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又見太妃
錢若水唇邊的笑意漸斂,“那你的意思是,不換咯?”
“沒這個必要。”杜恪辰斷然拒絕。
“好吧。”錢若水蓋了被褥,背身對著他,閉上眼睛不再和他說話。
馬車轔轔而動,以最快的速度急行軍,車內晃蕩得厲害,可錢若水的身體卻紋絲不動,全然沒有因為顛波與他發生摩擦的事情。
“生氣了?”杜恪辰受不了這份安靜,掰過她的肩膀,很沒誌氣地哄著:“我隻是覺得沒有必要,也沒有合適的馬可以更換,你說是吧?”
錢若水繼續保持著沉默,眼睛緊閉,似乎真的睡著了。
“倘若有合適的馬,也是可以試試的,畢竟逐浪跟了我快十年,也該享享清福。”
錢若水倏地睜開眼,“十年?”
杜恪辰意識到說漏了嘴,把頭一別,不敢再言了。
“沒想到王爺如此長情!”錢若水可以肯定的是,這匹馬絕不可能是蕭雲卿送的,也不會是府中的任何一位女眷,那這個人是誰,她委實猜不到,而他在軍中的那段時日,能遇到的女子並不多,不是軍中的雜役營妓,便是高階將領的女兒。而當年的征北軍和現下的鎮西軍出過的三品以上武官,已有百位之多。
錢若水轉念間收了心神,她這是在幹嘛,吃醋嗎?好像是有一點。可這個人是誰又有什麽關係,當年能被杜恪辰看上的人,應與他年紀相仿,若真是出身名門,隻怕早已嫁作他人婦。
想著想著,她還真睡過去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卻是被杜恪辰抱在懷中,完全感受不到路途的顛波。
“醒了?”杜恪辰問她。
她點頭,“到了嗎?”
話音剛落,葉遷策馬而來,輕聲說了一句:“王爺,驛站到了。”
她竟是睡了這麽長的時間。
杜恪辰揮揮酸楚的胳膊,“你可真沉,壓得我手都麻了。”
錢若水淡淡地理了理雲鬢,檢查身上的衣裳是否有褶皺,“手臂力量太差,還敢嫌我重。”
***
一日的路途,快馬加鞭,早已是人困馬乏。
杜恪辰強打起精神,進了驛站的上房,倦色難掩,眼窩下是一片青黑之色。
柳太妃已在此歇腳多日,派人到涼州傳信,可遲遲不見杜恪辰前來迎接,漸漸生出不耐煩,終日叫人在驛站外守著,一見杜恪辰便來稟告。可日複一日,始終不見杜恪辰,也沒見管易或是蕭雲卿前來接她,心急之餘,還以為是涼州城出了事。送信之人卻說涼州城平順,隻是王妃蕭雲卿被禁足,府中無人主事,杜恪辰也不在城中,帶著他的側妃錢若水遊山玩水去了。
柳太妃這一聽,滿腹怨氣。這大雪封山的季節,他卻還有閑情逸誌四處遊玩,真是把太妃給氣死了。杜恪辰向來是一個孝順懂事的孩子,一定是那個錢若水使的壞。
她已有數月未見兒子,甚是想念,見他抬腿進來,步履遲緩,麵有倦色,整個人瘦了一圈。
“兒臣給母妃請安。”杜恪辰撩袍跪地的動作有點緩慢,起身時膝蓋一時脫力,彎了一下,身子前傾,差點沒摔倒。
柳太妃忙問:“可是舊疾作發了?”
“嗯,一到冬月便這般,不礙事的。”杜恪辰不忍太妃擔心,決定隱瞞她受傷之事,又是慢悠悠地坐下,“從土門關兼程趕來,有點累罷了。”
“你去了土門關?”
“嗯,今冬暴雪,軍需補給沒有跟上,有不少的將士被凍死,兒臣帶人過去賑災,才發現配給的大米都是陳年的黴米,隻是苦了那些跟兒臣出生入死的兄弟。”
柳太妃一聽,臉色驟變,突然看到跟在杜恪辰進來的錢若水。她一襲豔服裹身,臉上的妝容濃豔似霞,發釵步搖璀璨奪目,雍容華貴比起她這個太妃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就是戶部的不是了。往年都是配發的新米,從當年收成中折三成送往各處,怎還會有陳米呢?錢忠英這個戶部尚書當久了,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柳太妃看著錢若水,眸光已將她淩遲無數回,“不過話說回來,他對鎮西軍向來是如此刻薄,不給補給軍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著守家衛土的將士們無辜死去,他倒是無動於衷。原以為今年他女兒在涼州,他會手下留情,沒想到,竟然連陳米也發過來了。這是以為結了親家,王爺不敢對他怎麽樣嗎?”
錢若水在心裏歎氣,因為跟軍費軍需有關,一定會把她牽扯在內。她早就習慣這樣的指桑罵槐,淡然地立在陰影處,垂眸靜默。
可柳太妃卻並不打算放過她。
“這位就是錢氏吧?”
