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有一天我先你而去
用過早食之後,錢若水與李家二郎李成在草原上玩了起來,各騎著一頭牛,在豔陽下轉著圈圈,手中揮著羊鞭,時而打在試圖離群的羊背上,阻止它們出去逛逛的想法,銀鈴般的笑聲在天地之間回蕩,目光駐足。
杜恪辰往左看,夏辭西含笑望著遠方,目光溫柔,倘若他沒有猜錯,那個遠方正是錢若水。
他接著往右看,葉遷隱於營帳後麵,探出半個身子,眼睛緊鎖前方,唇角微微揚起,帶著難得的笑意。而他不用猜,也能知道他緊鎖的前方和夏辭西一樣。
他默默扶額,心情甚是鬱卒。
夏辭西對錢若水似有一種母雞護雛的心態,說不定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總之十分的曖昧。也因為這份情感的特殊,讓他對夏辭西也有些微妙。他覺得這對在西北無所依靠的錢若水是一件難得的好事,起碼在他照顧不到的時候,會有人替他護她周全。有時候,他也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至於葉遷。他嚴守主仆的界線,深知就算是被杜恪辰一手養大的,他也隻是杜恪辰的貼身侍衛,不會因為身份的特殊,恃寵而驕。而他明知道錢若水是他的側妃,卻還是放任自己對她的關注。這份無法控製的情感,讓杜恪辰感到不安。他唯一能做的,是替葉遷定一門好的親事,讓他忘了錢若水。畢竟,誰家少年沒有情竇初開的時候。
李霖見錢若水玩得歡快,從棚裏牽出兩匹駿馬。這是他去年在關外收的小馬駒,養了一年多,長得甚是不錯,他有意讓杜恪辰先看看,若是可行,便可大量繁殖飼養。
“不錯。”杜恪辰收回心神,讚許地拍拍馬背,“這花了你不少的銀子吧?”
“沒有沒有,”李霖搖頭,“我是用茶葉在關外換來的,胡人都不要銀子,有了銀子也花不出去,不如茶葉來得實在。”
杜恪辰一怔,開懷一笑,“茶葉本王多得是,回頭讓王讚給你送點過來。”
“主帥要不要試試腳程?”
錢若水不知何時已騎牛過來,靈活地躍下牛背,圍著兩匹駿馬打量,棕毛黝黑發亮,腿長臀寬,是上好的良駒。
她說:“我來試試。”
“不可。”杜恪辰拒絕,“你還未完全適應,劇烈運動恐又誘發不適,你還是安心地騎你的牛吧。”
錢若水睨他一眼,“正好一人一匹。”
她還沒等杜恪辰同意,已經翻身上馬,英姿矯健,颯颯如風,“我把夏公子給的藥丸帶著便是了,你再瞎擔心了。快點上馬,你看太陽都要落山了。”
杜恪辰寵溺地搖頭,隻能上馬,與她策馬並行。
他見葉遷快步追上,忙道:“你和王讚留守,這裏視線開闊,不會有人埋伏,好好休息。”
話音剛落,錢若水已經一馬當先,飛奔而去,風撩起她的裙裾,青草藍天之間仿若一隻飛舞的蝴蝶,展翅翱翔。杜恪辰催動胯下駿馬,緊跟著追了出去。
錢若水回眸看他,微微動了動眉峰。
“本王警告你,不可疾馳,本王不會與你比試的,你想在前麵便是前麵吧,本王跟著你就是了。”杜恪辰知道她好勝,又是她最愛的騎馬,總是難免要與他一較高下。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他便隨她去了。
錢若水輕哼,“你是跟屁蟲啊!”
杜恪辰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她挺直的背影,素淨的袍子如同一縷清泉,浸潤了他眼中的溫柔,“隻要是你,本王不介意當跟屁蟲。”
她回頭,有點嫌棄地瞪他,“上來吧,說個話都要回頭,脖子都要扭斷了。”
杜恪辰一夾馬肚,上前與她並行。
微風拂過她的臉頰,她閉著眼睛感受這份難得的愜意。自從到了西北,她每時每刻都保持著十二萬的警醒,生怕一個行差踏錯,便是身首異處。這和她前世的生活很像,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人在背後捅她一刀。而她擔心的是皇帝的那個接頭人,到現下還未現出真身。據說所知,那個人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萬一這個人和楚瑜一樣,也投靠了杜恪辰……
後果她不敢想,隻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杜恪辰見她半晌不語,側眸望去,她微闔雙眼,神色嚴峻,“在想什麽?”
