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當我們老去
盜賊搶走幹糧後,再也沒有出現,一路上頗為平順,快馬加鞭疾行,入夜便到了土門關內的夏河鎮。土門關處於高海拔地區,這一日的疾行都是向上爬行,走得來甚是吃力,還好幾匹馬的腳程極佳,沒有出現不適的症狀。
反倒是錢若水,午後便出現缺氧的症狀,胸悶、氣短,臉色潮紅,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而身材瘦弱的夏菊卻感覺良好,讓錢若水對自己穿越之後的十多年忽視日常鍛煉深為懊惱。果然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她被杜恪辰抱著下車,感覺自己再也不會好了,太丟人了,一行七人,隻有她頭重腳輕,呼吸困難。她下意識地微抬下頜,目色清冷,仍是努力維持清傲的模樣,可嘴裏卻在嘀咕:“走快點,不要讓人看見。”
杜恪辰哈哈大笑,“怕什麽,第一次到地勢高的地方,出現此類症狀也是正常的。”
“可是你們都沒有。”她唯一的遺憾就是因為出任務而缺席高原訓練,而她前世接的任務也都是在人群高度聚集的城市,她怎麽會自己竟然會有高原反應。身為一個高級別的特工,她為自己感到羞恥。
他仔細想了一下,安慰道:“這地方本王常來。第一次來也會有你這樣的反應。”
“夏公子你也是第一次來嗎?”她探出小臉問他,難得的小女兒姿態。
杜恪辰極是不悅地回眸睨他。
“來過許多次了。”夏辭西閑庭信步地走著,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折扇。眼下土門關外已下了數場雪,關外也是北風呼嘯,帳篷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可他卻搖得甚是雅致。
杜恪辰睨他,怎麽都和管易一個臭毛病,喜歡附庸風雅,也不怕凍死他。
錢若水這才稍稍安心,可身邊夏菊身輕如燕地行走著,她又是深深喘上了。
屋內已備好了紅花和景天燒製的湯水,錢若水被杜恪辰抱著喂了一碗,不適的症狀稍有緩和。
農舍的主人名叫李霖,因長年居住在此,臉上有兩坨高原紅,他的妻子何氏也是如此,黝黑中透著粗礪的紅暈,爽朗而又忠厚的一對夫妻。
入了主家的帳篷,李霖跪地行禮,行的是軍中常禮,“主帥,您要來之前也不打聲招呼,您看這帳篷都沒來得及收拾。”
杜恪辰見錢若水呼吸漸漸順暢,也就放下心來,大手一揮,“無礙,把篝火燒旺,胡餅羊湯送一大鍋上來便是,沒那麽多的講究。隻是麻煩嫂子,多鋪幾層被褥,不能讓俺家小媳婦著涼了。”
“王爺放心,保管捂出一身汗。”何氏福身離開。
“誰是你家小媳婦呀!”錢若水在他懷裏掙紮。
杜恪辰按住她的腰身,“別亂動,越動越喘。”
錢若水瞪他,肚子不期然地竄出一陣響亮的咕咕聲,羞得她差點找個地洞鑽進去。
何氏大腹便便,看著像是快臨盆的樣子,她招來七歲的女兒幫忙,一大鍋熱騰騰的羊肉湯在帳內的篝火上勾動味蕾。
“夫人是講究人,別嫌棄俺們這粗食。”她並不知錢若水品級,看她打扮雅致,不敢怠慢。
錢若水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望著那冒著熱氣的羊湯,眸光精亮。
杜恪辰抱著她,和其他人圍著篝火而坐,幾個人都餓了一天,也不跟他客套客氣,就連翩翩貴公子夏辭西也掄起袍袖,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杜恪辰卻打了一碗羊湯,把胡餅掰進去泡軟,這才試了試熱度,舀了一勺要喂她。
她又不是病人!
錢若水偏過頭拒絕,“我要吃肉!”
“你不是不吃肉嗎?”杜恪辰記得她都是吃素的。
“之前是傷了,怕留疤。”
“現下不怕了?”
錢若水搖頭,“餓了誰管啊!”
杜恪辰隻好又給她打了一碗,滿滿的一碗羊肉,而他卻把手中那碗沒有肉的羊湯吃進肚子裏,半點沒有浪費。
夏辭西眸光一頓,微微一笑,“王爺倒是不浪費。”
他聳聳肩,“多年行軍養成的習慣了,能吃的絕不浪費。”
“主帥在軍中都是和將士們同吃一鍋飯,從不另備飯食,有時候他巡營誤了飯點,也是吃將士們吃剩的。”李霖又拿了一大鍋的羊肉往篝火上倒,“這裏沒什麽可吃的,就是羊肉管夠。”
夏辭西微訝,“你在鎮西軍呆過?”
