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女大不中留
錢若水睨她,捧著酒壇子又喝了起來,“我以前好歹是一個側妃,現在就是一個馬夫,每天不是掃馬糞就是掃牛糞,不是掃牛糞就是掃羊糞,掃完羊糞還要帶他們四處散步。你聞聞我這一身,都是一股奇怪的味道。想我堂堂戶部尚書家的嫡長女,竟淪落到如此境地,要是傳到京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組團來看我的笑話呢。”
霍青遙看她一身素衣荊釵,完全是農婦的打扮,很不給麵子地嘲笑她,“你不說我還沒注意,這粗布棉衣你穿得可習慣?”
“滿地打滾的時候不會心疼。”
“你不會真想在牧場呆一輩子吧?”霍青遙還是問了,趁著酒勁上頭,“你是不是對他感到失望了?”
錢若水許久沒有碰酒,隻一壇子就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入眼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怎麽可能不失望,我好不容易才放下心防,相信他是真心待我。可一轉眼,他卻把我打入地獄。”
“甘心嗎?”
“不甘心又能怎樣,臨走前我說了好多的狠話,隻怕是沒有臉回去了。”
“想過下一步要怎麽辦嗎?”
錢若水的目光放空,嘲諷地一笑,搖搖頭,“沒想過。”
“可是我想過。”霍青遙說:“我不能等管易一年後來迎娶我,那太漫長了。等過完年,我就去找他,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他。”
錢若水羨慕至極,望著空無一人的牧場,忍不住的惆悵,“可是我不行,我不能離開這裏。”
“這小小的牧場還能困住你嗎?”霍青遙不屑地睨她,“當年在京城,你趕著馬車橫衝直撞的日子,可不是這樣畏首畏尾。想想禦街那邊小商販每天被你的馬車撞翻多少回,都忍著沒到尚書府前管你要賠償,後來竟然都不在禦街擺攤了。”
“他們那是占道經營。”錢若水也開始懷念京城的無憂歲月,“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那時候年紀小,駕馭不小那兩匹高頭大馬。但是之後我也讓家老給他們補償,還找了一處適合的地方做成集市,就是現下的商和坊。”
霍青遙吃了一驚,“商和坊可是寸土寸金,當年還是荒涼之處,沒出幾年就成了商戶趨之若鶩之所了。原來這是你的主意啊!”
“也不是我,我就是看他們四處擺攤怪可憐的。遇上我還好,不是故意的,還會給點銀子。可真遇上官府辦事,還是皇上出行,驚擾了聖駕,那項上人頭就沒了。於是,我和爹爹一合計,才有了今日的商和坊。”有時候無心插柳,反倒綠樹成蔭。
“你看看這西北苦寒之地,想賺點銀子委實不太容易。春風閣的生意也不太好,基本都是在賠錢,除了開業前三日看似門庭若市,可統共也沒賣多少。京城的人闊綽,是因為都不是花自己的錢。到了涼州就不同,都是血汗錢,經不起大手大腳地花銷。你說說,這虧空怎麽填?”霍青遙麵對她人生中第一次的虧空,有一種挫敗感,她是那種絕不會認輸和低頭的,認準了目標就隻會向前,即便撞了南牆她寧願頭破血流也不會回頭。
錢若水喝著小酒,可腦子還沒有混沌,“你跟管易說說,開春之後在土門關外開一個茶馬互市,到時候你就能多賺點銀子了。”
“有利可圖?”霍青遙並不覺得是個好主意。首先,要從中原腹地招攬客商,還要到關外邀請馬商和牧民。其次,如此大規模的招商活動,恐怕會引起京城的注意。
“唯利是圖的小人。”錢若水皺了皺鼻子,酣態可掬地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怎麽可能會沒利呢?我厲王府能抽賦稅,每一次交易都要通過我厲王府的舶官達成,並繳交一成的稅利,這樣才能養得起鎮西軍。”
霍青遙抬手就去敲她的腦袋,“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就知道想著鎮西軍。你這麽為鎮西軍著想,你家厲王殿下知道嗎?”
錢若水撥開她的手,撫上被敲疼的腦袋,“這是我之前就想過的事情。再說了,我養的這些馬就是要賣給夏辭西的,熟人的錢最好賺了,他還不敢還價,全都得給我買回去。”
霍青遙的笑意凝在唇邊,“他都沒有來。”
錢若水已經半醉,“什麽沒有來?夏辭西?他怎麽可能會來,就算他來了,他也不會露麵的。他這輩子就沒打算成親,夏家的人已經死得夠多了,他不希望有一天自己死的時候還要有牽掛,他也不希望他的孩子將來和他走一樣的路。他是夏家最後一個人,等他死了之後,所有的仇恨也會在這一天終結。這也是他從不讓我插手夏家的一個原因。”
“可他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霍青遙也明白夏辭西的苦衷,所以她會盡他所能幫他完成心願,“為夏家洗脫冤屈,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不需要再隱姓埋名。你不能放棄,佛兒,你不能因此而忘記你肩上的重任。大當家不讓你插手,可是你置身其中。”
“做普通人不好嗎?”錢若水往地上一倒,飛雪落在她的臉上,冰冰涼涼,竟不覺得寒冷,“我們安安穩穩地在涼州終老,遠離朝堂的紛擾與殺戳,忘記那些痛苦的曾經,平安喜樂一輩子。”
“你覺得可能嗎?”
