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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番外之囚徒

  長熙帝駕崩的時候,酴醾已經被囚禁在探事司的天牢裏整整七年了,他雙手扣著鐵鏈吊著,肩膀上鎖著兩個琵琶鎖,他側耳聽盡牢房內唯一的小窗傳進來鍾鼓二十七聲,那是國喪才有的樂聲。


  長熙帝走了。


  那個曾顛覆天下,享無上尊榮的女人走了。


  那個親手設局抓他,廢他武功,鎖他琵琶骨,把他囚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整整七年的女人走了。


  酴醾冷然一笑。


  爭權奪勢一輩子,到最後也沒享幾天的福,真不知道那個位置到底有什麽好,她這一輩子,先是和孟杜衡爭,然後和席白川爭,最後還和孟雲初爭,落得這般下場,也不見得比誰好到哪裏去。


  酴醾不屑,外麵的事早就跟他沒關係了,他閉上眼睛假寐,被日日夜夜吊了這麽多年,他早就適應這樣的睡覺方式。


  外麵唱著喪樂,整個皇宮一片哀嚎,他被吵得難以入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又夢見了過去那些恩怨對錯。


  他夢見三歲那年他和哥哥一起乞討入京。


  他夢見哥哥將自己留在城郊破廟裏,說是去乞討,結果一去不回。


  他夢見五歲那年自己手握利刃在義父的教導下親手殺了第一個人。


  他夢見十三歲那年義父去世,他接任刺客團成為蜉蝣首領,他將自己的本名溯溪改成了酴醾。


  酴醾,荼蘼,荼蘼花開末路,是分離和死亡的象征。


  他還夢見十七歲那年第一次入京,在瀟湘夢看到那個花魁跳一曲驚鴻舞,鬼使神差地記住了花魁的名字,叫杜十娘。


  但他更多的記憶,是二十歲那年,他奉命潛入皇宮刺探地形,那天,他再次看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聽說,他是當朝國師。


  也是十九年前拋下他一走了之的親哥哥。


  莫可。


  那個慈悲為懷的國師大人看到他的時候,並沒有很驚訝,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尼陀佛。”


  他握著長劍一步步走近他,胸腔中情緒百轉千回。


  自己有能力調配手下時,不是沒有找過他的下落,但整個大順,甚至整個五洲,都沒有一個符合特征叫溯洄的乞兒。


  他以為他死了,原來他已經登上如此高位。


  他問他:“你還記得我嗎?”


  他道:“不曾忘記。”


  沉重的牢房鐵門被人打開,天生的警覺讓他第一時間從睡夢中抽身離開,抬起頭直直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夢境裏沒有醒來。


  酴醾半眯著眼,看著眼前這個一身袈裟的男子,眼底閃過暗光,忽然笑了起來:“弟弟是探事司大牢天字一號囚徒,琵琶鎖骨動彈不得,哥哥卻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皇室禮遇百姓供奉……嗤,真可笑,我說這人跟人之間怎麽就有這麽大的差別呢?”


  莫可眼神憐憫地看著他,伸出手指從他血跡斑斑的肩上慢慢撫過,這些傷都是好幾年的了,可現在手指碰上去,卻還能留下血跡。


  七年前,他被押入天牢開始,全身武功就都被廢了,還鎖了琵琶骨,那拇指粗的鐵鉤貫穿他的肩膀,鐵鉤的那邊甚至還沾著他的皮肉,隻是看著都覺得觸目驚心。


  “你本來,不至如此的……”


  酴醾隻覺得他素白的手指上染著他的血刺眼至極,就像一朵聖潔的蓮花被淤泥玷汙,看著就讓人厭棄,眉梢不由得染上譏誚:“嗬嗬,聖僧,你今天是來度化我的嗎?”


  他忽然改變了姿勢,沉重的琵琶鎖也跟著一動,在他肩甲處摩擦,霎時間血流如注,他疼得悶哼一聲,莫可臉色微變,他卻沙啞著聲音諷笑:“奈何我罪孽深重,怕是聖僧也無藥可醫。”


  “小溪……”


  酴醾神情一冷:“你喊誰?這裏隻有殺人如麻的刺客酴醾,沒有什麽小溪長江。”


  莫可抿唇不言,再次抬手從琵琶鎖上撫過,不知怎麽做到的,那兩個重達數十斤的琵琶鎖忽然‘鏗鏘’一聲解開,從他的肩上脫落,酴醾身體沒了支撐,立即往前撲,莫可一把扶住他,他有一瞬間的暈眩,緩過來後,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脫了桎梏,咬牙一把推開他,嗬斥道:“你幹什麽!”


  莫可素白色的衣袖上已經染了血,一點一點如乍然綻放的荼蘼花,他看著他說:“你跟我來。”


  酴醾看著他一路解了十八道禁鎖,寬袖一拂弄暈了看守天牢的數十個一等一高手,頓時冷笑:“哥哥你這是劫囚麽?做了這種事,也不怕你那聖潔高雅的名聲被玷汙?”


  莫可沒有回答他,隻是站在門口看著他,外麵的光線很明亮,是他七年來不曾見過的陽光,酴醾像是被誘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扶著牆一步步挪出去。


  莫可帶著他一路去離開帝都,到了幼時他們兄弟失散的那個寺廟,這裏還是當年的樣子,隻是更加破了些,他以為他又是想要跟他解釋當年的什麽事,眼底瞬間閃過戾氣:“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莫可深深地看著他:“人活一世,戾氣別那麽重,會折福壽,會損子孫,會累孽障,你被囚暗室七年,卻也洗刷不掉你手上的血腥,隻希望你從今以後,一心向善,好好懺悔,將來阿鼻地獄中也能少受些苦楚。”


  酴醾不耐煩道:“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想說什麽?”


  莫可雙手合十,沒有再解釋,隻是指了指破廟:“進去吧,有人在等你。”


  酴醾將信將疑,挪著腳步走進去,推開陳舊的木門,那門發出‘吱呀’的刺耳聲響,他揮開煙塵,視線漸漸明朗,一眼看到了裏麵那個牽著孩子的少婦,渾身一震:“十娘……”


  杜十娘一身樸素的沃裙,不施粉黛,站在破廟中看著淚流滿麵:“……阿溪,是我。”


  酴醾立即跑進去,也不顧肩膀上的傷口,一把將妻子抱住。


  七年了,他們已經分開整整七年了。


  杜十娘在他懷裏大哭了起來:“阿溪,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酴醾閉上眼睛,深深一歎。


  “爹爹”已經有八歲的兒子拉了拉他的褲子,當年他被抓的時候,他才剛剛出世不久,酴醾蹲下身也抱了抱兒子,才抬起頭問她:“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杜十娘擦掉眼淚,緊緊握著他的手說:“是國師,國師說讓我們母子在這裏接你一起回家。”


  “回家……”


  酴醾倏地轉身,門口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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