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番外之葬花
她是恨他的,那是自然,他是來搶她的家她的國的,她怎能不恨?是他妄想,想要跨越生死恩仇得到更多。
可他還是覺得悲哀,為自己而悲哀,前世今生,他在她心裏終究不如家國重要。
他是要這天下祭亡靈在天之靈,但他更要這天下裏依舊有言笑晏晏的她,奈何世上安得雙全法,他問她:“你要與我為敵嗎?”
她答得毫不猶豫:“是。”
是,是的。
兩世為人,他和她還是殊途難歸。
更加諷刺的是後來,在做盡傷她害她的事後,他竟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什麽靈王之子,這一切的一切,這前世今生,他都被人耍弄在手裏,成了一個齷齪小人做春秋大夢的工具!
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恨安溫平,恨孟雲初,但對他們的恨都不及對自己的恨。
瞧瞧他都幹了些什麽事?布局,起兵,開戰,用狼煙摧毀她生命捍衛的天下,每每午夜夢回,他看到她心如死灰的眼神,醒來後枕頭便是一片潮濕。
不,不行,他必須再做點什麽彌補錯誤,趁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孟雲初是個大患,他必須將他連根拔起。
他開始籌謀,以一場傾國之變,讓他放鬆警惕,讓他大膽放肆地將他的人都擺到明麵上,他才能悉數除去,才能還她一個幹淨的順國。
蒼狼穀借兵一事,他和付望舒商量好了,等炸藥爆炸,山石滾落之時,他便帶著二十萬兵馬從密道離開,他再偽裝成二十萬兵將都葬身的假象騙過孟雲初,將這二十萬兵屯起來,以備來日反擊之用。
但他沒想到,這件事竟然被她提前知道了,她爬上垛堞,以死相逼……他不能告訴她,他並沒有想要殘害她的子民,那隻是一個計謀,因為孟雲初的人就在暗處虎視眈眈,隻要他流露出半點反常,他和她都會有危險。
他知她想得決絕,斷了前後退路,隻餘下一道萬丈懸崖要與他同歸於盡,卻不知他寧願舍她先去,在崖下結網兜住她。
情蠱。
他沒想到,孟雲初竟然在他和她體內下了情蠱,情蠱又稱雙生蠱,一蠱生則雙生,一蠱死則雙亡,孟雲初讓他們自相殘殺,無論結局是誰贏了誰死了,結果都是他們兩個糊塗人共赴黃泉,而他坐擁漁翁之利。
他死沒關係,左右都是上輩子就該死的人,但她不行,她沒做錯任何事,她怎麽能死?
他開始瘋狂地尋找解蠱的辦法,有一個苗疆蠱婦告訴他,開膛破肚取出蠱蟲泡藥酒,讓她飲下便能解蠱,但他則是必死無疑,他毫不猶豫答應,隻要能救她,別說開膛破肚,即便千刀萬剮他也願意。
但要等萬事塵埃落定之後,他不敢先她而去,他若不在,這風雨江山中,誰為她鋪一條承平安穩的退路?
他將一切都瞞住不讓她知道,就是想著等天下底定之時,一命換一命,那時她還懷揣著對他的仇恨,他若死了,她也一定不會難過。
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她也查出了靈王之子並不是他,還偷聽到他和孟雲初攤牌……又是一次與原來計劃偏差甚大。
那日山洞驚醒,見國師站在洞門口寶相莊嚴,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尼陀佛,原來那塊陪伴他兩世的貔貅玉佩竟有奇緣,他手握玉佩執念重生,如若將玉佩給了她,她體內那催命的情蠱也會消失。
“貔貅,護主。”他輕輕一笑,“原來是真的。”
“王爺可要想好,玉佩隻有一塊,你若給了陛下,你自己……”
他搖頭:“不用想,如果我和她之前隻能活一個,我自然選她。”
決戰之時,他百忙中將玉佩給了她,其實是做好了等拿下孟雲初後便離開,躲到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等待死亡,她一定會找他,一定會難過,但是沒關係,她還那麽年輕,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她早晚會忘記他。
墜崖。
他不知她為何會鬆開他的手,但身體不受控製往下掉的時候,他竟是釋懷的輕鬆。
死在她手裏,也算死得其所。
他被崖壁上深處的大樹接住,等到他再次睜開眼,已經是長熙五年,他昏迷了整整三年。
“醒了?”
“……這裏是哪裏?”
“白馬寺。”
他重新閉上眼睛,聲音沙啞:“國師好本事。”
這位時本領高強,神出鬼沒的國師大人,第二次救他於生死一線。
“貧僧隻是遵天命罷了。”
少年高僧慈悲為懷,將命懸一線的他從歲山帶回了白馬寺,青燈之下,祭壇之中,是他第二次重生。
百年古寺鍾聲幽幽,處處透著禪意,他拾起落地的梅花,慢步到樹下葬了它,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低低地問了聲:“國師,她還好嗎?”
“王爺何不親眼去看看?”
後來他便拜別國師下了山,雪狼王撲了上來,可憐兮兮地蹭著他,原來那三年它一直守著他從未走遠。
“你等我嗎?好吧,那現在你再陪我去等她。”
剛下山時,他其實想的是從此天各一方。
他是反賊,是顛覆山河的罪魁禍首,他有什麽顏麵繼續活在她身邊?如果他繼續在她身邊,她要如何麵對孟氏皇族的列祖列宗?要如何麵對滿朝文武和天下百姓?
他的存在,就是她的罪孽。
所以,他想要借那場墜崖就此‘死去’,掩去容貌,改名宋忘,從此在離她最近的地方守護最遠的她。
她要做一個如孟高祖一般的千古一帝,才不負這一路的傾軋坎坷。
可他沒想到,會在趙縣和她不期而遇。
那日他橋上,看著她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兒從橋下走過,她不經意間抬手將鬥笠的輕紗拂開,露出他魂牽夢繞的麵容,震得他渾身輕顫,那時他便知了,他還是舍不下她,先前見不到便能狠下心,而今見到了,他又如何能克製?
不過,幸好,他還來得及回來。
他們還來得及回到最好的時候。
……
揚春三月的煙雨江南,小舟在西湖上隨波逐流,船槳蕩開荷葉,湖底三兩尾錦轉著圈暢遊,暖陽一路分花拂柳而來,悉數落在錦榻上的人兒身上,她肌膚細膩透白,在陽光下更顯精致,大概是光線太亮,她輕輕皺眉,他伸手過去將窗戶關上。
她手指一動抓住了他的袖子,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呢喃:“皇叔……”
他微微一笑,低頭在額角落下一吻。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