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得叫人看上一眼,就要喘不過氣來,在空中飛舞雪花隨呼嘯的風而至,帶來更深入骨髓的陰寒。
天氣雖冷,可偌大的校場上,此時卻正是操練得熱火朝天。
許是又招攬了一批新兵,他們的動作有些淩亂和遲鈍,隻有少數幾個動作還算流利,可能是本身就練過些拳腳功夫,也可能是是又走投無路來軍營裏混吃混喝的老兵油子。
抿了下幹裂的唇,一臉風霜滿是疲憊的韓元愷輕歎著,吐出一道灼熱的白氣,而後在捎帶著一絲暖意的白氣中,把模糊的視線從遠處收回,重新落回這步伐沉重、卻仍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之人身上。
一身黑色棉服裹著的齊不厲不閃不避,直直的迎上了兩道投來的目光,臉色很是凝重。
卷起地上雪沫的狂風,伴隨著遠遠傳來的操練聲,發出一陣陣嗚嗚的怪響。發沉的腳步在二人三步之外停下,齊不厲卻沉默著一直沒有開口。
無聲的對視之下,一臉困惑的陸大虎同樣不發一言,眉頭卻越發的緊鎖,三日之前,還在高古城堡之時,韓元愷曾經說起的一番話猶在耳邊響起,他不由扭頭看向一旁。
感受到陸大虎眼裏的疑惑,韓元愷卻沒有任何的表示,而是重新看向天空,陸大虎尋求的答案或許他也不知道吧。
灰蒙蒙夾著白的天空此刻仿佛成了黑中帶紅,而在一片混亂的黑暗中,那一道跪在同伴屍首身邊自刎而亡的身影,卻無比清晰浮現在眼前。
終於,在肅殺的寒風掠過數道,巡邏的士兵也再一次遠去了之後,韓元愷輕輕地開了口,用有些發幹的嗓子說道:“可以幫個忙麽?”
“我……”齊不厲頓了一下,隨後無力地苦笑起來,“我隻怕也改變不了什麽……”
“我知道,若是可以,我想請你幫我捎個口信。”韓元愷的臉上露出一抹悲涼的苦澀。
“口信?是給……”齊不厲愣了一下,沒再把剩下的話說出口來,隻是緩緩地歎了口氣,“你說吧,我一定替你帶到。”
想起這數月來,與麵前之人相處種種,臨到頭,韓元愷仍慎重的在心中猶豫良久。
見他遲遲沒說話,齊不厲先是有些疑惑,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什麽,但他隻是輕歎了口氣,便靜靜的站在原地。
對視半響,韓元愷終於說道:“告訴金家溝的裏長金老漢,就說有位姓韓的請他幫忙照顧一個人,兩三年後,再幫著她尋一戶好人家嫁了。”
“你……你是不想讓她知道……”
“嗯……老人家要是問起我,可以把發生的事如實相告,但請他幫著保守秘密。”
“為什麽?你這樣她……”
“她是個好姑娘,不該受我所累的。”韓元愷望著從空中落下的一朵朵微末雪花,未及落地便已然在風中消散而去,神情有幾分不舍,“拜托了!”
“還有什麽?”
“沒了……”
看著臉上泛著淤青的二人,齊不厲終究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你們為什麽這麽久也沒個音訊?我還以為那夜你們出事了。”
既然弄不明白,生死當頭的陸大虎也不管他是敵是友,也不管他的關切是真是假,便急忙道:“齊老大,那夜我們確實是碰上了韃靼人,還有賀副總兵,那一戰我們都負了傷,是賀副總兵讓我們養好傷再回來的,我們並非逃兵!”
“什麽!這……”齊不厲很是吃驚,可吃驚之餘,卻又帶著幾分懷疑,“你是說那一夜來援的是賀副總兵?”
“正是,齊老大,我說的都是真的,絕無假話!”陸大虎一臉激動地朝齊不厲說道。
然而,齊不厲卻搖搖頭,苦笑道:“即便是我相信你們,可是……賀副總兵此時他在何處?根本沒人可以證明你所言真假,而且明日就要行刑,時間也來不及了……”
陸大虎眼中燃起的希望終於破滅,他半張著嘴,久久不發一言。
瞧他這副模樣,韓元愷心中一熱,內疚的說道:“對不住,把你連累了。”
“嗬……”陸大虎苦笑兩聲,神情悲憤之極,“說這些做什麽,你一死,我一個人也無用,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倒不如死了來得痛快!”
“你們等著,我去見把總!”齊不厲一咬牙,回身就走。
就在這時,遠處走來幾人,走在前頭的正是劉泰。
“齊哨長這是要去哪裏?”
齊不厲道:“劉哨長,在下去哪裏莫非還得告知與你不成?”
“不敢不敢,隻是把總說了,他今日誰都不見,我方才就碰了一鼻子灰,故而好心提醒你,哪知道齊哨長並不領情,是我多事了。”
“哼!”
跟著老裏長來到一個山坳裏頭,人和人擠在一起,倒也還不算太冷,坳子口外頭,是不時呼嘯而過的寒風,
江翠翠縮了縮有些發抖的身子,一雙眼卻是眨也不眨的望著前頭遠遠那個掩在樹幹後的身影,心裏頭不知是什麽滋味,愛或是恨?她自己現在也說不清,
雪下得很大,把一路上的腳印痕跡全部覆蓋,不然隻怕這處僻靜的山坳也很容易被發現,韓元愷和陸大虎趴在石頭邊上,小心的向下了望著,兩人趴在那裏很快就被雪花蓋住,可他們也來不及去理會,事關幾十條性命,他們可不敢馬虎大意,因為韓元愷心中總是不放心,這裏離得還是太近,所以他一直怔怔的盯著下頭的村莊,好防備韃靼人突然的搜山。
然而,在兩人被堆成了兩座小雪丘之時,那些韃靼人竟然退了,一股腦的走了個精光,連房子也沒有燒,
韓元愷有些驚愕,原本以為他們找不到人,惱羞成怒之下會將村落付之一炬,仔細一想,倒也釋然,這些韃靼人為人為財而來,若是一把火燒了房子,他們也同樣什麽都得不到,可能這村子的人還會重換換個地方建村,留著來年還可以再來,這些進關來劫掠的匪寇作風一貫如此,倒也不奇怪。
等人走光了,韓元愷特意又等了會兒,才鬆了口氣,這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落滿了雪,不過倒也沒有被凍成冰棍,反而替他擋住了凜冽的寒風,韓元愷往後退了幾步,翻過身來正要將背上的雪掃下去,就見有一道目光直直的望著自己,
眼神中透著濃濃的幽怨,情緒複雜,韓元愷不敢再看,閃爍的挪開視線,將頭上的積雪抖落幹淨,爬起身來向著山坳走去。
江翠翠心裏頭有些失落,也不再去看他,眼簾低垂著,抖了抖身上積雪,將瘦削的肩膀縮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