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老虎發威

  錢若水的傷已經好了許多,可是她從來不用她的右手,隻用她的左手艱難地吃粥、翻書。等到傷口的結痂脫落,已是秋涼遍地,樹葉落盡,滿目荒涼。


  受了傷以後,她連著吃了一個月的白粥,身體虛得厲害,在杜恪辰的書房爬高拿書看,頭稍稍仰得久一些,便有些天旋地轉。


  這幾日杜恪辰早出晚歸,把整間書房都放給錢若水去折騰。錢若水倒是樂得自在,一個人倚在窗下的貴妃椅上看書,任由秋日的暖陽曬得她昏昏欲睡。這個時候,她索性扔了書卷,沉沉睡去。


  醒來時,她總會看到葉遷立在屋外,不曾懈怠。


  自從處理完汪真自刎的後事,葉遷成了錢若水的全職侍衛,盡職盡責地履行他的職責。銀翹和夏菊在守夜時,也總能看到葉遷在門外巡查的身影,似乎他一日十二個時辰,都不曾離開過。


  有葉遷在,錢若水也放下了戒備,不再時時刻刻繃緊神經,生怕有人突然闖入,給她致命的一擊。


  可葉遷值得信任嗎?錢若水同樣有所保留。


  那一日,本是葉遷駕車,在出發前被管易叫走,遲遲未歸。也就是說,他和管易之間一定有一個人有問題。管易已公開表現出對她的排斥,自幼在鎮西軍中長大的葉遷難道對她沒有多餘的情緒嗎?錢若水無從得知,因為越往深處想,越發現這王府中誰都有問題。這也是她在琴華自縊後,決定息事寧人的原因之一。


  倘若這個人是管易或是葉遷,亦或是蕭雲卿,還是已經逃不了幹係的樓解語,杜恪辰都不可能因為她而殺掉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她又何必自討苦吃,成為眾矢之地。


  她隻能說服自己去相信,起碼葉遷在最危難的時候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葉遷便是她要找的另一個皇上安插在杜恪辰身邊的細作。可仔細想想,葉遷被杜恪辰在戰場上撿到的時候,那時他不過才七歲,怎麽可能會是細作。


  這日的午後,錢若水照舊在書房看書,看累了,便闔上眼睛。等她睡足了,伸著懶腰睜開眼,看到榻前立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身著深棕襦服,衣上不見半分褶皺,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窗外秋風起兮,竟不落塵埃。


  她眨了眨眼睛,四下尋找葉遷,發現他正立在那老嫗的背後,朝她微微搖頭。


  這算什麽?

  老嫗盯著她看了半晌,神情從最初的震驚中漸漸恢複平靜,但她的眸中還是殘留難以置信的惶恐與不安,以至於開口的時候,那語氣冷得如同積雪消融,“你就是錢忠英那老賊的女兒?”


  這厲王府到處都是跟她爹有仇的人,每個人都有可能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爹,連同她一起也排斥在內。而每個想殺她的人,也會以此為借口,且屢試不爽。已經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告訴她在涼州生存不易,為何還會有這麽多的閑雜人等跳出來,繼續拿她爹說事。


  錢若水從榻上坐起,及腰的黑發遮住她半邊臉頰,精致的輪廓在夕陽下被勾勒成一副絕美的工筆畫。


  “老身問你話,你沒聽見嗎?”


  錢若水垂眸,見她的鞋子貼了紅土,與她周身的齊整顯得格格不入,當即明白過來,這人應該是太妃的掌事嬤嬤,厲王的奶娘——柳嬤嬤。


  “首先,你見了我不曾行禮,不曾自報家門,我身為厲王側妃,為何要理會你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不知禮數的老太婆。”錢若水隱忍得太久,委實不想繼續忍下去,“其次,你公然辱罵朝廷命官,此乃大不敬。”


  那柳嬤嬤沒想到她竟如此囂張,“老身乃是太妃的管事嬤嬤,王爺的奶娘。”


  “原來是個侍婢!不知尊卑的老婢,真是丟了太妃的臉!”錢若水語氣比她還要冷,目光連落在她臉上都不屑,“葉遷,把人給我拉出去,打二十個鞋底子。”


  葉遷麵有難色,遲遲不敢動手。


  柳嬤嬤氣得滿臉通紅,“看誰敢動老身一下!”


  “夏菊、銀翹,把秦嬤嬤和許嬤嬤叫過來,我就不信教訓不了這個老婢。”錢若水起身,把書冊放到案上,“葉遷,把人給我看住,別叫她給我跑了。”


  須臾,兩個嬤嬤氣勢洶洶地衝進來,一下便把那老嫗抓住。


  柳嬤嬤身體並不硬朗,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婦人抓著,頓時掙脫不開。而她此時孤身一人,也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她大聲哭喊:“錢若水,你敢打老身,王爺不會輕饒你的。葉遷你竟看著這賤人欺負老身,她給你吃了什麽迷藥……”


  錢若水聽煩這種以老賣老,以為奶了王爺就是王爺她娘,“看來二十個鞋底子是不夠了。夏菊,掌嘴。”


  “你……”


  柳嬤嬤的話還沒出口,已經被煽了兩記耳光,整個人都懵了。


  “你什麽?”錢若水挑眉,“快把這作死的老婢拉出去!”


