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失意人
在承縣歇了兩日,欽差衛隊整裝後繼續西下,席白川喬裝改扮,又讓烏溪易了容,扮成一個普通郎中留在玉珥身邊——要讓人知道行軍大總管不在自己的軍隊,那肯定是要出大事的。
離開承縣走了大約三十裏左右,就到了白馬寺。此時豔陽初升,欽差衛隊行了一夜的路,人人臉上都有些疲憊之意,然而在白馬寺前這片海鬱鬱蔥蔥的草地上站了片刻,感受著那清晨露水隨輕風而來,看著那隱在薄薄霧色中的鍾樓佛塔,身心竟然是從未有過的暢快。
國師和僧人皆準備好了行李,迅速和他們的隊伍合並在一起,連耽擱半個時辰都沒有,十分有效率。
“殿下。”國師手上還握著佛珠,對玉珥微微躬身,聲音輕盈帶著不染塵埃的清澈,玉珥連忙把人給扶起來,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個禮:“國師。”
玉珥是天潢貴胄,天之驕女,有目空一切的本錢,如此恭敬的態度,除了在順熙帝麵前,也就在這個年不過二一的少年高僧麵前。
國師法號莫可,是順國上下佛法最高深的人。
莫可的過往那短短的二十一年人生,卻也堪稱戲劇。
他五歲時在街頭行乞被先國師順手救回了白馬寺,原本隻是一時善心,卻沒想到乞兒竟然是天生慧根,高深的佛法他一點就透,而且自有一番心得。十三歲時便在辯經大會上大敗來自全國各地的高僧,被奉為當代聖僧,彼時白馬寺的方丈恰好圓寂,於是年僅十三歲的莫可被推上了方丈之位。
順熙十五年,江南澇災,大片大片的田地莊稼都被淹沒,農民顆粒無收,順國上下一度糧食緊張,莫可得知此事後,一身袈裟一件紫金缽盂一把金剛降魔杵,不分晝夜徒步走了三千裏路,到了江南設壇作法,香煙燃盡,傾盆的大雨瞬間停止,陽光普照大地,帶來久違的生機。
彼時莫可不過十五歲,卻已受萬民在高台下伏地跪拜大聲歌頌,聖僧一名五湖四海傳了個遍,等返回帝都時,便被順熙帝授了國師封號。
莫可當真是個極富有傳奇色彩的人,他有著不高的出身,也有無法頂背的名望,這就是玉珥為何對他恭恭敬敬的原因。
“依國師看,這昭陵州是否真有鮫神?”玉珥饒有興趣地問。
莫可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玉珥就自己理解成沒有了,心情輕鬆了許多。
席白川親自沏茶,雙手奉了一杯香茗給莫可,兩人的視線似乎有一瞬間對上,可再一細看卻隻見莫可一直都是低垂著長睫,目光隻落在自己掌心的佛珠。
玉珥沒起疑什麽,吩咐衛隊即可啟程,等到天黑再歇息。
就這樣,欽差衛隊在夜色深濃時才歇息,天方微亮又馬上啟程,這般的緊鑼密鼓行軍,竟然追上了早走兩日的行軍大總管的軍隊,玉珥揭開車簾看了一眼和他們擦身而過的大隊,對上安離哀怨的眼神,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席白川:“大總管,在下已經送你到家了,算是仁至義盡,你還不速速歸隊?”
大總管躺在軟榻上,抱著玉珥的保證,懶洋洋地半闔著眼睛說:“小的樂不思蜀,還請殿下垂憐,讓小的繼續住下去。”
玉珥嗤笑了一聲,罵了他一句貧嘴。
穿過這片林子便是西周,西周道是順國的第二個糧倉,富庶又安平,居家養老的最佳選擇地,順熙帝還曾想在這裏修建寢陵,隻是讓國師算過後覺得風水一般這才作罷。
“原地休息。”
天色還沒黑透,玉珥就喊了衛隊停止前進,這和前幾天的快馬加鞭完全不一樣,雖然有不少人疑惑她的用意,但能歇一歇總是莫大的欣喜。
衛士們在原地一邊安營起鍋,一邊對著依舊需要再趕路的行軍大總管隊伍發出嘚瑟的笑,然而沒有人注意,在篝火照不到的角落,有一男一女共騎一駒離開營地,朝著西周方向疾馬而去。
“天亮前能回來嗎?”
“就算回不來也沒關係,反正有烏溪假扮成你發號施令,衛隊走得慢我們追得上的。”
這一男一女便是席白川和玉珥,因為行軍緊張,即便是來到西周他們也無法停下去和孟楚淵敘舊,所以隻能趁著夜色掩護潛入端王府,私見一麵。
西周百姓安居樂業,也沒什麽鼠輩匪類,夜晚的西周城巡邏並沒有多嚴謹,以席白川和玉珥的功夫,輕而易舉就躲開了守城和巡邏的軍士找到了端王府所在,兩人披著鬥篷,將帽簷壓得很下,在這漆黑一片的夜晚裏完全看不清楚五官。
席白川叩響端王府的大門,等了一會兒就有小廝來開門,一見門外的兩道黑色身影,嚇得什麽瞌睡蟲都沒了,席白川低聲道:“我們來找端王爺,你將此牌交給他即可。”說著,席白川將象征自己身份的玉牌交給了小廝。
小廝一見玉牌就知來者身份當然非同凡響,立馬應了一聲,將府門關上後就跑去找孟楚淵,玉珥四下看了看街道,四下寂寥但卻不靜謐,似不遠處有絲竹聲傳來,仔細一聽好像還是從王府裏傳出來的。
“這個時辰還在花天酒地,這孟楚淵真是越發長本事了。”玉珥惱怒地咬牙,她那純良的弟弟,為了一個女人變成這個樣子,說真的她是打心底鄙視的,“不就是個女人嗎,值得稀罕很這樣嗎?再找一個就是了。”
席白川此時卻是搖頭,不讚同道:“什麽都可以將就,情愛最難將就。”
是嗎?
玉珥下意識想反駁,卻見席白川的眼神格外認真,她也隻能訕訕地住嘴,將目光別開到別處去。
王府的門再次被打開,小廝將玉牌還給席白川,恭恭敬敬地請他們兩人進去,然後引著他們去後花園,說端王爺就在那裏。
那絲竹聲果然是從王府裏傳出去的,隻見在那設計精致的園子裏,搭建出了一個毫不遜色於瀟湘夢的豪華舞台,舞台上盡是穿著暴露的舞姬,伴隨著低回婉轉的琴瑟聲,舞姬在台上赤腳旋轉,手中的紅菱拋出在半空揚起一道縹緲的弧度,而那一張張妖嬈的麵容便是在這縹緲中若隱若現。
而台下,觥籌交錯皆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他們懷中各有一美女任由他們上下其手,畫麵糜爛不堪入目,而孟楚淵,他身上雖然沒有坐著美人,但卻有兩個女子跪坐在他的腳邊,巧笑倩兮。
玉珥呼吸了幾口氣,忍耐住衝過去賞他幾巴掌的衝動,走到了他麵前,沉聲道:“孟楚淵,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麽樣?”
孟楚淵視若無睹地繼續喝酒,甚至都不去看一眼玉珥和席白川,氣得玉珥把他的酒杯奪走,直接摔在地上:“孟楚淵!你是個男人嗎?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對得起父皇嗎?你對得起你母妃嗎?”