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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付望舒番外

  番外: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佛家有雲,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前四種自然所賜,必不可免,而後三者卻是人世磨難,紅塵之苦。


  那年冬雪飄落,帝都銀裝素裹,十五歲的付望舒遇到見了九歲的孟玉珥。


  坦白講,那相遇對付望舒來說並不算是多美好。


  那天他本是和同年齡的友朋們上山狩獵,要知道這機會他整整期待了一個月,好不容易能從枯燥單一的書籍中解脫出來,正打算好好揮灑已經積攢過多的精力,結果被那突然出現的小娃娃徹底破壞了。


  看著她短手短腳,穿著厚厚的棉衣坐在雪地裏,圓得像個球,明明疼得想哭,卻偏偏故作堅強地忍著,腮幫子鼓得滿滿的,眼窩躺著一汪眼淚要掉不掉的模樣,他終究是忍不住心軟,撐著一把梅花油傘走了過去。


  “小姑娘,可傷到了?”半跪在雪地裏,將油紙傘遮在了她的頭上,為她擋住寒冷的雪花。


  這小娃娃長得粉粉嫩嫩極為可愛,嘟著小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好疼啊……”


  當然疼了,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若不是積雪厚,肯定會被摔暈。


  他不由得好笑,哄著說:“告訴哥哥,你家大人呢?”這麽小的孩子,總不可能是單獨來到這裏的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丫頭眨眨大眼睛,認真地說:“我偷跑出來的,本來打算去抓兔子的,沒想到被一隻突然躥出來的梅花鹿給嚇到……”像是覺得很丟臉,小家夥的雙頰更紅了些,小聲嘟囔著:“一定不能讓老師知道!”


  他露出了一個了然又無奈的笑——原來是個調皮的孩子。


  “哥哥背我,腳好痛。”她理直氣壯地伸出手,半點都不怕他是個人販子,那時候他就想,這丫頭這麽傻,要把她送回家才可以,否則以她這半點防備心都沒有的樣子,回頭遇到壞人怎麽辦?

  畢竟她這麽可愛。


  不過在送回家之前,先帶她去看大夫吧。


  於是他轉身將後背對著她,輕聲道:“上來吧。”


  她的腿骨折了,必然是很疼的,再怎麽堅強也是個孩子,他沒聽到她的哭聲,卻感覺到她掉落在自己脖頸處的濕潤,心下莫名心疼,隻好一遍遍地哄著她。


  你叫什麽呀?


  我叫孟玉。


  孟玉,孟玉,名字很像她。


  情不自禁地彎起了嘴角,他柔聲道:“孟玉,哥哥等會給你買粽子糖,可好吃了。”


  “好呀!”


  那時候他怎麽都沒想到,這個天真可愛的女娃娃竟然是當朝皇帝最寵愛的女兒。


  等他買來粽子糖再回到醫館時,看到的便是她被一個錦衣華服,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抱上了馬車,那人劍眉星目芙蓉唇,生得十分好看,但他卻感覺到他不經意瞥向自己的眼神,帶著濃濃的敵意。


  “老師老師,我想吃粽子糖。”馬車內傳來孩童清脆的喊聲,少年臉上換上寵溺的笑:“好,我們去買粽子糖。”


  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車輪一圈圈壓著青石板走遠,手裏緊捏著粽子糖,卻沒有勇氣再上前一步將糖遞給她。


  因為他知道,那是宮裏的車馬。


  那個少年是當朝唯一一位異姓王席白川。


  而能喊他老師的,自然隻有——嫡公主孟玉珥。


  是孟玉珥,不是孟玉。


  一字之差,千萬般不同。


  ——


  再次相見是在那年科舉的殿試,金鑾殿上,皇帝親自下題,他肩負付家滿門期望,坐在楠木桌前戰戰兢兢地答題,出門前父親那殷切的眼神和語重心長的言語在心底揮之不去,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到這一姓一族給予的壓力。


  怨憎會,越討厭的東西越是無處可避。


  他不喜歡這個充滿利益、權勢和欲望的渾濁官場,但不得不去爭這科舉的魁首——因為他姓付。


  付家累世公卿,滿門忠烈,他的曾祖父、他的祖父、他的父親都在為順國鞠躬盡瘁,所以他付望舒沒有資格過隨心所欲的人生。


  而她便是在他極度壓抑時,唐突地闖了進來的。


  “父皇,是二皇姐推我的。”她攪著衣擺一臉忐忑地站在原地,嘟著小嘴辯解。


  原來,輕紗帷幔之後有一群不諳世事的龍子鳳孫在偷窺,這年紀最小的公主被人‘陷害’了。


  他不由得露出笑意,那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開來,忽然有種感覺——做官也好,這樣能離她近些。


  ——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他一人奪得文武狀元,為付家錦上添花,父親欣慰地對他微笑,但那時他想的卻是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公主。


  孟玉珥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公主,他一直這麽認為,直到那年看到她身穿親王朝服,頭戴紫金冠出現在金鑾殿上,言辭犀利,條理清晰地辯論著國事,半點不輸給在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員時才明白過來,人是會變的,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公主,現在的孟玉珥是個肩負皇帝厚望的未來儲君。


  那年她十三歲,沒有封號,沒有官位,站在右相身後,默默散發著獨屬於她的耀眼光芒。


  她似乎忘記了他,客套又疏離地喊一聲‘付大人’,他在她身上找不到半點像當年那個伸手要背的女孩的影子。


  直到某次,看到她和那人在鬥嘴,臉上神情生動鮮活,瞪圓的眼睛像小老虎似的,他才明白過來,她依舊是那個小公主,隻是他沒資格看到她這一麵罷了。


  那人就是席白川,他的生父席絳候為救先皇而死,他被先皇接進宮,封了親王,是當今皇帝最親近的皇弟,天下無人不知他名號,但卻不是因為他父親的功德,而是因為他自己戰功赫赫。


