育人了,如今桃李滿天下,卻不知這宮中還有多少是先生的人呢?”錢若水不難猜出他的把柄落在杜恪辰的手中,不然他也不會被軟禁在宮中為她解毒療傷。他想要找一處幽靜之所隱居,也不是什麽難事。他為廢帝效力十餘載,這朝中大小官員的府邸不是沒有他的眼線,宮中亦是一樣。


  “老夫若說沒有,娘娘可信?”施薑葳打起太極,蒼蒼白發,容顏枯槁,已是風燭殘年。


  錢若水認真地想了一下,“信。”


  施薑葳反倒愣住了,哈哈大笑,“娘娘真是很特別之人。”


  “我雖信你,但你也活不長久了。”錢若水頗為惋惜地說,“如此一來,所有的眼線也就沒有作用了,廢帝已死,你也不在了,群龍無首,自然就掀不起風浪。”


  “娘娘有什麽吩咐,小老兒願意效勞。”施薑葳本就是求財,沒有什麽崇高的理想,天下蒼生和他無關,他隻在意他的財富積累。


  錢若水摒退夏菊和銀翹,連葉遷都被支開,“我想知道在我被幽禁在宮中的這幾個月,有什麽事情是我應該知道卻沒有發現的。有哪些人是我應該防範,有哪些人是可以用的,還有……我的孩子是真的夭折了,還是仍活在這個世上。”


  “娘娘為何會這麽想呢?”


  “先生認識葉遷嗎?”錢若水又飲下一大杯的茶,“他說並非先生的徒弟。”


  “確實不是老夫教的。”


  “我聽說是他找到的你。”


  “正是。”


  “這麽說,廢帝之前十分信任他。”


  “可以這麽說。”


  “可他卻背叛了廢帝,因為陛下對他有養育之恩,這個解釋我很難相信。”錢若水前世是臥底,臥底首先要具備的條件是頑強的心誌,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所左右,從而放棄任務或是背叛上級。而像葉遷這樣的人,年幼就被派到杜恪辰身邊,必然擁有非凡的勇氣和非常人般的意誌。他十三年沒有被發現,卻為了救她而暴露身份,繼而轉身杜恪辰,繼續被信任。


  她本不該懷疑葉遷,可是剛才在冷宮,他卻說出不對女人動手這樣的話,不免讓她心中疑惑。要知道,在涼州的時候,是他親手結束了楚瑜的生命,如今卻又矜持起來。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因為那個人是祁豔,所以他心下留情。為何要手下留情?這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怕老夫給不了你答案,或是誤導了你。”施薑葳老雖老兮,卻極是精明,眸光灼灼,笑意噙在嘴角。


  “你能為陛下所用,自然是受製於人。人一旦有了弱點,就會妥協,我喜歡先生這樣的人,識時務。”


  施薑葳心情大好,“老夫一直在想,帝王的後宮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陛下為何對娘娘情有獨鍾,想來已經有了答案。如娘娘這般坦誠直爽的人,在後宮中已是少數,每個人無不背負著自己的目的前行,可能勇於承認自己心中齷齪的人,卻是少之又少。曾聽聞娘娘是廢帝的細作,卻能得陛下傾心以對,必是有非凡魅力。”


  “少拍我馬屁。”錢若水冷冷地打斷他奉承的話,“你把我想要的事情都查清楚了,這藥我自然就喝了。”


  施薑葳眼睛瞪圓,“你……”


  他還以為錢若水會知道他的弱點,沒想到卻是借力打力。


  錢若水皺了皺鼻子,“你應該明白,完成不了陛下交代的事情,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希望先生慎重考慮,應該不會讓我等太久,您說是嗎?”


  “老夫為何沒有收到過如你這般有慧根的學生呢?”施薑葳歎息,“罷了,老夫這一把年紀了,隻想平安渡過餘下的日子。”


  “先生也是爽快之人。”錢若水知道他這是答應了,“對了,先生這般性情,為何會為廢帝效力?”


  施薑葳睨她,“娘娘不妨去問問您的父親,他在各府也有眼線,在宮中應該也不會少。”


  “好吧,先生不想說,我也就不問了。我等先生的消息,什麽時候有我滿意的答複,什麽時候喝藥。”


  施薑葳走後,葉遷很快便出現了,看著案頭沒有藥碗,甚是氣惱,“藥呢?”


  “施先生說,我產後初愈,還要再抓幾味藥加上去,以免傷了氣血。”錢若水說:“你去準備一下,我打算養好了病,要去一趟南境。”


  “娘娘為何要去南境?”


  “去看看蔣青彥,他家娘子快生產了,他應該歸家心切。”錢若水後來才知道蔣青彥的妻子許氏當時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有一個孩子。”


  葉遷沉默,“等陛下凱旋……”


  “他能回來嗎?”錢若水托著腮,“你說若是陛下回不來了,這大魏將由何人接掌?”


  “這……豈是末將可以隨意揣測的。”


  “沒事,你大膽說。”


  葉遷想了一下,“杜氏已無子嗣,但是陛下還有一皇長兄……”


  “你是說成王?”錢若水也聽說過這個人,隻是沒有太大的印象,“他不是已經死了。”


  “沒有人能證實他死了。”


  錢若水聽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暮色四合,施薑葳頂著滿頭銀絲再度出現在和風閣,一並出現的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錢若水笑了,“先生來了。”


  “這是老夫在宮中眼線的名冊,還包括安插在朝中五品以上官員府中的細作名單。”施薑葳已經是沒有保留,這些東西留著也無用了。


  “就這樣?”


  “你想知道什麽,盡管找來問。”


  錢若水把名冊收了,“施先生為人真是爽快,這藥我喝。”


  施薑葳鬆了一口氣,“全喝完,不許剩。”


  “這真的能解?”錢若水猶疑地喝了一口,臉皺成一團,“好難喝。”


  “藥有好喝的嗎?”


  “一般得罪了大夫,他們就會開很苦的藥。你應該不會這麽做吧?”


  施薑葳倒是沒有想過,“我倒是想,可這藥太珍貴,不能浪費。”


  “是嗎?”錢若水好奇,“來,說說藥方。”


  “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不懂。”錢若水存心拿他取樂,“說不定我還真的懂呢!”


  “不想說。”施薑葳一甩袍袖,“老夫走了,還要配明日的藥。”


  錢若水喝完藥,葉遷又來了,看著藥碗微微點頭。


  “這藥很難喝。”錢若水說,“我可以不喝嗎?”


  葉遷急了,“陛下交代過,一定要喝的。”


  “你能確定喝完之後,一定會好嗎?”


  “回娘娘,雖然陛下不讓末將說,但末將不得不說,這藥的藥引子是陛下的心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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