  鞋底子的聲音清脆響亮,但還是被柳嬤嬤殺豬般的嚎叫聲掩蓋過去,聽得人頭痛欲裂。


  二十個鞋底子打完,柳嬤嬤昏死在長凳上。


  葉遷深感不妥,可人已經打完了,他便不再說什麽,從廊下默默走到橫刀閣外守著。


  少頃,蕭雲卿已經帶著人過來,被葉遷擋在院外。


  “妹妹這是怎麽了?”蕭雲卿明知故問,站在院外與廊下的錢若水對話。


  錢若水微笑以對,“王妃來得正是時候。這有一個老婢對我出言不遜,我剛懲戒了她,王妃把她帶回去好生約束管教。”


  “這……”蕭雲卿沉默半晌,“敢問妹妹,罰的是何人?”


  錢若水苦惱地搖搖頭,說:“她自稱是太妃的掌事嬤嬤,王爺的奶娘。可是她見了我也不知行禮請安,毫無半點規矩。這太妃的掌事嬤嬤也是從宮裏出來的,不至於這點尊卑都不懂。依我看,也不知道哪個不知死活的老婢在這打太妃和王爺的臉,便先罰了她。萬一她跑到王妃跟前撒野,嚇著王妃,可就不好了。”


  蕭雲卿賠著笑,“既是如此,本妃帶出去好好管教,莫讓她嚇著妹妹。”


  “銀翹,把人潑醒,交給王妃。”


  天已黑了下來,冷風呼嘯而過。柳嬤嬤被拖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一絲不苟的發髻淩亂不堪,全然沒有那股威嚴之氣。


  蕭雲卿一言不發地把人帶走,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到了蕭雲卿的南院,柳嬤嬤哭得老淚縱橫,“她連老身都敢打,這是翻了天不成!錢忠英這老匹夫,養了這麽一個心腸狠毒的女兒,會遭天譴的!”


  “柳媽媽,你為何如此不小心?錢若水現下仗著有王爺撐腰,沒人敢進橫刀閣,你這一進去也就算了,怎麽還被她抓了把柄?”柳嬤嬤去了橫刀閣,蕭雲卿事先不知,錦衣匆忙來報的時候,她想阻止也來不及了。方才在橫刀閣外,蕭雲卿亦是落在下風,因為事出突然,她也是措手不及。


  柳嬤嬤隻是哭,撕心裂肺地哭,哭了一會,人又昏死過去。


  蕭雲卿也是無計可施,叫人煮了薑湯給她灌下去。


  杜恪辰深夜才回,被守在門外的阿晴請到南院。


  半個時辰後,他氣急敗壞地出來,臉色與黑夜不分伯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錢若水緊閉的房門。


  青燈攏月,一室柔光。


  她倚在榻上看書,知他進來也不抬頭,繼續翻動書頁。


  “聽說你今日大動幹戈,把本王的奶娘給打了?”杜恪辰是來興師問罪的,“可有此事?”


  錢若水這才抬起頭,驚詫萬分,“真的是你的奶娘?這可怎麽辦呀?我連葉遷都罰了……”


  杜恪辰一愣,“葉遷你也罰了?為何罰他?”


  “門沒守住,讓閑雜人等闖了進來。”錢若水擱了書,撐起身下榻,答得理直氣壯:“我怕你回來罰狠了,便先罰了他。”


  杜恪辰這廂無言以對。


  “都怪我。一到王府便中了毒,臥病多日,不曾見過府中的其他人。”錢若水倒了杯水遞給他,“這下子又受了傷,一直窩居於橫刀閣,見過的人統共十根手指頭都數不完。”


  杜恪辰嘴角抽搐,默默地端起水。


  “我既已打了她,王爺你說怎麽辦吧?”錢若水十分坦然,披上鬥篷把自己包裹起來,“我想王爺定然是來為您的奶娘討回公道,我自己去找王妃請罪便是了。”


  杜恪辰攔住她,“事已至此,不必再追究了。”


  錢若水默了須臾,話鋒一轉:“也是。隻是這王府的規矩是仆從可以直呼主子名諱的嗎?就算她是王爺的奶娘,感情甚篤,到底是下人。難道她就可以無視王爺立下的規矩,擅闖橫刀閣,對我大呼小叫?我罰一個不知尊卑的老婢,也要告到王爺您這,這王妃也未免太不經事了吧?”


  杜恪辰聽他這番說完,神情一鬆,大聲笑開,抄手而立,玩味地看著她,可她眉目未變,還是一副清冷的模樣。


  “難道王爺認為,我應該任人宰割,才是應該的嗎?”錢若水把鬥篷扔到地上,扯開衣襟露出右肩,傷口新長出來的肉醜陋猙獰,“這樣的傷,我要受到幾時才休?還是說,要我一死才能平厲王府與鎮西軍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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