  十五歲掛帥出征,大小數十戰,無一敗仗,人稱戰神,封號琅王。


  席白川那人囂張大膽,從不知道什麽叫君臣有別,仗著是她的老師便時常越矩,但曾幾何時,他又是他眼中最羨慕的人,能隨心所欲地親近她,能肆無忌憚地愛著她……


  她大概是真不明白那個人對她的心思,畢竟她從小是在那人身邊長大的,早已習慣了他的親近和懷抱,所以在旁人眼中曖昧至極的動作,在她眼底不過是叔侄之間的親昵。


  但那親昵,僅限於他。


  而他甚至連觸碰到她的手都會引來強烈的抵抗。


  有種不甘在胸腔間不斷發酵,明明當初來招惹他的人是她,憑什麽到最後他隻能得到她的疏離和排斥?

  他想爭,想爭她!

  ‘啪—’


  年邁多病的父親用盡渾身力氣舉起藤條狠狠抽打他的後背。


  “我們付家累世公卿,滿門忠烈!你曾祖父官拜一品首相,為國為民操勞而死,順康帝賜入皇室宗廟永享皇族供奉;你祖父鎮守邊疆五十年,將強大的蒙國抵禦在飛龍關前數百次,天下百姓們更是自發為他修建廟宇供奉牌位;為父不敢與列祖列宗並肩,但也問心無愧,從沒做過奸佞之事,死後也不怕被祖宗們質問,但你付望舒呢?你可敢?!”


  他為何不敢?他隻是想要一個她而已,又不是想要孟氏的天下!

  “我告訴你,她是未來的皇帝,而你這一輩子隻能拜在她的階下,做她的賢臣!你若敢拿我付家幾代人的拚死維護的名聲去做那些混賬事,倒不如我現在就打死你,保全付家!”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孟玉珥是皇帝最中意的儲君,按照順法,後宮不得幹政,他若是真同她在一起了,將來注定與仕途無緣,付家家族龐大,在朝為官雖不止他一人,但出類拔萃者卻寥寥無幾,他是付家正係,又受順熙帝重視,大好前途,怎可從此活在一個女人的名下?這在他父親看來,在整個付家看來,是一種……恥辱。


  這就是愛別離,他想要卻不一定就當真能握住,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他背後還有整個付家,一性一族,他沒權利任性。


  ——


  那日風雪夾著淺薄的陽光傾斜而進,她固執得一遍遍追問他愛的是誰,神情是他久違的孩子氣。


  “下官心中有人了,不敢欺瞞殿下故而才拒絕了禮部將下官名字寫入選秀名冊中。”


  她是在他最珍重的存在,所以隻能放在心底。


  “感情之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下官想下官還是能悟得出來的,再說了,這幾年我們已經漸行漸遠,無需再挑明的。”


  時間是萬能的靈藥,能撫平一切,也能稀釋所有,待將來她繼承了皇位,或許他當真可以拜在她的階下,高呼吾皇萬歲,功成身退。


  “那你和本宮說說,本宮幫你分析分析,怎麽說本宮也是女子,女子比較了解女子,或許本宮還能幫幫你促成一樁好姻緣。”


  她追問著他心中那人的名字,黑曜石一般的眼珠晶瑩清澈,一如初見時那般輕而易攪動他的心弦。


  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是你啊。


  可是他不能說,絕對不能說。


  ‘孟玉’二字在唇邊轉了一圈終是吐不出來。


  求不得,她就是他的求不得。


  “那個人,是蘇安歌。”


  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怎麽就溢出唇邊,大概是因為那個女子和她一樣,有一雙靈動的眼眸吧。


  她身子顫了顫,彎著嘴角說著祝福的話。


  但他分明看到她的眼眶一瞬間氤氳出霧氣,他甚至都在懷疑自己,剛才那一番話,是不是親手斷送了什麽?

  ——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他不過二三年華,卻將這佛語中的人世三苦體驗得明明白白。


  “付卿,朕素來倚重你,現在朕有件事想交給你去做,也隻能你去做。”那日帝王召見,他以為共商的是昭陵州瘟疫一時,嚴陣以待躬身作揖:“陛下盡管吩咐。”


  “朕的嫡公主看似成熟足以獨當一麵,但實際上男女之事上卻青澀無比,懵懵懂懂地將親情當成了愛情,最近便和她那個皇叔走得太近了些,這次讓他們兩人一同千萬隴西道是無奈之舉,為了以防萬一,朕想你也跟著你。”


  什麽?

  他萬分錯愕,他不傻,聽得懂這番言語是何含義,但正因為太明白了,所以他才不可置信。


  “朕的東床駙馬,一直都屬意你。”


  毫無征兆地的一番話語,將他震得三魂沒了六魄,這就好比一個饑腸轆轆的獵戶,忽然得到了一把從天而降的弓箭,他是萬分震驚的,連忙道:“陛下,微臣對殿下絕無半點非分之想的。”


  順熙帝微笑伸手扶起了他:“付家一直都是朕最信任的世家,朕已經和你姑姑商議過了,皆認為此事可行之,當然,決定權是在你這裏,你若不願,朕也是不會強求的。”


  他怎麽會不願!

  他愛著的那個人,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他麵前,能讓他光明正大地去同她親近,能讓他有合適的理由堵住他父親和整個付家的閑言碎語,他求之不得!


  “微臣,遵旨。”


  一姓一族,世家榮耀,這一次他非但要讓付家流芳百世,也要讓她徹底屬於他!


  席白川,我來晚了一步,但你也沒有贏。


  前路迢迢,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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