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一章 永生永世的劫
席白川緊緊抿著唇,強作鎮定道:“下來!”
玉珥回頭看著她,聲音沙啞了:“放我走。”
他沉聲:“下來!”
過往的烈風將聲音撕得破碎,她不禁提高了聲音:“我說,放我走!”
玉珥扯著嘴角笑著,虛虛抬手指著:“不然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席白川臉更白了。
她在以死相逼。
她很卑鄙,利用了他的在意。
可是她能有什麽辦法呢?她不能,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親人,她的士兵,她的子民去往哪個必死無疑的地方,她不能看著他們死,絕對不能。
玉珥又往垛堞邊緣多走了一步,半隻腳已經懸空,低頭看去,那不可捉摸的高度,其實也就是死亡的高度,她看著那邊神色不明的席白川,眼淚一串一串的掉下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走到這個地步。
他們此時離得很近,不過三五步距離。
他們此時離得很遠,豈止生死和高牆。
對峙了許久,席白川往後退了一步,像是妥協了,可他的神情也那麽悲哀,話語如呢喃般溢出口:“無論前世今生,以死相逼這一招,你永遠用得那麽好。”
她閉上眼睛:“放我走。”
他抬手,千鳥心領神會,立即讓士兵全部撤到另一邊去,空出一條半個人都沒有的過道給她,城門口也備好了一匹白馬。
玉珥慢慢移動,踩著一個個垛堞朝那條階梯走去,有席白川的製止,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她。
她莫名地相信他,他既然說了會讓她走,就一定不會再攔她,她慢慢下了垛堞,她雙腳著地時,席白川似乎鬆了口氣。
玉珥不敢遲疑,立即就要跑,可此時身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讓她的腳步生生停住。
是席白川,他說:“這是我最後一次放你,他日我兵臨帝都城門之下,你便是再站上那百丈高牆,我也不會退兵。”
她扯扯嘴角,輕輕回答:“你放心,我不會。”
“大順子民有你這個皇帝,是他們的福分,可我席白川認識你,卻是我永生永世的劫。”
玉珥悲涼:“無論以後如何,此時我還是這天下的帝王,我記得你教過我,在其位,謀其政,擔其責,承其果,我所做的一切,是我該做的,是我必須做的,無論未來曆史朝哪個方向推進,你我落得什麽下場,我也絕不後悔我今日所作所為。”
席白川背對著她,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著,他恨意充斥每字每句:“孟玉珥,我真後悔,你兩個月大躺在我臂彎裏時,我沒有掐死你!”
玉珥眼淚潰堤,說不出一句話,大步跑下樓梯,在城門口搶了白馬,疾馳出城。
眼淚模糊了雙眼,她朦朦朧朧看著前路,心髒就像是情蠱發作被腐蝕時那麽疼。
她不能回頭,絕對不能回頭。
數十萬好兒郎為她浴血蒼狼穀,那是天險,是死路,是地獄,他們去得無怨無悔,她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埋骨黃沙。
皇叔,我們之間已經算不清是誰欠了誰了,你說你恨不得在我尚在繈褓中掐死我,你又怎知我此時同樣恨不得在你偽裝成長樂在我身旁時就殺死你?
冬風刮得側臉生疼,眼淚被風幹,她騎快馬狂奔,肚子如被人一拳拳捶打那樣疼痛,她清晰感覺到身下一陣滾燙粘稠,她蒼涼一笑。
好啊,如今他們之間,這唯一的羈絆也沒了……
她趕到蒼狼穀,空氣中的血腥味濃稠得化不開,她來在路上已經感覺到地震,想必是這穀要塌了。
她忍著劇痛,俯身趴在馬頭上,她對著馬兒的耳朵說:“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跑進去,找到他們……”
她說話的氣息那麽微弱,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她拔了匕首,往自己大腿上割了一刀,疼痛刺激著她清醒,她深呼吸口氣,策馬進穀。
她其實已經沒有力氣再駕馬,這白馬卻很聰明,好似通曉人性,無需她指路,便帶著她東躲西躲,避開滾落的石頭,朝一個方向跑去,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很喧鬧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睛,看到前方那些慌張躲避滾落巨石的兵將們,正是她的王軍。
玉珥俯低身體,趴在碼頭,抬起染血的手在它的鬃毛上揉了揉:“你好聰明……那你能不能再幫幫我,把他們帶出去……”
白馬長嘯一聲,它的叫聲和一般馬兒的嘯聲有些不同,更像是野獸的咆哮,但玉珥無暇多想,她的人迷迷糊糊的,這馬還抬起兩隻前蹄,她的反應都用在抱緊它的脖子山。
駿馬長嘯聲音洪亮,引起了那邊王軍部分人的注意,有人認出了馬上已經昏迷的玉珥,激動地說:“是陛下!是長熙陛下!”
“陛下!”
付望舒和孟瀟漱也看到了,他們連忙跑過來,白馬卻忽然撒開蹄子跑起來,他們擔心馬背上的玉珥,立即下令追上白馬。
玉珥隻覺得自己一直在顛簸,她潛意識地抱緊馬頭,盡管身體搖搖欲墜,但因她抱著馬頭,倒是沒被摔下去,她的臉深埋入馬兒的長毛中,在這毛中,隱約聞到了和席白川身上一模一樣的檀香。
後麵的事她不知道了,她昏迷間又看到了她一身紅色盔甲,將席白川送上斬首台的畫麵,眼角又濕了。
等到她再次醒來,她已經是躺在一處帳篷內。
玉珥微微一偏頭,就看到了身邊坐著一個人,是付望舒。
“都出來了嗎?”
付望舒沉著臉點頭:“都撤出蒼狼穀了。”
“死傷嚴重嗎?”
“三成。”
她身體微微一顫。
三成,就是數萬人啊……
玉珥閉上眼睛,沙啞著聲音道:“罷了……已經不錯了。”如果不出蒼狼穀,那他們可能要全軍覆沒啊。
付望舒還要再說什麽,她輕輕搖搖頭,手在被子下摸上肚子,輕聲道:“讓沈禦醫進來,我有些話想問他……”
他頓了頓,起身應答:“是。”
付望舒在帳篷外等了有一會兒,沈風錚才一臉擔憂地走出來,然後對他拱手道:“付大人,陛下召見。”付望舒立即掀開帳篷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