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有葉遷陪我
杜恪辰也沒理她,自顧自地吃飯,卻幾位統帥瞪得他不得不放下飯盆,“你們不是餓嗎?”
“娘娘沒吃飽,你吃什麽啊?”蕭長信爽直的性子不加掩飾。
“她減肥,不太愛吃肉。”杜恪辰說的是實話,她平日就挑三揀四的,說這個太肥那個太甜。
“她那麽瘦,不吃飽點明日怎麽敲得響戰鼓,看看她那細胳膊細腿的……”
杜恪辰沒好氣地打斷他:“你哪裏眼睛看到她的胳膊和腿了?”
現下是冬月,每個人都裹著跟棕子似的,哪裏看得出胖瘦。
蕭長信慌忙改口:“你看她的臉尖得跟刀子似的……”
“她不用吃太多,留著給兄弟們多好。還不都是錢忠英劃的軍費太少,否則本王還用得著去搶嗎?”杜恪辰故意一臉的怒氣。
宋平是個老實人,話向來少,“主帥,這軍費的事情也不是錢尚書說了算的,上頭還有三公和皇上,不能因為是戶部給的少,就有意苛刻側妃娘娘。末將聽說在土門關的時候,她籌措糧草可是一把好手,還能就地取材縫製冬衣,頗得將士們的愛戴。”
杜恪辰長歎一口氣,“宋平你是不知道,她縫的冬衣針腳粗鄙,也隻有董大成那種粗人看得上。”
蕭長信說:“怎麽能便宜了董大成那個混帳呢,主帥也不知道帶一件給我。你也知道,我還沒娶媳婦呢,也沒人給我縫冬衣,有一件是一件唄。”
杜恪辰心道,老子都還沒有呢,哪裏輪得上你。可錢若水能獲得這幾位統帥的好感,他的心裏卻甚是安慰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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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場已經被大雪覆蓋,鼓麵上不時何時已被蓋了一層布。錢若水這才發現立麵的戰鼓邊立著一人,“王讚?”
王讚向來隱於暗處,這次也不例外,“屬下怕有人不小心把鼓弄壞了,明日就不響了。”
錢若水恍然大悟,“你打算在這守一夜?”
他輕描淡寫地說:“王爺在議事,我閑著也是閑著。”
錢若水心中了然,“你進屋暖和暖和吧,我還要練練。”
他紋絲未動,說:“天冷。”
錢若水指了指身上的大氅,“無礙的,我不怕冷。”
王讚沒再說話,轉身向中軍大帳走去,筆直的身形似一把無堅不摧的刀,無端讓人心安。錢若水一直以為她是管易的人,如今想來也不盡然,他隻是做他該盡的義務,保護好他的主人而已。
王讚走後,葉遷來了,一遍又一遍地演練步伐,錢若水很用心地記下他的節奏,不厭其煩地練習著,有那麽一刻,她仿佛回到前世,她被特招入伍,被罰大雨中進行野外生存訓練,身上沒有一處是幹的,雨水迷茫了視線,可卻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堅持下來。而這一次顯然輕鬆許多,雖然頭頂著漫天飛雪,可身上卻是暖洋洋的。
***
冬月祭禮由來已久,在宮裏有皇上率領百官舉行的祭天大典也在太廟舉行,結束後皇上會賜百官新冬衣,以示恩寵。而在涼州的大營,由杜恪辰率領十八營統帥的祭禮也如期舉行。
雪沒有停歇的意思,清掃過後的演武場仍就落了一層雪白,祭壇上的祭品已早早地準備好,九麵朱紅的戰鼓在一片縞素之中分明鮮亮纓紅。各營的將士列隊就緒,額上綁了白巾,臉色清冷,眸光堅定,周身的冷然之氣叫人肅然起敬。
錢若水一襲白衣,這是昨夜褚傳良他們從箱子底翻出來的,聽說是數年前某位祭司忘記帶走的,她也沒嫌棄,撣了撣灰就穿上了,還挺合身的。
葉遷匆忙間回城找了兩隻細長的鼓杵,“這兩隻用著襯手。”
錢若水感激地接過,“放心吧,我都背熟了,不會走錯的。”
“走錯也沒關係,隻要擊鼓聲傳出來便是了。”
錢若水自信滿滿,“那可不行,我必須豔壓全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失誤。”
杜恪辰這廂已經率眾走過祭拜的儀程,隻能錢若水的出場,他焦急地往演武台下望去,隻見錢若水邁著沉穩的步子走上台來,他微微蹙眉,想起她淩晨回營時,小腿已經腫得跟大腿一樣粗,心中甚是不忍。
“真的可以嗎?”