錢若水闔上雙眼,“我隻知道,我困了,我想睡了,我就可以睡,便是最大的幸福。就算是杜恪辰那個混蛋現在出現,我就會看不見的。”
霍青遙的酒量大,才至半酣,錢若水已經醉倒。夏菊他們四人在木屋的另一側吃著年夜飯,打著馬吊,“夏菊、銀翹……”
霍青遙喊了半天,四個人沒有一個出來的,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馬吊的聲音,想必是許久沒打,激戰正酣。
“喂,佛兒,快起來,在這裏睡著會著涼了。不是,會變成雪人的。”酒意漸漸上頭,霍青遙努力站起來,卻沒有力氣把錢若水扛回屋內,她跌坐在地上,也往後倒了下去,地麵的冰冷與身上的燥熱混雜在一起,說不出的舒爽愜意,可她嘴裏還在喊著:“佛兒,不要躺著,快起來,我們回屋去睡。”
錢若水猛地驚醒,醉眼迷離,四處張望了一番,複又躺了下去,嘴裏嘟囔著:“遙遙你好吵,人家困了,要睡覺,再吵就把你喝掉。”
“喝……喝掉……”
杜恪辰和管易在涼州大營和十八營的將士吃了團圓飯,都沒有回王府的意思,對他們而言,那裏隻是一處落腳點,而沒有屬於家的氛圍與溫馨。自從錢若水被逐出府後,他二人大部分時間都在軍營,並沒有追究過太妃和蕭雲卿的行為。一個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也是生養他的母妃,一個是皇上親賜的正妃,與他結發白頭的妻子,無論她們做過什麽,都是他曾經縱容的結果。縱然她們有千般不是,他總不至於幹出弑母滅妻的蠢事吧!
至於管易,他已然搬出王府,心懷對裴語馨的愧疚,久久難以平複。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後悔二字,然而人死不能複死,他不能抱著那些毫無意義的悔恨度過餘生。他已決定娶霍青遙為妻,忘卻前塵過往是對她最起碼的尊重。
當他們來到牧場,遠遠地便看到新建的木屋廊下躺著兩個人。
杜恪辰嚇得不輕,拍馬疾馳,飛身落馬,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可一落馬,一股酒臭味撲麵而來,他忍不住皺起鼻子,這才看到倒得橫七豎八的酒壇子。
“這一車都是啊!”管易眼尖,看到屋前停的是霍青遙的馬車,滿滿的一車酒,也隻有財大氣粗的春風閣二掌櫃才敢這麽揮霍。
杜恪辰無奈,“她本來就是酒鬼,到涼州後又是受傷又是生病,被我攔著不讓她喝。這下可倒好,出了府,沒有人管了,還不把酒言歡更待何時。”
管易咂舌,“我是不是該告訴她,我家禁酒,隻有逢年過節才讓喝酒,而且還是限量的。”
“最好是不要,否則的話她說不定不嫁你了、”杜恪辰存心嚇唬她,“不過我聽說霍二掌櫃是海量,今日怎麽也高了。”
“誰,誰說我高了?”霍青遙詐屍坐起,抱著懷裏的酒壇又喝了一口,“再來啊,再來啊。”
管易去搶她的酒壇,她死抱著不放,嘿嘿地傻樂,還以為是錢若水跟她搶酒喝,“不許搶嘛,還有好多呢,自己去拿。”
管易束手無策,隻得連人帶酒壇子一起把她抱著屋裏。
錢若水倒是睡得正香,被杜恪辰抱起的時候,她趁勢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安逸地睡著,已然醉得不知身在何處。
杜恪辰搖頭,寵溺傾瀉眼底,“讓她出府是最好的決定,她過得比在王府要好。”
“買醉也算好事?”管易幫霍青遙掖好被角,可旋即就被她拉開,兩隻手不老實地跑了出來。
“起碼自在。”杜恪辰把她抱到榻上,她緊抓著他的衣襟不放手,“老管,幫個忙。”
管易自顧不睱,哪有功夫理他,擺擺手讓他自己搞定。
突然,杜恪辰聽到一聲幹嘔,沒有防備地,被吐了一身汙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