李霖憨厚地笑道:“俺給主帥當過馬夫。”
“鎮西軍待遇不好嗎?怎麽解甲了。”夏辭西商人本色不改,一張口就有一股子銅臭味,錢若水邊吃邊睨他,他揚眉回應。
李霖照實答道:“俺家就俺和俺弟,俺弟體弱,不幸病逝了,俺隻能解甲回鄉照顧病重的母親。”
“如此說來,你是本地人?”
他搖頭,“俺回鄉之後娶了媳婦,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都要養不起了。俺娘死後,俺想回鎮西軍,王爺不忍看俺拖家帶口,就讓俺到這養馬。”
“李霖,胡餅還有嗎?”杜恪辰堪堪打斷他們,似笑非笑地支開他。
夏辭西略帶深意地看著他,杜恪辰也不避諱,“李霖在這養馬是本王的意思,夏公子既是知道也無妨。”
“夏某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有利可圖,才是夏某關注的。”
“這麽說來,逐浪也是李霖照顧的?”錢若水吃得滿嘴油光,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唇,眼巴巴地望著鍋裏的,可又覺得吃太多會胖,對體形嚴格控製的她絕不允許暴飲暴食。
李霖腳程快,拿了胡餅折回,正好聽到,“夫人說是逐浪,那孩子可乖些了?”
“何謂乖,何謂不乖?”錢若水問。
“那孩子認生。”李霖把馬當孩子養,語氣和藹,如同是親生,“不過它後來也漸漸讓主帥之外的人騎了,但就是不讓女子上它的背,估計和它的原主是女子有關……”
“咳咳……”杜恪辰被嗆到了,用力咳了起來,對李霖大喊,“快,水,水,要水。”
錢若水深深地看著他,勾起唇笑得甚是詭異。
杜恪辰心虛地挪開目光,背過身大口大口地喝水。
“王爺,慢點喝。”錢若水輕拍他的背,語氣幽幽,“小心又噎著了。”
杜恪辰咳得更厲害了。
*
吃飽喝足後,夏辭西自行去了帳篷休息,王讚和葉遷分頭巡視,擔心先前遇到的那夥盜賊暗中追來,找了一處高地放哨。
錢若水剛吃進去的又吐了,軟趴趴地癱在榻上,雙眸瀲灩,可憐巴巴地看著杜恪辰。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要故意吐了他一身,委實是他靠得太近,不一小心就成了被遭及的池魚。
杜恪辰無奈,出去打了熱水進來,細心地幫她擦去唇邊的汙跡,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發出陣陣異味的不明物體。他擰了帕子,試了試溫度,先在掌心處捂了片刻,才敢擦她的臉。
錢若水這人活得精細,連洗臉水都要合適的水溫,太冷或太熱都會損傷她細嫩的肌膚。在吃食上也是嚴格控製,尤其是受了刀傷之後,她看見愛吃的東西也絕不亂吃,就怕落下疤痕。杜恪辰與她同居有些時日,摸清了她的生活習性,雖然也會冷嘲熱諷她的矯情,可漸漸地也習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當,合該她就是該這樣過活。
是以,當飯後夏菊也出現不適的症狀先下去休息,照顧錢若水的責任落到他頭上,他二話不說,掄起袖子,不顧自己一身的汙濁,首先把她處理幹淨。
“我自己來吧。”錢若水看不過去,她去搶他手中的帕子,被他一掌隔開,“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可是我想照顧你。”杜恪辰說得那麽自然,仿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他畢竟是王爺,就算平日與將士廝混,那也是他馭下的一種手段。“我覺得以你的體質,可能會比我要弱很多,提前衰老也是人之常情。以後若是你病了,我不會放著你不管的,現下正好提前熟悉一下。以你這磨人的性子,我要是現下不學,老的時候手腳不利索了,想學也學不好。”
錢若水倏地鼻尖發酸,淚水盈眶,心潮起伏難平。
可他卻還在說:“你放心,我絕不會比你先老去,讓你照顧我,我不忍心。我是皮糙肉燥的,可你這十指不沾陽春水,要是粗了皺了,多可惜。你看我,都是繭子。”
錢若水別過頭,咬住唇強忍淚意,不讓他看見她眸中無法按捺的心緒翻湧。
“佛兒怎麽了?是不是哪又不舒服?”他驚覺她的異常,大掌覆在她的發頂輕揉,“李家嫂子在熬紅景天,我去看看搭把手,她看著要臨盆了,不能太麻煩人家。”
他說著說著便出去了,換了李霖七歲的女兒進來守著她。
那女娃娃好奇地看著她,良久才蹦出一句話:“很疼嗎?你怎麽哭了。”
“嗯,是有點疼。”她不知道該對一個七歲的女娃娃怎麽解釋。
女娃娃飛身又跑了出去,大叫:“叔叔,她疼哭了。”
少時,那個昂藏的身影又回來了,焦急地詢著:“哪疼了?要不我們回去好了。”
錢若水的淚水瞬間絕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