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十年之約
他忘了,像裴語馨性子怯懦膽子的人,卻是第一次向他主動提及要和他私奔,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廝守到老。
他忘了,她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她幾乎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好幾次,他遠遠地看著她,她的眼睛裏已沒有往日飛揚的神采。
而他為何會忘?那個記憶中單純美好的女孩,已經漸漸地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這三年想見不能見的痛時時刻刻在煎熬著他。
他累了,他想過安定的生活。
而這個時候,霍青遙出現了。
他被即將到來的婚禮衝昏了頭。
管易混混沌沌地走出南院,邁著沉重的步子再度走進垂柳軒。
江南的垂柳是裴語馨一生摯愛,卻再也見不到了。
垂柳軒已經在鄭嬤嬤的指揮下布置起了靈堂,肅靜而安寧。
在院中央,楚瑜不知何時出了西院,望著掛起的白布一言不發。
管易走過去,問她:“來看笑話的嗎?”
“我很欽佩她的勇氣。”楚瑜自嘲地看向開始萎縮的雙腿,“可我卻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管易的眸光微寒,“很簡單,把你的主子供出來,你想怎麽死就能怎麽死。”
“可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管易冷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我知道沒有人相信,可他一直都是暗中指揮我的行動,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就算我想指證他換取活命的機會,也沒有辦法。你看看我的腿,每次當我追出去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了。”楚瑜一直受製於人,她也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一旦把他抓住,她就能逃出升生。
“那你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你們幹的?”
楚瑜淡淡地轉眸,如死灰般的沉寂,“他很久沒找過我了。上一次找我,是讓我不能動錢若水。”
她的話,成功地轉移了管易的注意力,“錢若水也是你們的人?”
“我不能確定,但她到這裏一定有她的目的,而且是因為皇上的指派。”楚瑜一直存有疑問,為何那夜錢若水在西院,她卻什麽都沒有問出來,她就像失憶了一樣。而錢若水卻能毫發無傷,全身而退。
管易不得不佩服京城那位的手腕,在王府安插了多名細作,可細作之間又各自為戰,隻有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對方的身份。在楚瑜被發現之初,她也確實供出數名的同伴,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被他滅了口。
可是多年來,這個隱藏於暗處的指揮者,卻一直潛伏在王府之中。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隻被動地接受命令,執行命令。
“錢若水被關在地牢,正好有機會可以把他揪出來。”
“你想以錢若水為誘餌?”
“有什麽不可以的嗎?她對裴側妃的死有無法洗脫的罪責,一命抵一命,正好又能引出這個多年來潛伏於王府中的人,解了王爺和先生困擾多年的難題。難道不好嗎?還是說王爺並不打算處死她?”
管易眼神肅殺,“殺人償命,王爺絕不會偏私。”
“如此甚好。那麽,我與先生需要從長計憶,請君入甕。”
“說說你的條件吧!”管易不認為楚瑜的投誠是因為她走投無路,這麽多年,她在西院也算活得自在逍遙,衣食無憂,除了她在京城尚有牽掛,比起裴語馨這樣有名無實的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瑜說,“讓我離開。”
管易斷然拒絕,“在太妃的蠱毒沒解之前,你哪都不能去。如果你的條件是這個的話,我不能答應你。”
“如果我說,在離開之前,我能把太妃的蠱毒給解了,你相信嗎?”
管易自然是不信的,“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派你來的人信不過你,不會把解蠱的方法告訴你。”
“沒錯,他不相信我,可他相信另一個人。”楚瑜說:“隻要能把那個人掀出來,就能解了太妃的毒。”
“為何你要等到今日才說?”
“為了活下去。”
管易思忖片刻,“我要請示王爺之後才能答複你。”
“你覺得王爺會同意嗎?”楚瑜冷笑,“他那麽喜歡錢若水,就算裴語馨因她而死,他會舍得拿她當誘餌嗎?萬一那人不出現,他真的會痛下殺手嗎?”
