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妘瞬這個少年也不過是十五六歲,一直都沉默寡言,冷麵冷情,這還是玉珥第一次看他這麽生氣失態,愣了一下才道:“其實我對你什麽都不知道,知道那事是因為那天在後窗偷聽妘老和妘飛的對話,他們說如果事情敗露就讓你去當替死鬼,反正隻要拿你母親入宗祠為要挾,你便什麽都能答應。”所以她這才推測出他做這麽多事,是為了讓她能幫他母親討個公道。
妘瞬的怒氣這才漸漸平複下來,將目光移到別處:“我不想說。”
又是這個回答,玉珥哭笑不得,自顧自吃了些東西墊墊胃,才循循善誘道:“你不說我怎麽幫你母親入宗祠?妘家雖然有罪,但我也不能以此命令他們接納你母親。”一姓一族的規矩,可不是倒下幾個管事的就能任人擺布啊。
妘瞬挺立得像根木頭,拳頭捏緊,眸光閃爍,半響才低低道:“我娘親是妘家的二老爺的原配,我雖是她的獨子,但卻不是我父親的親生兒子……那是我母親嫁入妘家的第三年春,父親隨船出海,母親獨守宅院,那一晚,三叔闖了進去,所以、所以母親有了我……”
玉珥霍然抬頭——他是,亂倫之子?
在注重血統的世家中,這是何等悲慘的身份!
難怪他會被人當堂辱罵為‘雜種’!
難怪他明明是少爺卻要做下人的事,甚至下人都看不起他!
難怪妘家人那麽不願他上位,不是忌憚,而是覺得他不配!
玉珥沉重地閉上眼睛,回憶著記憶裏那個隻有數麵之緣的少年,那些故作的冷漠,是否就是他練就的盔甲?
“妘瞬,這不是你的錯,你何苦隱忍。”
妘瞬鮮少注視著一個人的臉許久,這大概是因為潛意識裏自卑,所以習慣低眉順目,但這次,在說完那些話之後,他卻一直緊緊盯著玉珥的臉上,想看一看她是否也會和那些人一樣,露出排斥和厭惡……
然而她沒有,她的神情依舊那麽祥和,甚至反過來安慰他,那輕聲細語,那心疼悲傷,有一瞬間他都恍惚地以為,這個人曾有和自己相同的過去,否則怎麽會有這種舉動?
眼眶忽然有些酸澀,這些年壓抑在心底的委屈和痛苦,竟這般輕而易舉地就被激蕩起來,妘瞬有些狼狽地避開了玉珥的眼神,將腦袋扭轉到了另一邊。
玉珥沒那麽大愛無疆,隻是在這件事裏的某些角度她能設身處地去理解他的感受,所以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罷了。
許久之後,玉珥輕聲道:“我從出生便被國師金口玉言斷定命中帶煞,再加上母後的血崩死,舅舅的意外死,我成了宮裏所有人心裏認定的不祥之人。隻是我比你好,因為我的身份和父皇的維護,他們從不敢將這些排斥和厭惡表現臉上,隻是避著我,遠離我。
我的兄弟姐妹很多,但我的童年卻隻在東宮,和年長我八歲的皇叔在一起,他是孤兒,我是煞兒,說是相依為命也不為過。但我從來不自卑,也不孤僻,因為皇叔從小就告訴我,我是天家帝姬,他們現在避我又如何,隻要我足夠強大,他們依舊會依附我。
所以妘瞬,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出身,但我們能選擇我們的未來,禪語有言:‘你若盛開,清風自來’,當你足夠好,誰又會嫌棄你,就像世人隻會記得高祖皇後助高祖將扶桑國土二分,為順國開疆擴土,誰會記得她的生母隻是一個禦膳房的燒火丫頭呢?“
妘禦一震,僵硬地將頭扭轉回去—她這是在……開導他?
他覺得很難不可思議,順國雖然民風開放,但三從四德依舊是審視一個女人德行的標準,這種事情一旦發生,無論女子是否有冤屈,首先會都被扣上一頂婦道淪喪的帽子,整個家族也都會因此蒙羞,就連他自己,小時候也曾埋怨痛恨過母親,然而今日這個女子卻是告訴他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存辦法。
她說,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她說,當你足夠好,誰敢看不起你。
妘禦不由自主伸手撐住了石桌,手慢慢收緊,手背上驟然出現了青筋,他像是要將石桌捏碎那般。
玉珥將茶杯推到她麵前,又問:“因為這個,妘家人不肯你母親入族譜麽?”
“生下我之後,母親自覺沒臉再見活於世間,所以投河自盡。”妘禦低聲道,“但爺爺始終覺得是她讓家族成為笑話,所以便將她從族譜裏除名,也不讓她的牌位入宗祠,隻是將她草草掩埋在郊外荒地。”
又是一個封建思想的犧牲品……玉珥喟歎一聲。
妘瞬端著茶大喝了一口,語氣忽然變得不陰不陽:“父親出海回來後,得知了事情原委,便將三叔打死。”
玉珥眉心一蹙,大概是身為一個執法人員的潛意識,對這種暗地裏殺人的事有些排斥,但她倒也沒說什麽,畢竟已經時過境遷,再者也是出於私心。
“我還能再問你一件事嗎?”玉珥看著他。
“什麽事?”
玉珥抿唇:“那個雲溪,和你們妘家是什麽關係?”
妘瞬沉默。
“咳咳,你要是不願意說我自然不會強求,隻是覺得雲溪和妘家的關係應該不一般,有些好奇。”玉珥問完才覺得自己好像點八卦,打聽人家的隱私有點不道德。
妘瞬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像是在思考怎麽將一件較為複雜的事說得更簡練一些,半響後,他終於開口。
“從前有有一個望族,人丁十分興旺。族長有五個兒子,這幾個兒子都還算有出息,要麽獨自外出打拚,要麽在幫襯家裏的事業,都是闖得風生水起。不久之後,族長兒子們都各自娶妻,其中老三看上了一個貌美如花的賣魚女,因為家世的差距,那個家族沒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兒媳婦。
但是老三的性子極其固執,不管不顧地將人帶回了家,他原本是想等姑娘懷了孕,有了他們家的骨肉,那麽家族再不情願也會試著去接受。
一年後,賣魚女如願以償地懷孕了,然而還沒來得及高興,老三卻忽然暴斃而亡,於是那個孩子從一降生就背負著克死父親的罪名。不久之後,賣魚女被趕出了家族回到了娘家,賣魚女的父親是個要麵子的,覺得女兒敗壞門風,要將她趕走,是賣魚女的母親心慈不忍,將這對苦命母子收留了。
但即便有了安身之處,賣魚女依舊每日依舊是受著街坊鄰居三姑六婆的諷刺嘲弄甚至辱罵,就這樣過了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