錢若水回以顛倒眾生的一笑,“不會給你丟人的。”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鼓聲,祭天儀式的最頭戲鼓樂祭禮正式開始。白雪皚皚的演武台上,一道纖細的身影手持鼓杵高高舉起,她的胳膊並沒有比鼓杵粗多少,可擊打在鼓麵上的聲響卻是渾厚有力,直擊在每個將士們的心頭。每一次的戰鼓擂動,都是為了衝鋒陷陣,唯獨這一次,是為了紀念那些往日的同袍。
錢若水的腿如灌鉛般沉重,可她不敢有半分的鬆懈,轉身揮杵,奮力擊響那碩大的鼓麵,隻聽得一聲聲的鼓聲激蕩,她置身其中,忘了周身的疼重,揮杵的手愈發用盡全力。
演武台上的她一身素衣無華,眉不掃而黛,唇不染而朱,轉身移動的瞬間,她的目光澄澈而堅定,看得出她徹夜辛苦的成果。從最初拿著鼓杵都會揮出去,轉個身都要崴腳,擊鼓的節奏聽得他心驚膽寒,可她還是成功了,經過一夜的努力,雖然過程有些煎熬。
可是隻要熬過這八十一聲鼓擊,便算是功德圓滿。
杜恪辰在心中默數,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台上的她兩隻腳突然糾纏在一起,她的身子後傾,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眼看著就要和地麵接觸。杜恪辰大驚,毅然衝上台去。
可有人比他更快。
他藏身於立麵鼓陣的後方,被前方的四麵大鼓擋住了,正好方便他接住後仰的錢若水,助她重新站起來。
這個人是葉遷,杜恪辰一手帶大的孩子已經是成年人了。
杜恪辰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錢若水繼續回到鼓陣之中,步伐艱難,可英姿仍舊颯爽。
九九八十一響,天地動容,堂堂七尺男人落下他們的英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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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重的氣氛延續著,祭禮結束後,將士們仍舊站在原地,肩頭的雪已經化了再落,落了又化,鎧甲上可見霜跡斑駁。
錢若水咬著牙走了下來,挺直背脊走出將士們的視線,夏菊和銀翹扶住她,她終於能鬆口氣,“葉遷,回家,我想睡覺。”
跟在她身後的杜恪辰腳步一停,眸色微沉,看著葉遷越過他,飛奔去取馬車,可她始終沒有回頭看他。
什麽時候她和葉遷的默契這麽好,不用回頭她都能知道葉遷在那裏,似乎從進府以來,葉遷便一直不離她左右,隨叫隨到,不分白天黑夜。
銀翹最先發現了杜恪辰,悄然提醒錢若水,錢若水回頭,“王爺怎麽過來了?”
“你的腿沒事吧?我讓王讚去請申大夫了。”杜恪辰一掃陰霾,微笑著走上前,輕撫她蒼白的臉,“好好休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晚些時候再回去。”
錢若水聽到他昨晚和統帥們的商議,今日要去肅州府借糧,褚傳良已經帶人整裝待發,隻等祭禮結束,杜恪辰一聲令下。
“有葉遷陪我,你忙你的。”
杜恪辰的心情更是鬱卒,她有葉遷就可以不要他了,他和葉遷究竟誰更重要一些。這樣的問題顯然十分的幼稚,她是他的側妃,這一點勿庸置疑。可葉遷對她的關注已遠遠超過了一個影衛對於主人的關心。
“我會盡快回來。”
錢若水微微點頭,“早去早回。”
他莫名心安,原本隻是一處居處的厲王府,因為她的到來而變成了真正的家。少年離家的他,家對他而言,不過就是一個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地方。可身為皇子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宮裏的家和普通人家的家聯係起來,甚至宮裏的家更讓他無從眷戀。那似乎是一個華麗的牢籠,以皇子之名將他緊緊束縛。
到了涼州之後,他終於也有了家,幻想著會像普通人一樣,擁有簡單的幸福。可是,他的想法太天真的,隻要他還是擁有四十萬的一方統帥,他就永遠也無法掙脫這個以皇子為名的牢籠。
杜恪辰趕著馬車前來,躍下馬車,在杜恪辰的注視著,打橫將錢若水抱進了車內,然後揖了一禮,“王爺,屬下送側妃回府。”
杜恪辰目染清霜,下頜繃得緊緊地,就像是一把張滿的弓,如箭在弦。
葉遷卻視若無睹,在夏菊和銀翹登車後,揚鞭出了軍營。
馬車轔轔,頃刻已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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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若水的雙腿水腫,腫得連靴子都快要繃破了,行走困難。她強撐著擊完鼓,一心想回府睡覺,身上的白服都懶得換,下了車便直奔橫刀閣。
可萬萬沒有想到,柳太妃已經在等她了。
“跪下。”
錢若水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聽到是太妃的聲音,順從地撲通跪在雪地裏,不給太妃為難她的機會。
“你這是哪家的規矩?”柳太妃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祭服,明知故問:“這王爺還沒死呢,你就披麻帶孝,真是一點規矩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