錢若水微微福身,她先前已經行過跪拜大禮,隻是柳太妃的眼中隻有杜恪辰,哪裏有注意到她。
“你不知道土門關的將士在挨餓受凍,你穿得如此隆重,不怕叫將士猜忌王爺刻薄將士嗎?”
錢若水知道,她今天就算穿成乞丐也會被數落,索性繼續沉默。
“不會說話嗎?”柳太妃是存心找她的麻煩。
錢若水微微抬眸,既然柳太妃連表麵的平和都不願意維係,她也沒有必要受著,“太妃讓我說什麽?是跟著您罵我的父親,還是承認自己德行有失,為王爺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可事實上,並沒有。”
柳太妃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厲王又是戰功赫赫,在宮中都是被追捧著,沒人敢當麵頂撞她。就算她跟著杜恪辰到了西北,蕭雲卿仍是事事請示,以她為尊。
“這就是錢忠英教你的規矩嗎?”柳太妃臉色微沉,眸已染霜,“去外麵跪著。”
杜恪辰使了記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母妃恕罪,佛兒她長途跋涉,有點疲憊了,說話沒輕沒重,還請母妃不要跟她計較。”
“本宮不能罰她嗎?”在柳太妃這裏,似乎沒有什麽道理可言,她就是要罰錢若水。
“不是不能,而是當下便要啟程了,有什麽事回府再說吧。”杜恪辰深知母親的性情,若是一味偏袒隻怕會適得其反,隻能先順著她,暫且拖遲一段時間,等回了王府,事情一多,她也就忘了這件事。
柳太妃卻道:“天色已晚,等明日一早再走也不遲。先讓她去跪著。”
杜恪辰陷入兩難,“母妃,天又晚了,還下著雪。”
“你這是存心要護著她?”從未忤逆過自己的兒子突然之間推三阻四,一口一個這不好那不行的,柳太妃也聽出當中的門道。在回程前,便有人向她稟明府中發生的事情,錢若水現下是他的寵妃,連王妃蕭雲卿都敢不放在眼裏。柳太妃這才說罰她跪,便被杜恪辰一護再護,言語中對他的寵溺不加掩飾。
“兒臣迎接來遲,是兒臣的錯。母妃有什麽火衝兒子來,兒子擔著就是了。”杜恪辰沒有回眸,堅定的眸光直視太妃,不避不讓,也不妥協。
柳太妃拍案而起,“你不知道她是錢忠英的女兒嗎?”
杜恪辰起身跪地,“母妃也該明白,軍需軍費的撥給又豈是戶部能定的,若是一個戶部都能擺平,母妃何須陪兒臣在這苦寒之地熬了一年又一年。”
“那陳米一事,你又該如何解釋?”
錢若水這時也不能繼續沉默下去,她款款走出,“我爹雖是戶部尚書,但也不是事必躬親,層層把關上來的,自然不會有疏漏。且軍需一向是戶部撥給兵部,由兵部下發至各處大營,這當中的環節,太妃也不是不知道,何必抓著不放,必要陷我父親於不義。且不說遠的,撥至涼州大營後,再劃撥西北各處之間,也是有可能被動了手腳的。我不是置疑王爺一手調教的鎮西軍將士,而是西北苦寒,不是每個人都經得起清貧,耐得住寂寞。”
柳太妃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涼州大營的一應事務都是管易在負責,別人興許會監守自盜,可出身名門的他,自然不會如你所言。”
錢若水微抬下頜,眼中不見怒意,語氣淡然,可字字句句卻如同戳在太妃的心口上,讓她難以招架。“太妃在說這句話之前,怎麽也不想想,他管氏是世家,我錢氏何嚐不是百年門楣,出過三位宰輔,兩位帝師,五品以上官員更是不勝枚舉。他管易不會做的事情,我錢氏更不屑於去做。當然,太妃有如此想法也不奇怪,柳氏一門似乎……”
“佛兒。”杜恪辰不得不出聲製止她繼續往下說。
錢若水淡淡一笑,“我不說太妃也明白。太妃不喜歡我這個人,我無話可說,請不要侮辱我的家人、族人。您有您要保護的人,我也有。你想罰我什麽都可以,您不僅是長輩,您還是太妃,我都能甘願領受。罰跪是嗎?我去。”
杜恪辰連忙攔住她,搶在太妃前麵說:“趕了一天路,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能休息嗎?王爺不用護著我,不就是罰跪,又不是沒罰過,也不是沒跪過。”她笑得從容,雖說趁了太妃的意,可三言兩語也把太妃的無理取鬧給挑明了。
“你要跪是嗎?行了,我替你跪。”杜恪辰遇到這兩個強脾氣,也隻能是裏外不是人,“母妃,你要是真願意這樣,兒臣這就去跪。”
柳太妃臭著一張臉,什麽話也不說,惡狠狠地盯著錢若水,卻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