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出頭之鳥
一時之間,王家莊這擠得滿滿的西坡上,忽然又安靜了下去。
擠擠攘攘的人群後邊,踮起腳尖的人刹那間也像是定格了般,怔怔的望向院牆跟下,好似陡然徒剩下山風撫動衣裳和亂發。
當然還有一些少年和年幼些的孩童互相騎著“馬兒”探頭探腦的,把麵前的一幕當做玩鬧,他們正樂得偷閑半日,趁機揮灑著孩童的天性。
與之不同的是旁邊幾個年歲大些的少年,身材挺拔瘦削,唇上都已經長出了絨絨的汗毛,瞧上去也就十五六的年紀,可他們卻一臉的擔憂和無措,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絲毫沒有理會腳下自家的小弟,任由他們扒著衣裳,嘴巴一咧苦著臉。
日頭在天空斜了些,將坡上擠在一團的村民影子也拉長了些,一個個的落在後邊的人身上,像一隻隻翅膀扭曲的老鷹。
“咳咳!”
眼見場麵有些尷尬,老道人於是咳嗽兩聲,待村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自己身上時,他麵上不冷不淡的看不出喜怒來。
“眾位鄉親,既然你們如此不相信貧道,那麽諸位便另請高明吧,”被人點破了手法,不知對方底細,老道人心裏邊有些著慌,便想開溜,可麵上一如既往的沉穩,伸手往旁邊一拉,“徒兒,咱們走!”
村民們也被江二這一連串的話驚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見江二說的頭頭是道的,心下便有些半信半疑,可方才老道人那番行雲流水的一場法事下來,瞧著確實又高深莫測的不像是唬人。
而且仔細一想,就算老道人真是騙子,錢也用不著自家出半文,要嫁的也不是自家閨女,可萬一不是騙子,得罪了這高道,那可闖下了大禍,這時見老道長要走,想通的村民登時便著慌起來,紛紛出口相勸。
“道長不要走,那隻不過是江二一個人說出來的瘋話,我們大家是絕對相信道長您的,鄉親們,你們說是也不是?”
“對啊,江郎中,隻怕是你不想嫁女兒才在這胡說八道蒙騙大夥吧?”
“鄉親們,你們想想看,血手印那般大,又怎麽可能是有人裝神弄鬼呢?江二,我看你是嫌王少爺配不上你家的俊女子!”
“就是,老婆子我上他家說了十幾次媒,每次都給他打發了回來,隻怕眼睛長到天上去了喲,瞧不上咱們小地方人家,怕不是城裏來的落魄戶?。”
“要說來,那後生是誰家的兒子?怎麽瞧著如此麵生,還穿得這麽寒磣,老張家的,你可認得?”
“從沒見過,雖說村裏年輕後生不少,但這人我卻沒半點印象,許是外鄉人來走親趕巧碰上了?”
“管他是誰家兒子,我看呐他是被那女娃給迷了心竅,這時見她被仙家選中,胡亂都要嫁人,自己又不是個天生癡傻,這才編了瞎話來阻擾親事。”
“她嬸,你說的倒真有些道理,平日裏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人,充其量一個山野郎中,胡亂識得幾個大字,今日怎麽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比那教書匠都不輸,依我看呐,怕真的是他背後有人唆使咧!”
“娘!這還用猜麽,肯定是那色坯子使得壞,壞種一個!”
有人開了口,後邊的村民就紛紛想明白了這其中利害關係,這可是百年的風調雨順,莊戶人不就這點兒盼頭麽?有這等送上門來的美事,豈能白白放過?村民們便你一言我一語的,極力想要促成王江兩家的親事。
真相擺到了麵前,村民們都不相信江二說的,反而向著騙子說話,這一幕不禁讓韓元愷看得有那麽些許愕然。
而且江二方才勢如破竹的,眼見就要拆穿這兩人的陰謀,他卻突然沉默了下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韓元愷更是有些奇怪,自己不是跟他說清楚了麽?
隻要找到那兩個家丁,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如今都到這步田地了,瞧著他也並不願意將女兒嫁到王家,可他不直接把幕後黑手說出來?想必人證物證齊全,這些村民也再無理由為了自己那點小心思,再助紂為虐下去的吧?
韓元愷百思不得其解,剛想到點兒頭緒,卻聽人群裏忽然傳出幾聲叫喊來。
“姐妹們,他想害死咱們一莊子人,砸他!砸這色坯子!”
“不僅是色坯子,還是個壞坯子!”
“對!砸他個壞種!”