她開眸,眸中清明,“我在京郊有一處馬場,養了不少的良駒,每次被姨娘擾得不勝其煩的時候,我就會一個人去那騎馬。忘掉那些嘈雜的聲音,忘掉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發的爭吵。”
“你這是在抱怨王府束縛了你的自由嗎?”杜恪辰何種精明之人,豈能聽不出她的話外之音。
她微笑,燦若豔陽,“我現下已為人婦,自然不能像在京中那般放肆無忌。且我乃是厲王側妃,一言一行,還是要謹守禮製,以免惹禍上身。夏公子和遙遙便是最好的例子。”
“本王無須愧疚。自古內宅女子便是不斷爭鬥以鞏固自身的地位,王妃此舉並無過錯,她隻是出於愛王爺之心,又無法得到王爺的回應。而女子最重要的倚仗,不是家世地位,不是金錢財富,而是夫君一心一意的嗬護與疼惜。然而,男人向來妻妾眾多,難以兩全。是以,她們隻能不斷地相爭相鬥,以博男人的青眼有加。”
杜恪辰汗顏,“你這是在指責本王不夠專一?”
“非也非也。”她搖頭,“這是男人的特權,王爺身份尊貴,豈能隻有一個妻室。”
“你還是在笑話本王。”
“這是王爺也無法決定的事情,畢竟是禦賜的女子。但是我想王爺應該也注意到了,我在府中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甚至是在府外偶遇的遙遙,也第一時間傳進了王府。”這才是錢若水要說的重點,“在王爺和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人並不希望我過得太好。不管是王妃也好、楚瑜也好,還是鎮西軍的某些將士。”
“你希望本王怎麽做?”杜恪辰也有這份感覺,有些事情太過巧合,而他明明知道有人從中作祟,可他還是不想把事態擴大。
錢若水垂眸,“王爺並不想打破眼下的平和,那我也隻能是靜觀其變。眼下正在我能容忍的範圍內,若是再有人逾界,就不要怪我了。這次的人若不是霍青遙,王爺會相信我嗎?”
杜恪辰語塞。
錢若水攏韁住馬,杏目微凜,“你不會,對嗎?”
杜恪辰不置可否。
“其實我也要重新考慮一下,是不是要守一輩子活寡。”錢若水揚鞭策馬,把杜恪辰甩在身後。
杜恪辰磨牙,拍馬追了上去。
***
夜幕降臨,圓月皎潔如水,天幕帷帷,繁星閃爍,仿若觸手可得。
回程的路上,錢若水慢悠悠地騎著,兩廂無話,靜靜地感覺風拂過臉頰的自在與愜意。草原上還有迷途的羔羊不知疲倦地奔跑,慢行的老牛哞哞直叫,還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牧童相互追逐。遠處炊煙嫋嫋,燈火次第亮起,有母親喚兒歸家的聲音隱約傳來。
“真想在這裏安家。”錢若水動容,下馬走著,“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機關算盡,隻有這些不會害你的動物與你作伴。”
杜恪辰也跟著下馬,與她慢慢走著,揶揄道:“這似乎不是你能長久居住的地方,這裏的風沙太多,會損害你嬌嫩的肌膚,這裏的冬天很冷,你會凍得不想出門,而營帳裏連暖爐都沒有……”
錢若水打斷他,“那又如何?起碼能無拘無束地活著,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本王何嚐不想呢!可是,太多的身不由己。”
“其實,你我都一樣,有很多的無法選擇,隻能默默地承受。不管是否出於本心,並不重要。”錢若水放慢速度,任風吹亂她的發,揚沙迷茫她的眼。她再度閉上眼,去感受這份久違的自由呼吸。
“但我很慶幸,你能來。”他執起她的手,長久而深情地凝視她清冷美好的容顏,有感而發:“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我不敢承諾你太多,但與你相攜終老,我還是可以的,至少我身體健康。”
錢若水噗嗤一笑,望著他認真的眸子,她漸漸斂了笑,回握他的手,“倘若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會不會難過?”
杜恪辰沉思半刻,感受她指尖的溫度默默傳遞,笑容溫柔,“難過是肯定會的,但這樣也好,你就不會看到我離你而去的樣子,也就不會難過,不會傷心。”
“那王爺的意思是,你不會因為我的離開而難過太久,是這樣嗎?”錢若水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為何要這麽問呢?有些事並不是我能控製的,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我能告訴你,我不允許你太早地離開,所以你必須養好身體。”杜恪辰把她抱上馬,隨後也覆了上去,與她共乘一馬,“就像這樣,天冷了沒有加衣,還有我可以當你的棉襖,給你溫暖,讓你免去嚴寒。”
有時候,最好的情話並不是我會生生世世愛你,而是與她相攜而行,風雨相伴。
淚水毫無征兆地絕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