“她已經在地牢了,王爺若是有心袒護,一定要把她保出來。”管易轉向東院的方向,大門緊閉,她陪嫁的侍婢和婆子也被關了起來,“你可能還不知道,今天王妃在橫刀閣查出錢若水送過去的熏香有問題,裏麵加了避子的麝香。”
“王妃怎麽別的不查,一查就讓她查到了呢!”楚瑜語氣嘲諷,似乎是故意說給管易聽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說是嗎,楚瑜姑娘?”管易的眸光灼灼,寒光如刀,似乎一眼就能洞穿旁人的心思。楚瑜並不知道錢若水的真實身份,而蕭雲卿卻能知道,她們倆究竟誰在說謊,管易也很想知道。但她們都能肯定的是,錢若水到涼州的目的並不簡單。可即便她們不說,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裴語馨委身於側妃之位,是因為她的父親人微言輕,替汝南侯向今上表忠心,順理成章地犧牲這個並不受寵的女兒。然而,錢若水與她截然相反,且在此之前,她和杜恪辰從未見過麵,所謂的用情之語也是無從談起。
楚瑜轉過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而入目的卻是一片縞素,毫無生機的慘白。
***
杜恪辰封鎖了消息,除了王府之內,不得讓任何消息流傳出來,甚至是軍營之中,以免亂了軍心。王讚親自帶著侍衛巡查下不為例,避免下人私下偷偷出府,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至於霍青遙,她是錢若水的閨中蜜友,定然不會做出不利於她的事情。
杜恪辰再一次詢問過鴛兒,鴛兒仍是一口咬定是裴語馨支走了她,她並不知道東院發生的一切。而在她們到東院之前,裴語馨做過什麽,鴛兒也說並不知曉。
一個貼身的侍婢,竟然對主子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這未免也太說不過去。杜恪辰可以肯定她知道些什麽,隻是不肯說出來。
“如何讓鴛兒開口?你想個法子。”杜恪辰一籌莫展。
管易麵無表情,“你想替錢若水翻案?”
杜恪辰微微蹙眉,“我以為我們是有共識的。”
“不,我要她給馨兒陪葬。”管易的語氣堅決,眉眼間的寒意一覽無遺,“玄武,你我兄弟二十多年,我沒開口求過你什麽,就這一次,讓馨兒安心地走吧。”
“你要做什麽?”
“馨兒用這種方式尋死,就是要拉著錢若水一起死。我不能連她最後的心願都不幫她完成,我已經辜負她一生了,隻能盡我所能幫她完成這個最後的願望。”管易撩袍跪地,膝蓋撲通一聲叩在地上,直擊杜恪辰的胸腔,“一切的根源都在於錢若水身上,從她一進王府便不得安寧,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敏兒被送走,樓氏瘸了,馨兒死了,接下來還會是誰?厲王府究竟要變成什麽樣子,那個人才滿意?而你,究竟要蟄伏多久,你才願意破誓而出,兵臨城下。已經五年了,你和雨燕兒的十年之約已經過了一半,可那個人把這個天下弄成什麽樣了?”
杜恪辰眉眼似蒙了一層薄霧,不喜不悲,唯有握緊的雙拳泄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如今災荒連年,民不聊生,若不是王爺為大魏平定四夷,才有了這五年的平順安穩。若是狼煙再起,不出兩年,大魏必亂。這就是王爺和雨燕兒承諾的十年,十年後,大魏還在嗎?你們的承諾還有何意義!”
“十年就是十年,本王答應過……”
“那麽也就是說為了守住這十年之約,你能眼睜睜地看著錢若水死去,對嗎?”管易咄咄相逼,麵目不見溫潤,“這證明雨燕兒在你心中的地位遠遠勝於錢若水,既然如此,就讓錢若水去陪馨兒好了,你還會遇到下一個錢若水。”
“老管,你過了。”杜恪辰怒斥,“事情還沒查清楚,現在下定論還為時尚早。老實跟你說,我想保她,我不會讓她死。”
“就算找不到證據證明她是無辜的,我也要保她。如果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還領什麽四十萬鎮西軍,我趁早解甲歸田,找一個沒人的角落自生自滅算了。但雨燕兒是雨燕兒,我欠她的,如同你欠馨兒的,你對馨兒有遺憾,我對雨燕兒同樣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愧疚。十年就是十年,你要是等不了,我也不留你。”
“你的意思是,錢若水不能殺!”
杜恪辰點頭。
“就算她是那人的細作,會對你不利,你也不殺?”
杜恪辰闔了雙眼,默默地點頭。
“如果我要殺她,就是你我恩斷義絕之時,對嗎?”
杜恪辰說:“我希望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這二十多年來,你我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生死相依。其實,佛兒也問過我,當我需要在你和她之間取舍的時候,我會怎麽做。我說,你們之間不存在衝突,我也不會讓你們發生衝突,因為我誰也不想失去。於杜恪辰而言,你們都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於厲王而言……”
他停了下來,看著管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