說話的是些豆蔻年華的少女,頭上都紮著雙丫發髻,衣著雖然普通卻也並不破舊,其中還是有幾個姿色秀麗的,隻是動作瞧著有些刁蠻。
幾個少女口中不依不饒的罵了一通,便見她們彎下腰去拾掇地上的硬土疙瘩,牆根附近的村民慌忙往一旁擠開,想要離這少女們口中的壞坯子遠些,以免遭受池魚之殃。
瞧見這一幕,一臉懵圈的韓元愷也不好跟一群小姑娘對罵,又見江二仍然杵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對這一切仿佛視若無睹一般,眼見土坷垃就要迎麵砸來,韓元愷逃也不是站也不是,慌忙抬起手來遮住頭臉。
“住手!”
一聲大喝,原來卻是王青抬起了手。
王青看著麵前不再說話的江二,見他似乎是被自己問倒了,莫非這後生有什麽問題不成?心裏雖然這般想著,王青還是回過頭去嗬斥道:“簡直胡鬧!不可胡亂動手,何況還是我王家女子,傳揚出去成何體統!”
眼見王青出聲訓斥,幾個農婦慌忙扯住自己身邊的少女,一把拉回了身後,低聲斥了幾句回過臉訕訕的笑著,待看清了王青的臉上沒有半點惱怒的神情,她們便也鬆了口氣,卻隨之又是一滯,身邊的女兒也不依的扭動著肩膀。
雖然差點挨砸,但韓元愷還是想提醒江二,剛抬起腳來邁出半個步子,卻又被那幾個扯住女兒的婦人打斷。
“後生,看上人家閨女可你也別拿我們一莊子人性命開玩笑啊。”
“有什麽話不能當麵說?非得偷偷摸摸的,怕不是有什麽虧心事?”
“後生,你是誰家兒子?這麽膽大妄為,拿全莊人性命不當回事。”
人群裏七嘴八舌的,可不同於方才對江二的遮遮掩掩,這些人直接當麵詰問起韓元愷來。
韓元愷一下子就被對麵這群婦人問住了,畢竟他現在還真是個身份不明的人,熟讀史書的他可知道明朝除了有功名的,其他人離開家鄉都是要有路引的,若無路引擅自離開家鄉,官府追究起來可不是小事。
現編也編不出來,韓元愷又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麽村子,更何況這些人有心去查,他的謊話一下子就得被拆穿,到時隻會更加麻煩。
正訥訥的不知如何是好,韓元愷把目光投向江二,可江二卻仍然背對著他,仿佛事不關己的局外之人一般,也不知在想什麽。
“快說!你到底是誰家的小子,如此的膽大妄為,不知輕重!”
數十道警惕甚至是厭惡的目光落在韓元愷身上,已經有不少漢子麵色不渝,忽然好似這時才感受到毒日頭的威力一般。
看著一條條黧黑的結實胳膊從那些莊戶漢子的衣袖裏露出來,韓元愷頓時訕訕的說道:“我……”
正在此時,江二卻又重新開口說道:“那後生是我遠房侄兒,從老家來尋的我,這不今天才剛到,還沒來得及跟眾鄉鄰介紹。”
韓元愷聞言,看了江二一眼,也不好反駁,畢竟自己真的不清楚現在這副軀體的身份,要是實話實說自己是從幾百年後穿越來的,估計得被他們當成妖怪,下場如何顯而易見。
“原來是一家人,怪不得能編出這種瞎話!”
“對啊,江郎中,你都這把歲數的人了,怎能隨意輕信一個尕娃的瘋話呢。”
“江……江郎中,我看他是瞧上你家閨女了,不想她嫁給旁人咧!”
忽然一下子成了出頭鳥,被眾人指著鼻子罵,韓元愷心裏邊有點不是滋味,日頭很曬,可他卻並不覺得很熱。
聽著這些婦人的胡言亂語,江二撇了眼韓元愷,卻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嘴裏十分篤定的說道:“我相信他,昨晚我也親眼看到了。”
環顧著一眾麵上露出愕然之色的村民,王青哂然笑道:“既如此,昨夜也總該有人開門瞧過的吧,可有人看到是什麽東西在作怪?”
這近百號人的目光迎上王青皮笑肉不笑的臉,有些本想要開口的也就閉了嘴巴,然而也有不少人心思活泛了起來。
“沒有,誰還敢出去看,嚇都嚇死了!”
“我本來不信邪的,可昨晚打開門真的沒瞧見什麽東西,門‘砰砰砰’的作響,外麵卻沒半點人影,太嚇人了。”
“這敲門聲直響了半夜功夫,後半夜才慢慢沒了動靜,今早起來一看,那血印倒是不見了,隻留塊個坑坑窪窪的門板。”
“昨晚確實詭異,江二你說的什麽鱔魚血,跟這有什麽關係?”
“你問他做什麽?應該問那尕娃!江二這套說辭定然是那小子教的,瞧著人模人樣的莫不真是色迷心竅?”
“那尕娃,鱔魚血跟這事到底有什麽幹係?今天你要不說出個道道來,哼!咱的拳頭可不認得你是誰家的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